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中招之人(下)

就在貂蟬緊張萬分之際, 戲志才淡然地将手和袖子伸進前方的水盆裏。

衛兵将銀針放進水裏,很快便有了結果——銀針竟然沒有變黑。

貂蟬仿佛體會了一把坐雲霄飛車的滋味——如果她坐過雲霄飛車的話。

松了一口氣後,貂蟬不免又有些疑惑:怎麽會這樣?她分明把“那東西”灑在戲志才的袖子上了呀。

貂蟬不解地看了眼戲志才的袖子,又将視線轉到衛兵的所在, 未曾注意到,當她移開視線之後,戲志才若有所覺地掃了她一眼。

檢查繼續進行, 終于輪到了最後一人。

那人正是李儒,他一臉無所謂的笑,還有閑情逸致讓旁邊的侍女給他準備好擦手的毛巾。準備就緒後,他将手伸進面前的臉盆, 衛兵将那根銀色的筷子放入臉盆裏沾了幾秒, 将筷子取出。

原本是最後的例行公事,衛兵随意地一瞧,正準備将銀筷放下, 忽的, 他眨了下眼,取過一旁的粗布将銀筷擦了擦,猛地看向李儒。

李儒的臉瞬間綠了。

怎麽回事?為什麽他将手放進臉盆之後檢測出來的結果竟然是——

“筷子變黑了!”旁邊不知道是誰大聲喊了一句。

“這不可能!”李儒不敢置信地大嚷。

那個要求檢驗的無名謀士也是一驚, 他沒想到這方法竟然真的有用,真把下毒之人給抓了出來——還是個大人物。

那無名謀士有些慌張, 慌張的同時心中竟升起了說不出道不明的快意。這可是董卓身邊的首席謀士啊!如果能将他拉下馬……

想到這兒, 他發出一聲譏诮:“如何不可能?證據确鑿, 難不成還有誰嫁禍于你?”

李儒靈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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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嫁禍!

但凡了解董卓的人,都知道他有驗毒的習慣,那麽,就不可能在飲食上下毒來謀害他。既如此,這下毒之人的動機就很值得探尋了。如果對方在知道董卓習慣的前提下還這麽做,那一定是有意為之。

其用意,看他現在的百口莫辯就知道了——設此局者,乃是為了陷害于他。

要成功設下這局,首先要了解太師府的布置,還要對府內的運作了然于胸,這樣才能無知無覺地下毒,躲過廚房驗示那一關。同時,對方還需是一個通謀略的人,這樣才能順利布局,甚至在他無知無覺的情況下成功嫁禍,讓他李儒百口莫辯。

能做到這兩點的,在這個廳堂內就只有一人,而那人也是今天唯一與他有過近距離交談的——

李儒驀地看向戲志才。

“志才為何害我!”

戲志才沉默不言。面對李儒的控訴,他的神色極其冷靜,眉頭卻是微微一皺。

董卓的目光驚疑不定地在二人之間徘徊。

他陰沉沉地道:“文優,我待你不薄。”

李儒連忙辯解:“這是嫁禍!儒仰仗太師的庇佑,對太師的忠心,太師難道不知?何況我又豈是那種蠢人,此等拙劣之計,如何是儒之所為?”

董卓啞然。

當證據指向李儒的那一剎,董卓曾對他起了強烈的殺心。可經李儒這麽一喊,他也察覺到了其中的蹊跷。何況李儒過去幫他許多,當初局勢未定、強敵環伺,是李儒助他除去政敵,廢立新帝。可以說,如今他能夠奪得大權,站穩腳跟,李儒至少能攬一半功勞。他和李儒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好李儒才能更好。沒有他董卓,李儒早被那些“忠君愛國”的酸儒拉去給先帝陪葬了。又怎會毒殺他除非,李儒想取而代之。

見董卓有所動搖,那位無名謀士急了。

若檢查結果并非指向李儒倒也罷了,可如今因為他的提議,李儒成了謀害太師的疑犯,他剛剛又諷刺了李儒,與李儒的梁子就此結下。既然已經把人得罪了,若讓李儒無罪脫身,豈不是要遭受李儒的報複?

誰都知道李儒心狠手辣,絕非心胸寬廣之人……與其等着被他報複,倒不如乘機将人踩進泥裏,由他做這太師府的第一謀士。

想到此,這無名之士反駁道:“李文優此語當真有意思得緊——正是因為此計拙劣,不似你之所為,你才能以此為由自證清白。此乃障眼法,不正是你李文優最擅長的嗎?”

親近的人都知道他董卓有驗毒的習慣,如果真要害他,又怎麽會在酒中下毒?正因為此事違反常理,所以董卓才在李儒自辯後開始相信他。可如果,李儒反其道而行之呢?

董卓神色捉摸不定,想到李儒先前乍然喊出的那句話,看向至今沒有說話的戲志才:“志才,你可有話要說?”

口稱志才而非戲先生,不代表董卓對戲志才愈加親昵,反而是個危險的信號。

戲志才發出一聲輕笑,音量不高,但因為大廳裏鴉雀無聲,他平靜的笑聲竟傳遍了整個大堂:“太師明鑒,我等感恩太師知遇之恩,為太師效力,何人敢行這忤逆之事?”

若在平時,董卓聽到這番話定會自得,可如今,這宛若敷衍的言論令他很不滿意。

對于文優(李儒)的指認,戲志才竟然避而不談,沒有一個正面的交代?

“然則……”戲志才話鋒一轉,“今有奸宄虎視眈眈,若此為奸宄的離間之計,太師匆忙處置文優,豈非正中下懷?此事疑點甚多,如我所料不假,或可證李文優之清白。”

李儒臉上扭曲的表情一僵。

他攀咬戲煥,而他卻要證明他的清白?

不,更重要的是——

戲煥要為他正名,那算計他李儒的定然不是戲煥。

不是戲煥,那又是誰?

董卓帳下不該有這樣的人存在,他李儒,怎會被不知姓名的人無聲無息地算計?

董卓未想到戲志才竟會說這樣的話:“如何證明?”

“若此為逆豎之計,其用意在于挑撥太師與我等。為了讓此毒計萬無一失,必然會在所有酒中下毒。太師只需将堂內所有酒器打開,一一檢驗,一切自見分曉。”

董卓依從戲志才的提議,讓親兵拿銀針去各個酒壇前挨個檢查,果不其然,所有銀針都變黑了。

董卓看似信了戲志才的話,不再追究,但他心裏是怎麽想的,沒有人知道。

那無名謀士冷汗直冒,退到人群後頭,企圖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偷偷地觑着戲志才,不明白這是從哪兒冒出的人,竟三兩句就打消了董卓的懷疑。

經此插曲,董卓哪還有心情繼續會宴,讓底下人自行解散,自己陰着臉走了。

“志才兄……”李儒追上前,想要與戲志才說話,被戲志才制止。

“文優無需多言。煥今日所言,非是為了君,而是為了主公的大計。”

李儒讪讪道:“多謝。”

有些話說出口就不能收回。李儒明白事已不可為,他與戲志才的芥蒂已生,無論怎麽解釋都是徒然,遂幹脆利落地道別。

戲志才離開宴廳,沿着小路抵達客舍,從那取了一只包囊,離開董卓府,回到他在城內的住宅。

書僮出門相迎,他囑咐了幾句,書僮應聲,取來他需要的幾件物什。

戲志才打開從太師府帶回的包裹,裏面放着一件灰色外袍,與他身上穿的這件十分相似。

他将那件灰袍的袖子浸入水中,大約半盞茶的時間,取來銀器,同樣放入。

不一會兒,銀器上結了一層黑色。

書僮呆在原地:“先生,這是……”

戲志才擺手,讓他不要多問,将東西撤下。

他果然沒有料錯,今日下毒之人,其目的不在毒殺董卓,而在離間他與部将幕僚的關系。其中首當其沖的就是他與李儒。

他想到那個撞了他的侍女,猜測“毒粉”就是那個時候灑上他的袖口。

那時他在董卓府,被那穿着湘妃色襦裙的侍女撞了個正着,他強忍着咳意,直到出了海棠林,再也壓制不住,以袖掩口,劇烈地咳嗽了數聲。

等咳嗽結束,他放下衣袖,幾塊鮮紅的血跡好似怒放的梅花,在純白的袖口盛開。

若穿着一身污穢的袍服前去赴宴,未免太過失禮,他想也未想,找來府內的一名侍女替他換了外衣。

卻是恰好避開了此次嫁禍。

此次的嫁禍之計雖不甚高明,卻行之有效,正中董卓的軟肋。以董卓的多疑,此事過後,不僅對他與李儒保留疑心,對其他幕僚部将恐怕也不再信任。最糟糕的結果,就是他整日疑神疑鬼,不信任何人,剛愎獨斷,直至衆叛親離。

只是他想不通,縱然有侍女的幫助,裏應外合,那設局之人又怎能算計到謹慎如斯的李文優(李儒),又是如何瞞過廚房的檢查,将那杯毒酒送到董卓案前。

他更想不通的是,對方如何料定董卓會檢查所有人的袖子是否藏毒?那出頭的謀士不似被人收買,行蹤亦在董卓親信的監控之下,為何那麽巧,獨獨提出檢查袖子這一建議?

除了對暗處敵人的捉摸不透,還有一件事是他不願去想的。

設此局之人的身份。

只希望,不是他所想的那人才好。

他讓書僮為自己鋪設書案,從暗色包裹裏取出另外一物,乃是他借布畫之名,向管家要來的董府下人的身世資料。

以董卓之惜命,伺候他的下人必然身家清白,所以,對這方面有所忽略也是在所難免。

他不知道那個侍女的名字,只能從頭翻閱名冊,一目十行。很快,目光停留在一行小字上。

貂蟬,原名任紅昌,父任無疾,世醫匠,家住……

此時,遠在太師府的貂蟬心焦不已。

她想把戲志才為董卓賣命的消息與離間計的結果傳遞給崔頌,然而董卓因為“險遭”毒殺,雖未處置府裏的下人,卻嚴令管家加強防範,所有人不可輕易進出。

沒法離開董府的貂蟬只得回到卧房。與她同住的侍女尚在前院伺候,她一個人坐在榻上,正待休憩片刻,忽見枕下壓了一只布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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