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勸說呂布(中)
今不同往, 崔頌前幾日剛在董卓眼前挂了號,再加上董卓進場時的那一句問候,不明內裏的人都以為他得了董卓的賞識。這個時候,他若是勸說呂布反董,呂布難保心裏不會有別的想法。懷疑他別有用心、不相信他事小, 要是當面聽完他策反的話, 轉頭就去告訴董卓, 那才叫麻煩事。
崔頌并不是沒有考慮過這點,但他從不是為了自保就讓朋友幫他抗風險的人。何況郭嘉也随着鐘繇去了那場宴席, 雖說會廳很大, 與會的人又多,坐在最前頭的呂布大概率沒有注意到郭嘉,但凡事都有個萬一, 他不想郭嘉為他擔險。然而郭嘉表現得太過胸有成竹,又直言, 讓崔頌不直接插手勸說工作是為了更好地策反呂布, 并不是讓他置身事外,仍需要他一同前往。所以在聽過郭嘉的詳細計劃後, 崔頌最終還是同意了。
如今來到呂布府上,見自己已被認出,崔頌大大方方地上前見禮。
“奉先将軍, 許久未見, 近來可好?”
熱絡得仿佛與呂布是闊別許久的朋友。
呂布愣了一愣, 想起崔頌上次“花式吹董卓”的盛舉, 疑慮盡消,以為這人習慣了逢迎。縱是熱絡得他有些不自然,但好歹人家送來了如此有誠意的禮物,總不好因為他比旁人熱情就把人趕出去吧?
那呂布的客卿見二人似乎與呂布熟識,又見呂布一副默認了的模樣,便安靜地呆在一旁,不敢插話。
不多時,見呂布投過來征詢的目光,還以為呂布嫌他待在這裏礙事,便識趣地一笑,站起來說:“想來将軍與二位美士有要事要談,我便不打擾了。”
剛用眼神示意客卿支點招的呂布:???
因着客卿已經起身,呂布不好這個時候出聲挽留,顯得他很沒底氣,便大手一揮,讓人退下,獨自應對崔頌和郭嘉二人。
用小花招支走了呂布的客卿,崔頌二人應呂布的要求坐下。
他們與呂布不是真的相熟,自然不可能開門見山赤果果地挖牆腳,只說着一些不找邊際的閑談。但架不住郭嘉口才了得,崔頌同樣擅長機變,幾番閑聊之下,竟很快地在呂布這邊達成了交情。
倆人仿佛真是為了交友而來,就這樣毫無不耐地與呂布交談了大半天。及至晌午,呂布自然而然地留二人吃飯,二人亦自然而然地應了下來。等到酒菜上桌,直到這個時候,崔頌才轉變話題:“上回來拜訪呂将軍,本想求将軍引薦……到底因為自身德才資質不足,自慚形穢,遂匆匆告辭。”他将上次半路溜走的事拿了個理由粉飾,一筆帶過,極其自然地切入話題,“後因緣巧合,有幸谒見太師。”
一提到董卓,呂布就想起了這幾日的糟心事,神情晦暗了少許。
郭嘉敏銳地捕捉到他的神情變化,笑着接口:“只可惜我出身微末,不然定要和崔兄弟你一樣——尋些門路,為明主效力。”
郭嘉雖然沒有提到董卓,但經過崔頌這一茬,他口中的“明主”自然而然的被呂布理解成了董卓,這讓呂布不由有些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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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作為董卓的“義子”,不好因為兩人表現出對董卓的“擁戴”就兀自發火,只得自己憋着,險些憋出內傷。
崔頌與郭嘉對視一眼,惆悵地嘆了口氣:“郭兄折煞我了,我雖見着了太師,卻也僅僅只是見着,并不曾入太師門下,談何效力?”
郭嘉險些被他這煞有其事的演技逗笑,抿緊唇角的弧度:“這是為何?”
崔頌搖頭不語,将寫滿憂郁的臉側了個角度,确認呂布能夠看到:“太師手下人才濟濟。武可安邦者,如呂将軍;文可定國者,如李博士[1](李儒);我雖有報效貴上之心,怎奈……哎。”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拾起酒杯,不再言語。
呂布見他如此“失意”的模樣,想了想,終是沒有說話。
郭嘉道:“不若找李博士疏通一二?”
崔頌搖頭:“李博士何許人也?豈敢勞駕?”
郭嘉:“聽聞李博士于城西有一家雅舍,常有慕者寄書信,崔兄弟何不試試運氣,去那兒文書自薦?”
呂布因為胡轸的事對李儒意見很大,現在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話裏話外不離李儒,忍不住把酒杯往桌上一磕。
“那有何難,何必去找李文優?我替你去義父那兒說一趟便是。”
呂布在董卓面前極少以義父代稱,在旁人面前卻是截然相反,是以衆人只道呂布與董卓親厚,唯有李儒、胡轸這些親信,與偶然撞見龃龉的貂蟬、來自未來的崔頌知道內情。
“不敢勞煩将軍……”
崔頌才冒了個頭,就被呂布截斷。
“處士莫非是瞧不起我呂奉先耶?”帶着渺茫希望去找李儒引薦,卻不要他呂布的幫助,這是什麽道理?
“絕非如此。”崔頌矢口否認,“将軍乃太師帳下執掌一軍的将帥。我雖尚未入仕,卻是文士之數。将軍為我引薦,恐怕會引起太師的誤解,若是因此叫太師對将軍生出些許芥蒂,那我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言辭鑿鑿,誠懇非常。呂布恢複了冷靜,又再度皺眉:“此話何解?”
崔頌不答反問:“若将軍的裨将與門客相交甚篤,将軍是何想法?”
“你我又未相交……”呂布的話頓住,後背激了一身冷汗。他說未深交,董卓就能真的信了麽?以董卓的多疑,少許風吹草動就能給人定罪。他呂奉先雖不會主動與旁人交結,但也不輕易與人結仇,若有人求到他這,他能幫一把也就幫了,卻未想透武将應當有所避忌的道理。現下想來,董卓對他的态度每況愈下,莫非便是懷疑他與人交結?
可不對啊,李儒那厮每次與董卓說那胡轸老賊的好話,董卓對李儒和胡轸可是……
呂布越想越覺得不對,心中浮出了幾絲不安。
崔頌見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順勢告退。
呂布心亂如麻,無暇顧及二人,擺手讓他們自便。
崔頌想着後世的文史資料,暗想,後世之人多以為呂布這人徒有威猛,卻反複無常、極易受人挑撥,決計輕率,《演義》中更是直接扣上了“三姓家奴”的大帽子。實則史書上的呂布并不曾認丁原為義父,與董卓的父子情,也不過是董卓用來拉攏呂布的一個手段。呂布也曾顧及“父子”之名,對反水之事頗為猶豫,是王允的一句“他朝你丢戟的時候,有想到你們情同父子嗎”讓呂布打消猶豫,與王允一同滅殺了董卓。
崔頌尤記得當初囫囵吞棗看《後漢書》時,對呂布最深的印象不是他的反複無常,而是其中一個很有意思的詞:不安。
與董卓的侍女私通,“益不自安”;在袁術手下打工的時候,因為縱兵抄掠,“不安而複去從張揚于河內”;張揚手下因為李傕的懸賞而對呂布摩拳擦掌,呂布“懼,走奔袁紹”;投奔袁紹後,呂布向袁紹請兵,被袁紹拒絕,“布不自安,因求還洛陽”。
呂布既“恃功”,因為自己的功勞而驕傲恣意,又會在事後後悔,因為“不安”而行事反複。
因而,要想勸說呂布,不必狠勸,只要抓住他的弱點,擴大這一份“不安”便好。
其餘的,不過是增重的稻草罷了。
在呂布這邊種下了一枚種子,崔頌二人将目光落在了其他人的身上。
※※※※※※※※※※※※※※※※※※※※
[1]博士,古官名。秦漢時掌管書籍文典、通曉史事的官職。這裏是對李儒的尊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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