29 共酌一杯(上)

崔頌又往“白馬殿”走了一遭。經過詢問,他從負責人口中得知, 原先依照“功德點”預定春杏酒的……正是先生。

依照白米——剛剛在馬棚遇到的先生的迷弟——所說, 先生酷愛美酒, 聽聞“白馬殿”搜羅到十壇後勁無窮的春杏釀, 他特意去詢問功德點, 這幾日出謀劃策, 為馬寨的建設貢獻了無數腦力, 終于達到了兌換的标準。

崔頌腦中莫名冒出一處戲:先生與春杏酒姑娘兩情相悅, 自己則是那橫刀奪愛的纨绔,心虛不是一點點。

因而, 他立即回到首領替他安排的草坯房,準備讓人将剩下的八壇酒送到隔壁。

在叫來幫手前, 他忽然改變了注意。

崔頌推門而出, 越過隔開地界的籬笆,踏進隔壁小院。

隔壁小院正中立着一塊大石頭, 高一丈,約莫有現代雙人床那麽大。先生跪坐在石頭上方,懸腕提筆,好似在寫着什麽。

崔頌走了過去, 拱手一揖:“高兄。”

先生沒有理他。

崔頌重重咳了一聲。

先生停下筆,給面子地瞥了他一眼。

崔頌重新行禮道:“高兄, 可否賞臉小酌一杯?”

不知是不是角度問題, 崔頌仰視着石頭上的先生, 總覺得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高兄?”

聽見先生意味不明的反問, 崔頌回顧剛剛的那句話,沒發現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高兄不肯賞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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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如此。”先生放下筆,忽然問道,“袁兄從何得知在下的姓名?”

崔頌覺得這話問得有些奇怪。這寨裏的人都認識先生,随便找一個問不就知道了,為什麽要說“從何得知”?他的名字難道還是保密的不成。

“譚适才與白米兄偶遇……”那白米對先生如此推崇,又幫先生養馬,可見關系親近。他既然說先生叫高濟崖……總不可能有錯吧?

雖說相信心中的判斷,但基于謹慎,他還是問道,“可是有什麽不對?”

先生擱下手中之筆,左手撐着石壁,縱身一翻,輕敏地從石臺上躍下。

他撫平袖口的褶痕,面不改色地道:“并無。”

崔頌隐約覺得哪裏不對,先生已越過他,漫步走向他的小屋。

“酒在哪,”先生翻過籬笆,轉過身來看他,“還不過來?”

“……”

來到古代這麽久,崔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反客為主……半點也沒有漢代士子風度與矜持的文士。

哪怕是高傲不羁、離經叛道的祢衡,多少也保留着時下士人的特質,未曾随意到這種程度。

這不拘小節堪稱自來熟煮雞蛋快的作風,讓崔頌有一種自己是在和現代人交流的錯覺。

他忍住心中的激動,快步上前,朝先生打了個招呼:“Hello。”

先生挑眉:“……蝦簍?”

崔頌:“美少女戰士。”

先生:“窈窕的女子與……戰士?”

崔頌:“火影忍者。”

先生:“……篝火之影與隐忍之人?”

崔頌:“……”

先生:“……”

難道是村通網的學神?

崔頌暗暗想着,接着試探道:“習大大?”

先生:“……”

崔頌:“你說。”

先生:“說什麽。”

崔頌:“給點反應。”

先生:“……君想知道竹席長幾何,寬幾何?”

崔頌:“……”

他很想回到三分鐘前把自己的嘴縫上。

“君到底想說什麽?”

“當我沒說。”

崔頌引着先生來到自己的草坯房,推門而入。

先生一眼就瞧見牆邊擺着的八個酒壇,不由揚眉:“還有兩壇呢?”

崔頌沒想到先生一眼就認出這是春杏酒,毫無防備地被他問住。

停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喝了。”

“一人喝兩壇?”先生那雙小勾子似的眼轉了過來,明擺着不信。

“我又不曾說是我一人喝的。”崔頌道,“且打住吧,這八壇酒你都搬走,總歸是你先預定的,而我并不愛喝。”

“無功不受祿。”先生緩緩說道,“但要以這八壇酒收買在下,尚且少些籌碼。”

崔頌覺得“先生”這登竿子就爬的技藝簡直登封造極。

“先生多慮,以先生臉皮的厚度,怕是三百石沙土也難承其重。”

被他一刺,先生并不生氣,反而坦蕩地并袖一揖,認真道:“醜話說在前,總好過互相謀算、同舟異心。只是未想袁兄并無此意,是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嘉在此與袁兄賠禮,還望袁兄包涵。”

先生毫無預兆的道歉,舉止看似随意,然而目光與語調都十分認真,不見絲毫敷衍。

如此一出,倒讓崔頌覺得剛剛刺的那一句似乎有些過火。

“是我行事不當,橫刀奪愛在先;未曾說明原委,引得先生誤解在後……先生有所疑慮,實屬正常,我不該出言諷之。”

同樣道了歉,崔頌注意到一個問題。

先生的自稱……聽起來好像有點奇怪?

濟崖二字,被他念得好似唱歌似的,一個連音就晃過去了。

崔頌雖有些不解,到底未曾細想。

先生過去抱起一壇酒,遙遙與他致意。

“袁兄所說,可是‘共酌’?”

崔頌一怔,笑道:“自然。”

月上柳梢,人約共酌。

院中某塊寬闊平坦的石臺上,二人并肩而坐,各自拎着一壇屜鍋大的酒壇,對月共飲。

夜空晴朗,月明星稀。

崔頌喝着口中對他而言不算美味的酒,仰頭看向天上的星辰。

他對星象星座這類事物毫無研究,可人類即便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對于浩渺壯闊的事物,總帶着一種天然的崇拜與向往,似乎光是看着,就能讓躁動的內心平靜下來。

旁邊的先生亦是悶聲不吭地喝酒,偶爾喝得煩了,便與崔頌有一茬沒一茬地尋着話題,二人從月亮的形狀聊到寨中形形色色的人,見解奇異,角度刁鑽,與其說是分析點評,不如說是閑極無聊的吐槽。偶有不同見解,倒也不亦樂乎。

最後一壇子酒見底,聊得沒話題了,兩人又開始互扒。

從生辰八字到過去履歷,想到什麽扒什麽,毫無邏輯,毫不講究,堪稱即興而至。

崔頌這才知道先生僅僅比他大了一歲……同樣是個未加冠的僞成年人,卻在這扮老成,把人耍得團團轉。

而後,不知怎的,崔頌聽着“高濟崖”一口一個“ji(y)a”,因為慣性連讀而把自己的名字吃掉了一個音節,忽然福至心靈,玩笑般地問道。

“莫非是我聽錯了,濟崖兄的姓名,其實是‘郭嘉’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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