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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冷雨
冷雨吃完了最後一顆櫻桃軟糖,她有些不甘心地向下倒了倒包裝袋,卻什麽都沒倒出來,于是她只能放棄,把那個空蕩蕩的袋子揉了揉,然後站起來将它扔進了長椅另一端的垃圾桶裏,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向下凝視着垃圾桶黑洞洞深不見底的開口,随即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來,長按關機鍵之後也扔了進去。
提示登機的廣播已經第三次響起來了,她面無表情地拖着箱子向登機口走去,高聳的玻璃窗外是蟄伏在棧橋旁的白色飛機,天地間落滿了灰色的雨。
……
這是《極光森林》第十六卷 最後一頁的內容,溫風至在酒店樓下的報刊亭看到第十六卷上市,便硬着頭皮買了一本,而這一本結局的劇情突然出現了巨大的反轉,讓他感到非常愕然。
他原本在親眼見過何意之後已經可以确認何意才是“冷雨”的原型,但這樣的劇情讓他的心髒像是突然被什麽東西緊緊抓攝一樣瞬間劇痛不已,他七年前離開杭州的那天确實下了大雨,天氣陰沉的可怕,他甚至以為飛機應該沒有辦法起飛,然而可笑的是整個機場幾乎所有的國際航線都被推延或者取消,唯獨他那一班準時登機,沒有耽擱一秒。
而他也确實在登記之前拒絕了所有來自陸邱橋亦或是其他人的聯系,只是他那個時候沒有富裕到可以随便丢棄手機,只是将自己國內的電話卡取出來掰斷,然後丢進了垃圾箱裏。
距離看完漫畫已經過去了一個鐘頭,而溫風至卻仍然僵硬地坐在床邊,慢慢昏暗的天光讓他逐漸看不清任何東西,他的心像是現在沒有戴眼鏡的視線一樣模糊而茫然。
那個孩子究竟想幹什麽?
溫風至發現自己最大的疑惑仍然是這個,陸邱橋比他小四歲,他們曾經像是冷雨和她的青梅竹馬一樣憧憬和依賴彼此,但所有的一切不是在七年前已經結束了嗎,他當年走得何其艱難,他當年放棄得痛徹骨髓,但他仍然慢慢學着放下,七年時間不足以忘懷一切,可兩千五百個日夜足以稀釋那些濃烈的感情,他看到那個名字的時候會心悸,他看到那個人的時候一瞬間幾乎無法呼吸,但成年人的矜持和冷定讓他明白過去的就無法再奢求再挽回,現實畢竟不是漫畫劇本,他不能因為這個結局不喜歡,就擦掉一切重頭再來。
他當年在那架飛機上坐定的瞬間,這個故事就已經被畫上了永遠的完結線。
那一夜原本已經接受時差的溫風至再一次失眠了,他感覺自己像是瀕死的人一樣在腦海中放映許多過去的事情,他如今三十歲,陸邱橋染指他生命的長度還不到十分之一,但他的影子如此殘酷如此固執,像是什麽無法治愈的病毒一樣,蔓延着感染其他沒有參與的部分。
最後溫風至只能放棄,爬起來從箱子裏找出自己很久沒有吃過的藥,連着吞了兩顆。
好在藥還是有效的,他再次爬上床的時候很快就覺得神志混沌,有許多手拉着他向夢境墜去。
于是他做了一個夢,在夢裏他好像變成了拖着行李的冷雨,周遭的一切都非常真實,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系好安全帶然後等着飛機起飛,但是飛機過了好久好久都一動不動,他有些急了便問空乘為什麽還不起飛,那個面容模糊的空乘語氣平板地回答道您說什麽呢我們早就起飛了。于是他向狹小的舷窗外望去,卻發現空乘并沒有騙他,那窗外是潔白的層雲。他突然就慌了,驚聲尖叫着他要下去他要回家,這時候所有的人都撲上來攔着他,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力氣那麽大,他将那些人一一掙脫,然後從飛機上跳了下去。
溫風至驚醒了,他發現自己坐在酒店的床上,渾身都是冰涼的汗水,方才自由落體的恐慌讓他一時間無法回過神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做過夢了,更沒有噩夢,他在國外精神狀況通常不好,所以需要藥物輔助睡眠,那種藥性能很好,基本上會讓他一夜無夢,然而不知為何今天卻失效了。
他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八點多了,這一天是周六,葉新铎之前已經與他聯系過,說周六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出面确認一下畫展的票務問題,根本沒有任何安排的溫風至早就覺得無聊,于是便一口答應了。
雖然與悅意約定的時間是下午,但溫風至做了噩夢也不敢再繼續補眠,他從床上爬起來赤着腳去衛生間洗臉。
衛生間燈光明亮,幹淨的鏡子反射誠實,他一張臉蒼白得不像活人,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也許是因為臉色太差,這個時候反而能罕見地看出眼下的那一顆小痣,是并不很深的棕色。
溫風至又覺得自己的心被抓攝了一下,他望着自己的臉,因為鏡面反相所以看起來自己的面孔有些怪異,他從來知道自己長得很好,但并不認為這個優點對于一個男人而言有什麽意義,這張臉帶給他麻煩多于便利,他念書時就有很多愛慕者,到國外之後這些年向他求愛的至少數百,其中大部分還是男人,但他卻漸漸發現自己接受不了任何人,那些人滿懷愛意的眼睛會讓他想到當年昏暗路燈下的少年,那濕漉漉、亮晶晶的雙眼。
而如今,連那雙眼睛都不複存在了。溫風至凝視自己晦暗的眸子,一瞬間感覺自己突然蒼老了許多。
因為時間很充裕,溫風至就走到遠一點的商圈去吃了早飯,大型商場的開門時間本來就晚,溫風至到二樓找了一家靠天井的港式茶餐廳坐下,他點的東西比較多吃得又很慢,所以磨磨蹭蹭時間都快到了十一點,這個時候商場的人也多了很多,能聽到一樓有很多嘈雜的聲音。
溫風至有些意外地越過玻璃欄杆向下看去,因為一樓的商鋪基本上都是珠寶和奢侈品,幾乎不會是客流量大的區域,然而今天卻好像有什麽特殊的活動,在一樓這一邊的天井原本平時做車展位的地方卻擺了一只舞臺,舞臺上擺了一套白色的桌椅,舞臺前用栅欄隔開,栅欄的另一邊是擠擠挨挨的人們,溫風至仔細看了看,幾乎全部都是女孩子。
他于是更加疑惑,便抻着脖子去看舞臺後面三層樓高的巨幅廣告,因為之前一直與那張海報平行所以溫風至并沒有注意過那上面的內容,而這個時候盡力看過去,卻又看到了熟悉的畫風。
【《極光森林》十六卷首發簽售,純愛男神再度降臨。】
海報上是陸邱橋抱着一本最新《極光森林》的半身照,面無表情的冷雨趴在他左側的肩頭,另一邊肩膀坐着沉默不語的男主角。溫風至也算每一本《極光森林》都看過,書籍的扉頁通常會印一副陸邱橋真人與角色互動的宣傳畫,但是幾乎每一副都很可愛,有的是陸邱橋在抓娃娃機外面抓兩個人的Q版形象,有的是連夜趕稿兩個角色靠着他睡着的樣子,年初發行的那一卷是三個人一起寫春聯,然而氣氛這麽凝重的還是第一次見到,不過想來也是理所應當的,畢竟十六卷的結局兩位主角分道揚镳,是故事連載以來最沉重的一段劇情。
繼偶遇本人之後又偶遇了他的簽售會,溫風至心裏不禁苦笑,他雖然已經吃完了但是卻并不想走,因為他一面驚訝于陸邱橋的人氣如此之高,另一面又很想知道那個常常腼腆的少年如何應對這樣龐大而瘋狂的少女粉絲群,于是本來已經很飽的他又在店員驚愕的目光中多點了幾樣點心和一杯奶茶,準備賴在這個座位上不走了。
然後他就又等了兩個小時,吃得太多又一直坐着溫風至其實已經很難受了,但他不甘心就這麽走了,畢竟到這個時間很多占不到前排位置的粉絲和莫名其妙想要看熱鬧的粉絲已經把天井周圍一圈的五層樓都占滿了,溫風至發現自己這個位置視野很好,所以咬着牙不肯離開。
而他旁邊也站着幾個抱着漫畫一臉期待的少女,她們趴在欄杆上憧憬地望着一樓,還時不時地看看旁邊坐着的大叔到底吃完了沒有,因為她們站的也很累了,希望溫風至能把這個位置讓出來。
但溫風至厚着臉皮一動不動,他一個蝦餃能吃十幾分鐘,每一口都嚼成爛泥才往下咽,但是誰都不知道這個吃飯斯文到了極點的中年男人其實根本已經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煎熬一般的時間過得很慢,就在他實在沒辦法再演下去準備放棄得似乎,他聽到了樓下女孩子們突然爆發出了幾乎将整座大廈掀翻的尖叫聲,他終于舒了一口氣,把自己面前的奶茶推得遠了一點,然後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向下看去。
陸邱橋在幾個安保人員的簇擁下走了進來,他幾乎跟那些人高馬大的職業保镖一樣高大,他的穿着雖然随意但是能看得出來石油人幫他精心搭配過的,淡粉色的襯衣袖口很寬樣式很特別,顯得他肩寬腰窄,又穿了白色的休閑褲和運動鞋,頭發也比上一次見到的時候剪短了一些,看上去幹淨又精神,因為離得有些遠溫風至看他面容稍微模糊,然而他往舞臺上一站就與所有的人看起來都不一樣,不像是個畫家,而是什麽當紅的明星一般。
溫風至左右兩邊的女孩都要昏倒了,她們接連喊着陸邱橋的名字,揮舞着手裏的漫畫和各式各樣自己畫的手幅,而陸邱橋也微微笑着,擡起頭向四面八方趴在天井邊緣的粉絲們招手示意。
就在他看過來的那一瞬間,溫風至猛然縮回了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明明這麽遠的距離陸邱橋就算視力再怎麽好也不可能準确地認出他來,更何況他位置很低,被玻璃欄杆遮擋了大半,應該是不會被發現的。
簽售會的主辦方悅意不知道從哪兒拉來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做主持人,那女孩漂亮又活潑,幾乎一直在誇耀陸邱橋,而陸邱橋也并不羞赧,只笑着每一句都點頭,偶爾還會說幾句俏皮話來符合主持人。
溫風至好像從沒有聽到過陸邱橋這樣說話,那些年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陸邱橋的話也并不多,更沒有什麽幽默細胞,兩個人的交談多數基于課業,更多的時候就是一人坐在一邊畫畫,那個時候美院裏有一些喜歡他的女孩,但是他好像都很怕她們,基本上都會繞着走,就算實在不幸被堵住,也說不出一段完整的對話來。
那個時候溫風至看着他覺得好笑,還好心想要幫他,結果陸邱橋看到他那條短信之後跟他冷戰了好幾天,溫風至也并不怕他就那麽晾着,最後還是他傻兮兮地跑到溫風至的宿舍門口可憐巴巴地說學長我只喜歡你啊,我不要學怎麽撩她們。
為什麽那一天回想起來,仿佛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溫風至走神了幾分鐘,就看到女主持人提着小裙子走下去了,然後陸邱橋又說了幾句話,自己在桌子後面坐下,後臺繞上來兩個助理,幫他把簽字筆和飲料擺好,于是舞臺下面那些期待已久的女孩子們便排着隊上去了。
可能是因為這些女孩子都是自己衣食父母的原因,陸邱橋在簽售會上的态度幾乎敬業到了極點,他用專注溫柔的眼神注視着每一個抱着書前來的女孩,不管那些女孩子要求他畫什麽都會好好畫,于是幾乎每個女孩都要求他畫簡筆畫像,他也每一個都認真畫了,他本來基本功就很精湛,畫工又唯美,基本上會把姑娘們畫的跟冷雨差不多一個水平線,溫風至中途看到一個已經簽完的女孩跑到二樓來找她的朋友,然後把陸邱橋畫的她展示給那個等了好久的女孩看。
雖然知道這麽做非常不禮貌,但是溫風至還是不動聲色地轉頭用餘光看了看那副畫在漫畫上的簡筆畫,各處特征能看得出是那個抱着書的女孩,但是因為用漫畫風做了美化,所以看上去并不太像。
即使如此那個讀者也激動地快要昏厥,還說要把這個畫像掃描出來挂在床頭,過了一會兒又說現在就要拍下來發朋友圈,一會兒又興奮地說太好看了要拿這張畫做頭像。
溫風至每一句都清晰地聽着,他心裏生出一絲不可理喻的嫉妒和心酸——因為陸邱橋從來沒有畫過自己。
不,準确地說應該是陸邱橋要求過,但是他拒絕了,那些年他們畫畫大多還都是寫實風格,所以常常會跑到外面去寫生,小店裏的少女路邊的老人甚至是櫥窗裏的模特,他們都多多少少畫過,但是他們很少回過頭來描繪彼此的樣子,溫風至只有在想要捉弄他的某一次讓他做過自己的裸模,陸邱橋聽到要脫衣服的時候吓得差點跳樓,但是溫風至覺得無所謂,他從17歲畫畫開始就畫過許多裸體的少男少女,到如今□□的身體在他看來和擺在桌上的圓柱體和蘋果沒有太多區別,他像是一個外科手術的老醫生一樣舉着鉛筆靠近那個只穿着四角褲瑟瑟發抖的學弟,然後惡狠狠地命令他:脫光。
最後陸邱橋還是全部都脫光了,他雖然個子大但是年少時候性格比較溫吞,再加上他真的很聽溫風至的話,所以咬着牙讓初秋杭州的風吹了三個小時的屁屁,而溫風至畫人體早就畫了六七年,一幅畫一個鐘頭都用不了就能畫完,但是為了整蠱那個傻孩子,磨磨蹭蹭足足畫了一下午,最後天都快黑了,才讓他站起來穿衣服。
他仍然記得那天陸邱橋的臉在日光燈下紅的都發光,他扭扭捏捏地提上自己的褲子繞到畫板的這一邊來看溫風至畫的自己,溫風至的确畫的很好,肌理流暢骨骼有力,就連那張臉上略微生澀的表情也描繪地非常到位,陸邱橋第一次意思到自己還蠻帥的,他本來想讓溫風至把那幅畫送給他,但是溫風至兇巴巴地說他要交作業,然後将畫紙卷起來帶走了。
那張畫後來去哪兒了?溫風至這個時候突然回想那一天,但是他完全不記得了。要交作業只是借口,他已經讀研究生哪裏還需要交人體素描的作業,他只是想要自己保留那張畫而已,但是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情,他就把那幅畫忘記了。
但是那副畫畫完之後陸邱橋就好長時間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溫風至終于有一天受不了他別扭的樣子,問他到底想要說什麽,陸邱橋一下子愣住,結結巴巴地說自己也要交人體素描的作業。
溫風至一下子就明白了,但他心裏總是想要捉弄這個傻乎乎的學弟,就說認識一些劇社的朋友,可以來做模特,要什麽類型的都應有盡有。那個時候他們在食堂吃宵夜,陸邱橋呆呆地看着他翻出通訊錄推到自己眼前,他心裏生氣卻又不敢表現出來,周圍有很多其他專業的同學,他也不敢把話說得那麽明白。
那個時候陸邱橋已經有些了解這個看上去溫和實際上很多壞主意的學長,他知道溫風至知道自己的意思,但是他在裝傻,自己也沒有任何辦法。
“你怎麽這樣,”他洩憤一樣吃了兩只紅豆春卷,又很不甘心,壓低了聲音控訴,“我上次都讓你畫了。”
“所以我就要讓你畫嗎?”溫風至笑意更盛,他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的瘦肉粥,“校規有這一條?”
陸邱橋沒話說了,他時常因為溫風至生氣,但是看着他沖自己笑又沒辦法真的發火,他每每都會覺得自己年紀小所以很蠢,被溫風至牽着鼻子轉,但他找不到不被牽着的辦法,甚至還會孩怕哪一天溫風至徹底放開自己。
于是這個話題他們沒有再讨論過,溫風至因此也沒有讓他畫過自己,他那個時候捉弄陸邱橋的本意只是因為看他又着急又沒辦法很有趣,同時想着未來的機會還很多,他們彼此都是要靠畫畫過活的人,不可能找不到這樣的契機,其實他心裏未嘗沒有恐懼,在陸邱橋之前他遇到過很多人,但大多都是年長于他社會地位高于他的人,他曾經因為缺乏家庭的庇護而習慣于依賴他們,但那些人的感情永遠不可能像一個大學生一樣純粹,陸邱橋是個例外陸邱橋是特殊的,溫風至曾經以為像自己這樣的人不可能再輕易心向他人,但突然闖入他生活的少年像是致命的毒品,他幹淨又熱烈,直白又專注,這一切對于溫風至來說都是一觸之下就必然成瘾的,他一面慶幸自己如此會拿捏人心,另一方面卻又日日夜夜恐懼自己這麽做會不會最終失去第一個以毫無保留真心待他的人。
但他最終還是失去了。
溫風至再一次向下望着那個溫柔微笑的男人,他如今已經不能再被稱作是少年了,他雖然年紀依然很輕但是已經成長成熟了太多,他看着每一個走到他面前的女孩時,眼神都是如此的專注深邃,但溫風至知道那是假的,他已經學會了演繹學會了隐藏,或許他真正充滿愛意的眼神還是存在的,如今的主人應當是那個站在他身邊的天鵝一樣的少女吧。
這都是你親自拱手讓人的東西。
溫風至聽到自己心裏有一個聲音在惡毒地冷笑,同時又有一個悲哀的聲音在嘆息,它重複着說它沒有任何辦法啊。
但七年來他從來沒有一刻如此後悔過,他甚至在想當年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毫無辦法,當母親把那個信封塞進自己懷裏的時候他是不是有什麽別的辦法能夠茍且留下來,但溫風至已經不敢再去想象。
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任何假設都是懦弱,所有愧悔都毫無意義,他和陸邱橋彼此走過的路也許注定就只有那麽短暫的幾個月而已,如今即使回頭,橫梗在他們之間東西,已經從當初不起眼的一座小土包,悄無聲息地生長成了一條高聳入雲的山脈。他只能永遠站在山腳下仰望着漆黑的峰頂,卻連邁出攀登它第一步的勇氣都沒有。
溫風至最終還是在簽售會還沒有結束的之前就落荒而逃,他沒有辦法強迫自己再看着如今陸邱橋的樣子,或許這一次回來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他原本已經幾乎将這個事情放下了百分之九十九,但是可能人類就是這麽愚蠢和可笑,明知道重返舊地能帶給自己的只有怨憤和悲哀,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回來,忍不住想要知道沒有自己的這些年發生了什麽,于是七年來的所有努力像是緊緊壓着的彈簧突然被放開一樣,幾乎潰于一夜之間。
走出商場的時候溫風至恰巧接到了葉新铎的電話,問他在哪裏,要接他去票務公司那邊,溫風至便報了自己的坐标,葉新铎不知道為什麽愣了一下,過了幾秒鐘才說讓他稍等二十分鐘,他馬上就到。
于是溫風至又胡亂在商場裏逛了兩圈,等時間差不多了的時候才走了出去。
葉新铎像以往一樣非常準時,他依舊開着何願的那輛車,然而溫風至走上去看到後座上坐着的那個人,才意識到為什麽葉新铎剛才會有瞬間的猶豫。
——何意坐在那輛車上。
溫風至有些莫名,不明白為什麽接自己的葉新铎會載着何意,而葉新铎也顯然看出了溫風至的茫然,便下車來一邊幫何意開門一邊解釋道:“我只是順路來送何小姐,她恰巧要到這邊來。”
于是溫風至瞬間就明白了,何意是來找陸邱橋的。
而何意這個時候也活潑地從車上跳了下來,她今天的打扮與上一次風格完全不同,穿了海魂風格的天藍色條紋連衣裙,淡粉色的及膝襪和純白的球鞋,短發的劉海梳在頭頂,別了一個小小的櫻桃發卡,妝容也淡了許多,就說是高中生也能蒙混過關。
“學長好。”她主動跟溫風至打招呼,笑起來的樣子非常動人。
溫風至僵硬地沖她點了點頭,然後便跟着葉新铎坐進了車子裏,車子發動的瞬間溫風至轉頭向何意修長的背影望去,他心裏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浮現了一個陰暗的念頭。
“他們兩個的關系是公開的嗎?”
葉新铎本來已經将車子開上了主幹道,卻突然聽到身後的畫家像是不經意一般問了一句,葉新铎有些驚愕地透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而溫風至的眼睛卻望着車窗外,就好像剛才那個問題并不是他問的一樣。
“誰?”葉新铎雖然心裏知道溫風至問的是誰,但他還是下意識反問了,因為在他的認知裏溫風至和那兩個人都沒有任何關系,甚至在他的印象裏他都沒有溫風至此前見過何意或者陸邱橋的記憶。
“何意。”溫風至這才轉過頭來,他說的很慢聲音也輕,一雙眼睛與葉新铎突然對視,但那張臉上表情漠然,看不出任何想法和情緒。
葉新铎卻不知為何被那雙眼睛一時間震懾,他腦海中不由得轉過幾個看似荒謬的念頭,過了幾秒鐘才僵硬地回答:“應該是沒有公開的。”
溫風至非常輕地笑了一聲,那個簡短的氣音葉新铎甚至一時間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但是他卻似乎在那雙被鏡片遮掩的眼睛裏看到了顯而易見地譏诮,那譏诮不是惡毒,卻沒來由有些冰冷。
于是葉新铎便不敢再多說什麽了,車子又開了一段路穿過錢塘江進入隧道,葉新铎又聽到溫風至平緩的聲音:“我剛才看到了你們公司作品的簽售會,人氣很高,我還以為是當紅的明星。”
葉新铎心裏還是有些不安,但是隧道裏太過黑暗也并不能看清溫風至的表情,不過就算看清了也沒什麽意義,溫風至從來不是一個喜怒形于色的人。
“啊,那個是因為陸老師本來就比較有優勢吧,”葉新铎想了想,用比較輕松地口吻說,“他個子比較高長得也好,雖然最初的合同裏我們簽署了作者身份保密的條件,因為陸老師不希望自己畫純愛漫畫的事情被身邊的人知道,但是《極光》出到第九卷 的時候因為話題度太高,所以陸老師的身份被人花錢找黑客扒了出來,還說要威脅悅意,何總便決定我們先下手為強,幹脆将陸老師的本名和樣貌全部曝光,結果沒想到一下子創造了更新的話題和流量,才有了今天這樣的形勢。”
葉新铎前因後果都說的很仔細,溫風至默然聽着,一直以來壓抑的氣場似乎放松了許多。
“不過也正是因為太多喜歡他‘本人’的讀者,”葉新铎也覺察到溫風至的情緒比起先前好了許多,便以為這個話題是他想要聽到的,又補充道,“所以何總跟陸老師他們說過這個問題,暫時還不能确定公開關系會造成什麽波瀾,但是預計不會是正面的影響,雖然一個漫畫家而已私人生活并沒有那麽重要,但是他們約定了《極光》完結前都不會真正将這件事公之于衆。”
“那真是很辛苦了。”溫風至輕聲評價。
“是啊,”葉新铎不禁也有些感慨,“所以何小姐現在還住在劇社旁的單身公寓裏,想要去陸老師的簽售會也只能裝扮成粉絲的樣子,不過她好像還挺享受這樣的過程,每一次都會去。”
溫風至沉默了半分鐘,說:“真可愛。”
當然可愛了,想想都覺得可愛,只有兩個人知道的秘密,在衆目睽睽之下見面,裝扮成偶像和粉絲,年輕貌美的何意抱着陸邱橋的新書向那個所有人視線集中的舞臺走去,大家都會感慨這個粉絲長得真美,然後陸邱橋會擡頭看到她,他眼睛會亮但是不得不裝出并不認識的樣子,他們羞赧的視線碰撞,然後說出許多心照不宣甚至只有兩個人知道的秘密的話語。
這麽想來的話,溫風至出了那麽多單行本聽說舉行了快一百場簽售會,他畫過多少何意的畫像?而溫風至知道這個統計實際上毫無意義,他們有無數單獨相處的時間,何意并不是自己,那個活潑張揚的女孩也不會像當年的孤僻學長一樣因為知道那個少年的感情所以捉弄他折磨他,放着滾燙的真心非但不好好揣在懷裏,還随意丢棄。
“我之前聽何總說過,”然而葉新铎卻并不知道溫風至心裏苦澀,他只想着這樣的話題能夠活躍氣氛拉近關系,便沒有注意自己說的內容對于一個遠道而來的貴客而言有些過界,“何小姐的意思好像是等《極光》完結之後就公開然後訂婚來着,何總這半年也一直在留意這方面的事情,不過現在《極光》的劇情有了大的變動,這件事肯定要往後放一放了。”
溫風至突然愣住了,他從知道何意存在之後第一次意識到何意作為陸邱橋女朋友并不是終點,何意與自己不一樣,她是個女孩,是可以真正和陸邱橋去教堂去民政局去結婚的,而結婚也不是終點,她還可以為陸邱橋生兒育女,他們一起撫養下一代,然後慢慢老去。
但自己卻不一樣,當年哪怕是最最情濃的時候他與陸邱橋的規劃也只有最後一條——慢慢老去,而這就是他所能期望的全部,比起何意,自己簡直像是個從來沒有吃飽過所以只知道每餐乞讨一只饅頭的乞丐。
離開陸邱橋七年,他從未有一刻像此刻般感覺如此心酸。
敏銳的助理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葉新铎聽到溫風至沒有再搭話就知道他對這件事并不感興趣,再透過後視鏡看着他的時候發現他微微仰着頭而兩只眼睛都閉合了,葉新铎以為他覺得有些累,便不再說話專心開車去了。
溫風至這個時候在心底已經萬分确認這一次回來是完全錯誤的了,物是人非已成定律,重逢沒有任何意義,他做這樣完全沒有考慮的事情只是在把自己拖向自怨自艾的境地,畫展明天就會開幕,下周參加薛青河的聚會,然後他就一天都不停留地離開這裏。
既然已經知道自己做了錯事,那就在這個錯誤還沒有造成什麽實質性傷害的時候叫停它。
轉身就走,當自己沒有回來過。等到他再一次離開這個國家,陸邱橋究竟要做什麽跟誰結婚畫什麽樣的故事,都永遠不會和自己有任何關系了。
車子在隧道中飛速穿梭,燈光一盞盞從眼睑上晃過,照的人瞳孔脹熱。
——
簽售會上的陸邱橋有些走神,他第三次看了看二樓甜品店靠近天井這一邊的一排座位,那個一直坐在那裏的影子離開了。
他心裏突然不知道為什麽沉了幾厘米,他知道自己的粉絲群都是什麽樣的,大部分都是女孩,尖叫流淚都很張揚,她們趴在欄杆上憧憬地望着自己,在自己擡頭的時候激烈地擺手。
然而唯一沒有動的就是二樓正面對着自己的那個人,太遠了他沒辦法看到那個人的面孔,但他顯然并不是個女孩,穿着灰色的休閑服和黑色的鞋子,他只有在第一次自己問候的時候轉臉向下看了看,那張模糊的臉很白,因為坐着所以有些突兀,讓陸邱橋的視線不由得停頓了片刻。
他有些懷疑那個人究竟是誰,但是真正猜測的那個身份他卻不敢确定,他不覺得這樣的場合溫風至會來,或許那只是個身形有些類似的路人?但是一個路人有必要在嘈雜擁擠的位置上停留那麽久嗎?
他心裏的懷疑逐漸擴大逐漸侵染,使得他沒辦法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簽售會上,期間還簽錯了幾個字,雖然特別喜歡他的粉絲們只會覺得他可愛,但他還是額頭上微微出了一點汗,告誡自己不要再看那個方向了。
但是沒過幾分鐘,他喝水的間隙還是忍不住下意識向那邊看去,這一次那個人好像也在看着自己,他的确戴着眼鏡,因為商場裏的燈光折射所以鏡腿閃着細微的光亮,這一下不光是身形穿着,就連戴眼鏡發色淺都吻合了,他愣了瞬間,下一秒就覺得身下的凳子像是長了刺,坐都坐不住了。
如果那個人真的是溫風至,那麽他是因為關注自己還是因為和悅意合作的關系知道了這次簽售會的事情,前者不太可能後者好像也說不通,陸邱橋的腦子裏幾秒鐘裏轉過了許多個念頭,他筆下給女孩畫像畫的飛快,只想着簽售會快點結束就好了。
但是快點結束他要幹什麽呢?腦子裏又突然出現了這個問題,陸邱橋盯着自己的筆尖,覺得那支簽字筆好像突然變成了冰塊,讓他指尖發冷,就算是簽售會結束他又能怎麽樣呢。
這樣的場合他肯定馬上就會被公司的人塞進商務車裏,他并沒有直接跑去二樓找那個人的自由,再說了,就算沒有人阻攔他也沒有人幹涉他,他又有去跟那個人面對面質問的理由嗎。
那是個已經沒有關系的人了啊。
他咬着牙這麽想着,這七年他是怎麽過來的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個人如今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心安理得地再次出現,他怎麽能那麽露出那麽理所應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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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