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

07 薛青河

薛青河喝了不少酒所以想去吸煙區抽個煙醒酒,剛剛走出宴會廳就看到一臉陰霾的陸邱橋從吸煙區裏走了出來,他一路都低着頭,根本沒有看到幾步開外的薛青河。

薛青河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陸邱橋是他的學生裏面現在做的最好的幾個之一,能在現在百花齊放的文化産業中立足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而現象級作品的誕生更是難上加難,但他卻做到了,用剛才開玩笑的話來說就是整個06屆所有人的微博粉絲加起來,估計只夠陸邱橋的十萬位後面的那個零頭。

此前在一些其他的場合薛青河也見過陸邱橋許多次,他為人謙和又長得俊美,基本上交談幾句話之後每個人都會喜歡他,但是薛青河還很少見他這樣憤怒又陰沉的樣子,就像是剛才發生了什麽非常不好的事情,老教授甚至錯覺這個學生下一秒就要哭了。

陸邱橋一直走到距離薛青河只有三步遠的時候才看到了他,擡起頭的瞬間卻仍然沒能整理好情緒,薛青河能在那雙眼睛裏看到很多沉重的情緒,這不是這個孩子平常應有的樣子,于是他有些擔心,出聲詢問他的狀況。

“我沒事,教授。”陸邱橋向他微微躬身,否認了自己的狀況,薛青河知道私人問題不好多問,便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再多說什麽。

但令他意外的是當他與陸邱橋擦肩而過進入吸煙區的時候卻看到角落的地板上坐着一個人影,他一動不動地盤坐在缭繞的煙霧中,像是一座雕塑一樣沉默。

薛青河感覺非常奇怪,便走進了想去看他的臉,而那人低垂着頭,似乎是睡着了。

“風至?”薛青河憑身材和感覺猜到了這個人是誰,于是更加意外極了,他剛才才聽到廖長晞在說那個小有名氣的現代畫家溫風至氣質拔群,卻沒想到幾分鐘之後就看到他癱坐在這裏,像是一只喪家之犬一樣頹敗。

溫風至聽到他的聲音才慢慢擡起頭來,他的一張臉蒼白如紙一樣,眼睛裏也沒有神采,薛青河瞬間以為他喝多了才躲在這裏,然而下一秒就發現他其實是非常清醒的。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薛青河非常意外地審視着他的臉,不由得想起剛剛從吸煙區怒發沖冠離開的陸邱橋來,難道說兩個人有什麽争執?但是薛青河下意識認為這是不可能的,畢竟溫風至剛剛回國跟陸邱橋也沒有什麽專業領域上的重合,再加上他們兩個念書的時候好像也沒有什麽交集。

但是好像又不對。那瞬間薛青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當年陸邱橋因為家裏的莫名的原因不得不在研三的時候突然退學,薛青河因為覺得可惜拉着他讓他考慮了很久,然而那個時候在自己辦公室裏的溫風至戰栗如同風中落葉,他不斷乞求薛青河讓他走,他說自己真的沒辦法再繼續念書了。

薛青河并不理解他這樣恐慌的原因是什麽,還說不論有什麽困難都可以提,溫風至的成績和才華都很卓越,退學不啻是自斷前程,他甚至還想要聯系學校想想辦法,然而就在他打電話的間隙,溫風至逃跑了。

直至今天他都無法理解為什麽一個周二還好好交了期中測試作品的學生會在周五突然要退學,并且在周六薛青河再去他租住的公寓時,已經沒有人應門了。後來又過了幾天,臉色慘白的陸邱橋來上薛青河的色彩課,下課的時候薛青河告訴他們原本作為助教的溫風至學長在上周退學了,因為溫風至性格孤僻學生們對他也沒有太多感情,然而唯一例外的那天一直心不在焉的陸邱橋,他突然從畫板後面站了起來,薛青河才注意到他憔悴的不可思議,用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了幾秒鐘,然後又脫力一般地坐了下去。

突然湧上來的回憶讓薛青河不由得心口鈍痛,他彎下腰去拉溫風至的胳膊,想讓他站起來,然而溫風至整個人卻癱軟如同沒有骨頭一樣,他扶了一下地板卻沒有借上力,反而又向下滑了幾寸。

“哎,你這是怎麽搞的,”薛青河被他帶了一下也差點摔倒,便埋怨着問道,“出了什麽事兒嗎?”

“沒什麽,”溫風至抹了抹自己的臉,這才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他的情緒确實很差,摸索着又去拿煙,“酒喝多了。”

薛青河知道他在說謊,但是這種謊言又不忍心戳穿,便在他旁邊坐下,自己也拿了一根煙出來,溫風至餘光瞥見他的動作,伸手過來幫他點燃了。

“宴會怎麽樣?”薛青河看他只是望着自己指尖的煙也不抽,便随口問了一句。

“很不錯,”溫風至點了點頭,聲音非常沙啞,“遇到了一些當年的朋友。”

“也要多認識一些新的,”薛青河下意識覺得他在說陸邱橋,心裏又是一陣好奇,頓了幾秒才艱難地抑制住沒問出口,轉而說了別的話題,“你雖然主要精力在國外,但畢竟藝術是共通的,這也是我硬要你來的原因,閉門造車是很難走遠的。”

“我明白,”溫風至又一次點頭,“謝謝您。”

“沒什麽好謝的,你永遠是最令我驕傲的學生,”薛青河聲音低沉卻真摯,“我永遠記得你用畫筆驚豔我的每一次,你會有更好的前程。“

溫風至沒有說話,不只是因為煙太嗆還是什麽強烈的情緒使然,他突然用力眨了眨眼睛,頭更埋低了一些,鼻尖幾乎碰到了自己的膝蓋。

“我不知道你當年退學的原因,但我很高興看到你沒有因為退學而放棄畫畫,”薛青河沒有拿煙的那只手伸出來拍了拍溫風至的肩膀,“這些年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麽,但你果然沒有令我失望。”

溫風至用手擋住了眼睛,他一時間哽咽到無法說出任何一個字來,如果說對于陸邱橋他心裏還有憤懑,但是當年決然轉身不告而別真正讓他感到全然愧疚的便是薛青河,他上一次就聽聞薛青河說那些年他也尋找了自己很久,甚至還親自去過他母親居住的地方,只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他再一次面對這位恩師的時候,卻仍然沒有辦法将當年的理由解釋給他聽。

薛青河握着學生的手,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背微微濡濕,雖然溫風至永遠是一副冰涼孤傲的樣子,但是他能看到這個孩子堅強外殼下傷痕累累的內核和仍然純淨的心,畫筆是不會騙人的,他如今畫中的靈魂比起八年前沒有任何不同,薛青河還是能夠透過那些畫布看到一個小心翼翼懷抱珍寶的孩子,那是個如此堅強的孩子,即便承受了那麽多痛苦,遭受了那麽多的打擊,卻從來沒有一刻放開過自己的雙手。

——

陸邱橋返回宴會廳又跟幾個比較相熟的校友老師多說了幾句話,但是他實際上已經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了,雖然他原本的計劃是在聚會這裏等到何意的演出開始之前再開車到劇場去,畢竟兩個地方距離不過幾公裏而已,但事到如今他發現自己很難把溫風至蒼白的面孔從自己的腦海中清理出去,于是趁着沒有人來找自己說話的間隙,悄悄拿了外套溜到了地下一層的停車場。

他打開車子鑽了進去又看了看表,時間還不到七點,于是便将車載音響打開又點了一支煙,準備享受一下這難得的休息。

雖然如今有了自己的公寓和工作室,但是他仍然覺得車子是一個最封閉最私人的空間,完全不用擔心被打擾也不用在發呆的時候管理自己的情緒,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思慮所有的事情,甚至在這個密閉的黑色盒子裏大哭或者尖叫。

他沒辦法不想溫風至。

那個人像是一輩子都戒不幹淨的毒品,沾上一點點就搭進去整個人生,他在遇到何意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自己解脫了,那個不再回來的人就當他已經死在了國外,他還有大好的未來五十年可以逍遙快活,但兩周前在悅意文化辦公室裏看到的一大堆畫作和堆疊在畫作上的海報讓一切都功虧一篑,他就算認不出那個人的畫風但至少認得那個人的名字。

【新銳現代華裔畫家溫風至個人畫展】

那一天他才把《極光森林》十六卷大結局的分鏡交給裴艾夕,那是個他們一年前就已經敲定的結尾,是個皆大歡喜的大團圓版本。然而悅意要幫溫風至辦畫展的事情像是一根毒針一樣紮在他的心口,讓他每一次呼吸都痛苦,每說出一個字都難過的快要死去,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對自己太過諷刺了,冷雨與男主角終成眷屬完美落幕的時候,他卻時隔七年再一次聽到了那個人的消息。

而最終壓垮一切的是裴艾夕無意識的一句話,那是溫風至在地球另一端坐上飛機的時候,中國還是淩晨,整理單行本稿件的他聽到靠在咖啡機旁休息的裴艾夕說她一會兒要回悅意一趟,陸邱橋問她有什麽事,她便說那位要辦畫展的溫老師已經從歐洲離開,正在航班上到杭州來,所以何願明天要去機場接他,她必須提前把分鏡交給何願。

那一秒鐘對于陸邱橋來說像是一萬年那樣漫長,他幾乎不需要确認就能篤定那位溫老師是誰,他心裏不斷回響着裴艾夕的那句話,那句話裏唯一的重點就是他要回來了。

七年,那個銷聲匿跡的人穿越三千公裏,就這麽突然說他要回來了。

裴艾夕走後陸邱橋在空無一人的工作室裏呆坐了許久,他的腦海裏像是纏了十噸麻線一樣糾結,他仍然記得自己第一次将那個故事畫下來的那天,當時他只是因為自己滿心的郁憤和無力沒辦法得到纾解,所有關于溫風至的回憶對于他而言都是淩遲,于是為了宣洩那些情緒他開始畫一個碎片的情節,最開始是他們一起搬進單間公寓的那天,後來又畫了他在樹林裏第一次親了溫風至的耳廓,那個階段他的畫風比較淩亂人物的設定也非常模糊,甚至就連那個齊耳短發主角的性別都不明确。

等到劇情畫的稍微連貫之後他注冊了一個新的BLog将那些長條的漫畫貼了上去,那時候這個故事還不叫《極光森林》,主要畫的是主角們在大學的故事,前因後果都沒有交代,甚至連每一次更新的時間線都是散亂的,因為他本來就是靠着回憶在畫,想起哪一段就畫哪一段,但是沒想到就是這樣沒頭沒尾的個人原創漫畫,居然被悅意文化的老板何願看中,陸邱橋最初拒絕他的原因就是他心知這個故事是真實的,用這種真實的故事來創作既愚蠢又危險,況且他那個時候還在一心鑽研插畫,完全不想走上一條畫少女漫畫的道路,但何願說的也是對的,悅意能給他帶來巨大傳播面和閱讀量,如果這個作品能夠大熱,那麽溫風至很有可能會看到。

那個時候他的确是希望溫風至看到的,所以在後來具體描繪冷雨的時候他将那個女孩的發色瞳色包括眼下一顆小痣都描繪地非常細致,以至于溫風至哪怕是只看到一張海報,也能産生好奇。

但他一畫就是三年,十六卷單行本加起來買了上億本,那個人仍然毫無音訊。

直到去年春天他在某個海外藝術論壇上看到了一組非常精美的現代畫,貼主的搬運授權方是一個Twitter賬號,那個賬號的ID裏有一個“Feng”的字樣,于是陸邱橋照着那個ID去Twitter上看了一圈,發現那個是個居住在亞特蘭大的現代畫畫家,他的作品不多但是水平很高,也有着數量不小的粉絲群,陸邱橋一路向将那個賬號翻到底,發現他早期的作品讓自己不得不在意,那個人的筆觸和用色真的很像溫風至,但是情緒和畫風卻又有些出入,雖然沒辦法真的理解他畫這些畫想要表達的深層含義,但是他至少能确認一點,那個畫家并不快樂。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以為那個畫家就是溫風至,于是打探似的發過郵件給他,然而大約五封全部石沉大海,心底燃起的一點希望再度熄滅,于是他只能又一次放棄,将那個賬號的關注删除了。

這是他最後一次決定徹底忘記溫風至,為此在兩個月後他終于接受了一直陪伴自己的何意,他确認自己不會再努力了,并且在年中的項目會議上,向裴艾夕提交了《極光森林》直至完結的劇情大綱,在他最初的設想裏,《極光森林》在第十四卷 就會完結,兩位主角在大學畢業之後結婚,然後這個故事到此為止。

裴艾夕和何願一度覺得《極光森林》這樣結束太過倉促,頗有爛尾的嫌疑,于是他們又熬了幾個通宵整理整個劇情線,最後達成一致将結尾延後一些,在第十六卷 完結。

那個時候的陸邱橋一度連一格《極光森林》都不想再畫,他太渴望從那個固步自封的困境裏走出來了,他只想這個将這個僅依存于自己幻想的漫畫趕快畫完,将這個虛僞的美滿故事馬上完結,從此之後不論是冷雨還是溫風至,都再不會出現在他的生活裏,也再不會像此時此刻這樣日複一日的折磨他了。

但他沒想到的是一年時間過去,溫風至将要回來的消息碾碎了一切,陸邱橋發現自己無法冷靜也找不到讓自己對這件事置之不理的辦法,他像是個15歲的孩子一樣幼稚而沖動,他突然希望那個原本是累贅是折磨的漫畫不要完結,冷雨溫順善良而那個人卻如此薄情任性,他幾個小時前交出去的分鏡每一頁都像是抽在自己臉上的耳光,他可笑地代入了自己筆下的人物,他不明白為什麽那個少年能夠得到回報而自己卻只能苦等七年之久,憤怒、悲哀和不甘像是洪水一樣淹沒過他的頭頂,那個清晨他坐在工作室前面的天臺上抽了一整包煙,太陽照射到頭頂的時候他給裴艾夕打去了那個明知道不會被同意的電話。

然而憤怒和不甘卻只是他不能完結《極光森林》的其中一個緣由而已,而另一個他卻不敢說,甚至連稍微想想,都覺得膽寒。

車載收音電臺播報了七點半民生新聞的節目開場音樂,陸邱橋這才從回憶中驚醒過來,他把手中已經燃盡的煙頭按滅,想着這就到劇場去吧。

但是就在他的右手已經握住手剎準備發動車子離開之前,卻看到不遠處直梯旁的數字按鍵亮了起來,然後電梯門打開,走出來兩個互相攙扶的人影。

不,實際上應該是一個個子略高的攙着另一個人,而略矮的那個顯然神志不很清楚,腳步虛浮一雙在西裝褲裏晃蕩的長腿沒有力氣,整個身體完全依靠着他的同伴,那個同伴一手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半拖半抱地将他往陸邱橋這個方向帶。

但是地下車庫有些昏暗,陸邱橋沒辦法看清那兩個人的面孔,他只能隐約看到神志清醒的那個人走到前面一排車子旁,然後将那個渾渾噩噩的男人往自己肩上又提了提,才從自己的外套口袋裏掏出車鑰匙來,車子被激活的瞬間前燈閃爍了兩下,才讓陸邱橋認出了那兩個人是誰。

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因為什麽而緊閉着眼睛的顯然是剛才跟自己争執過的溫風至,他那一頭棕色的頭發和蒼白的面孔燈光下非常醒目,而另一個緊緊抱着他的人卻顯然是廖長晞,他的臉雖然看不清楚但衣着非常獨特足以讓陸邱橋确認他的身份。

那瞬間陸邱橋的心突然向自己的腳底沉了下去,他瞠目望着廖長晞抱着溫風至将他塞進後座,他此前并不知道溫風至和廖長晞的關系如此親密,但他唯一能夠從回憶中挖掘出的信息便是溫風至讀書時非常崇敬這個學長,這讓他覺得舌尖發酸,一瞬間想要下車去阻止他們,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看到廖長晞安放好溫風至之後自己走進了駕駛座,然後幾乎是立刻他就聽到了那臺豪車發出了引擎啓動的聲音。

他們要去哪兒?

陸邱橋砸落在腳底的心又提了起來,他反複想了想所有聽聞過的關于廖長晞私生活的信息,但是有用的內容少之又少,他只知道廖長晞一直未婚,好像身邊也很少有什麽親近的女伴,據說他正是因為拒絕了上一個合作夥伴,那個富有高貴的女企業家的示好,所以才無條件放棄了原本如日中天的骨瓷生意。

廖長晞難道是個同性戀?

陸邱橋無法控制自己不這麽想,因為他确認溫風至對女人一點點興趣都沒有,他早年開玩笑的時候也說過自己喜歡年紀大的,雖然他并不能确認那句話到底是為了捉弄自己還是真心的,但他不得不承認廖長晞雖然年長于溫風至,但他非常有魅力,不論是外表還是氣質都幾乎無可挑剔,如果真的拿自己去與他相比……

想到這裏他愣了一下,并不明白自己這個時候為什麽要拿廖長晞跟自己去比較,但下一秒他就挫敗地肯定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自己并沒有什麽勝算。

在他愣神的時候廖長晞的車子像一片羽毛一樣滑出了停車位,然後一路向停車場外開去,陸邱橋在那個瞬間無法用理智控制自己的行為,他也發動了自己的車子,然後跟着廖長晞離開了地下停車場。

駛上大路的時候陸邱橋還在想着可能是薛青河見溫風至在聚會時并不認識別人所以才拜托廖長晞送他回去,但是陸邱橋旋即又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溫風至回國的這段時間究竟住在哪裏?

是悅意給他安排了住處?還是他住在酒店裏?

但他想不明白,這段時間他雖然與溫風至同在一個城市,但有關他的信息卻知道的太少了,因為他并不能去問何願和裴艾夕,更不能去問溫風至本人,所以他們之間對彼此的了解好像也并沒有比重逢之前更多多少。

陸邱橋的心裏又是一陣挫敗,他緊緊攥着方向盤,牙齒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咬地越來越用力,他不明白自己跟蹤廖長晞有什麽意義,就算知道他們的目的地又能怎麽樣呢,倘若廖長晞真的帶溫風至去了哪家酒店,他甚至都沒辦法分辨那間酒店到底是不是溫風至原本就住的地方。

但他沒辦法掉頭離開,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距離八點只有不到十五分鐘了,但他卻跟随着廖長晞的車子離劇院越來越遠,他心裏有許多聲音,有的在乞求他放棄,有的在嘲笑他為什麽還要執著,但有一個憤怒的聲音最為強烈,它吶喊者蓋過了所有其他的聲音,他在質問廖長晞和溫風至究竟會發生什麽。

廖長晞的車子一路穿過漫長的天目山路到達了某個高級別墅區門口,那裏道路狹窄車輛很少,陸邱橋不敢跟的很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廖長晞搖下車窗在電子感應的升降杆上刷了一下,然後将車子開進去了,陸邱橋在極短的一瞬間看着廖長晞的側臉,他确認那個男人的薄唇噙着笑意,那個笑容讓他怒火中燒。

于是他也将車子開到了門口,然而他完全忘記了自己沒有通行證的這件事,被門口的安保人員攔了下來,那個年輕的保安打量了一下他,然後問道:“業主還是訪客?”

陸邱橋沒想到這裏的門禁如此嚴格,只能惡狠狠地說:“訪客。”

“訪問哪位?”

“廖長晞。”陸邱橋不假思索地回答。

保安眼睛裏的懷疑卻并沒有減弱,他的手按在對講機上:“廖先生住在哪一棟?”

陸邱橋答不上來,他不甘地向前看了看路燈映照的幽靜小路,只能讪讪地講車窗關閉,然後倒車離開了別墅區,他将車子停在別墅區對面,覺得一個多小時前喝的酒開始遲鈍地上頭。

這跟你沒有什麽關系。

他心裏那個理智的聲音擴大了許多,每一個音節都敲擊着他的耳膜,他感覺愈發煩亂,眼睛緊緊地盯着那個戒備森嚴的門口,但是他很清楚繼續等待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如果廖長晞真的住在這裏,他帶着溫風至已經回家,就不可能再出來,而自己又進不去,現在蹲守在門口的行為既愚蠢又變态。

八點已經過了,現在去劇場還來得及,他還有跟何意解釋着一切的餘地。

于是陸邱橋只能放開腳剎離開了那個小路,車子滑動的瞬間他突然覺得身體和心都無限沉重,而他甚至無法欺騙自己這份沉重不值一提,他真的很在意,他在意的都要瘋了,他倒車的那一秒鐘甚至想狠踩油門沖到那棟華麗的別墅前面,然後直接從廖長晞微笑的臉上碾過去。

但他是個成年人,一個矜持冷靜的成年人,他只能開車離開,在自己毫無勝算甚至連博弈資格都沒有的戰鬥裏。

在驅車前往劇院的路上他将車子開的很快,一方面因為他已經遲到了,另一方面他內心的憤怒在驅使他不斷加速,但是這無疑讓他忽略了城市中道路上的限速規則,于是在距離劇院還有兩個路口的時候,他看到前方穿着制度的交警向他打了一個靠邊停車的手勢。

冷汗幾乎是立刻就漫上了他的脊梁,陸邱橋這才意識到自己違反了交通規則,但這并不是最關鍵的部分,最關鍵的是他在這個晚上喝了酒,而市區內對于夜間酒駕的檢查非常嚴格,他之前的計劃只是從酒店到劇院,因為距離近可以從小路穿行所以沒什麽會被攔下來檢查的風險,但他為了跟蹤廖長晞卻完全将酒駕的事情抛到了腦後,以至于忽略了這最可怕的可能。

但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他停下車的時候便看到那個交警擡起右手向他敬禮,然後從身側的背帶裏拿出了那個橙色的酒精探測儀。

——

何意匆匆穿過後臺狹窄的應急通道回到休息室,一手将頭上沉重繁雜的頭飾摘下來扔在化妝鏡前的桌子上,串珠掉落在桌面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在休息室裏掃地的後勤阿姨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那個化了濃妝穿着絲綢舞裙的短發女孩臉上滿是陰沉,她原地将高跟鞋踢掉,然後又赤着腳走了出去。

盥洗室的冷水在不斷地向洗臉池裏沖刷,何意一邊胡亂用卸妝油擦着臉上的眼線和粉底,一邊用另一只手在手機上匆匆按了幾個數字,電話接通了,然而卻只回應給她漠然的盲音,她等了幾分鐘等到那個平板的女聲告訴她“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于是她将電話挂斷,又撥了另外一個,結果也是相同的。

這是她進入劇團之後的第一場演出,因為沒有什麽大腕撐場,本子也是冷門題材,本來票就賣的不算很好,她自己掏腰包買了兩張最貴的套票,一張給了何願一張給了陸邱橋,都是在二樓最舒服的包廂,但是直到謝幕場燈完全亮起來的時候,她才看到那兩個包廂都是空的。

明明何願說過會盡力,陸邱橋也答應一定會想辦法,結果他們卻不約而同地放了自己鴿子,甚至到演出都已經結束的這個時候,還不約而同地不接電話。

何意擡起頭來望着鏡子裏自己的臉,因為妝沾了水所以黑色的眼線順着眼角流了下來,看上去就像是舞臺劇裏小醜們臉上肮髒的眼淚一樣,她這個時候突然覺得自己非常可憐又可笑。

這麽多年她一直認為自己索求并不很多,何願忙碌陸邱橋也有勞心傷神的事情,因為知道男人們的事業是重要的所以她從來不計較從來不争奪,但她這一次真的感覺到了深深地背棄和欺騙感,這種心寒是此前從未有過的。

何意又把水開的大了一些,将整張臉都伸進了冷水裏,她眼眶酸脹想要流淚,但是同時又覺得這樣的自己太過懦弱。

如果說何願沒有來她還勉強可以原諒,但陸邱橋的爽約卻讓她心裏的天平再一次傾斜了許多,她從來覺得自己在這段感情裏的地位是遠低于陸邱橋的,他的情緒太內斂,似乎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什麽類似“愛”和“喜歡”的字眼,他們相處的模式也過于禮貌,何意總覺得陸邱橋當初答應自己只是因為那個時候他認為跟自己在一起是“對的”而不是他“想要的”。

陸邱橋此前從來沒有看過她在正式場合的演出,他們在一起之後正巧是畢業那年,她幾乎一直在忙碌畢設表演的事情,而最後的那一場因為不對外開放所以陸邱橋沒有看到,而畢業之後進入劇社也一直在排練沒有上臺,今晚是第一次,她真的很希望陸邱橋能夠來看看自己,她希望他能看到自己在舞臺上的樣子,那是她最自信最美麗的時候。

但是他并沒有來,或許他并不好奇,當然也并不在乎。

何意突然苦笑起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就像是這張卸掉所有彩色妝容的面孔一樣,蒼白而消沉,看上去好像老了十歲,沒有任何魅力。

她能聽到走廊外面許多同事和老師在歡呼着說要去吃慶功宴,但她一點興趣都沒有,她現在只想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靜一靜,這個時候她聽到自己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這聲音讓她瞬間興奮了許多,便迫不及待地接通了。

然而電話那邊卻并不是陸邱橋也不是何願,她能夠從那個人的一個音節就聽出他是誰。

“您在哪兒?”說話的是葉新铎,他一如既往地冷靜又從容,聲音裏沒有任何感情。

何意沒有說話,她感覺無名的憤怒和委屈再一次湧了上來,她知道葉新铎給她打電話來的意思,那就是他在執行那個“何總很忙派我來接您”的命令。

“您在哪兒?”葉新铎又問了一次,他很敏銳地覺察到了何意的情緒非常低落,聲音便放輕了很多,“我在劇院門口,接您回去。”

“回去”這個詞讓何意的憤怒稍微平息了一些,因為葉新铎接送過她很多次,“回去”意味着是要接她回何家在餘杭區的排屋,那個地方是她長大的舊宅,父母死後被變賣,後來何意繼承出版社賺了一些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棟排屋買了回來。只是現在兄妹倆都在市區工作,所以很少回去,何願一定是聽說妹妹這次演出之後有幾天短假,才讓葉新铎接她回父母的房子那邊。

“我這就出來。”何意說完便挂了電話,她在這個很短的瞬間已經打定主意不再主動聯系陸邱橋,一味單方面追趕只會讓那個人離自己越來越遠,她的确需要一個時間和距離去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立場,況且這件事本來就是陸邱橋犯了錯,自己不應該那麽沒有原則。

何意走下劇院階梯的時候就看到劇院門前的樹下停了一輛她沒有見過的車子,駕駛座裏沒有人,葉新铎站在樹下抽煙,煙頭一點火星明滅,照亮了他從來沒有過的陰沉側臉。

何意這才第一次意識到哥哥的助理其實也長得很帥,肩寬腿長很有一種禁欲卻可靠的感覺,她突然想自己确實應該試着把目光從陸邱橋身上移開,這世界上的好男人真的不只他一個。

“何小姐。”何意走近之後葉新铎才好像突然被驚醒一樣擡起頭來,他有些尴尬地把煙頭扔在腳下踩滅,然後快步走到車邊去給何意開車門。

“我早就想說了,你比我還要年長,不用那麽拘謹,”何意看着他覺得有趣,便鑽進車裏說,“像哥哥一樣叫我小意就可以了。”

“好、好的。”葉新铎剛在駕駛座上坐好就聽到何意這麽說,聲音很輕地應了一聲,然而當他拉着安全帶側身去扣的時候,何意卻接着路燈的燈光看到他的臉蛋尖微微發紅。

“我哥哥換了新車嗎?”車子開上主路之後何意又出聲問他。

葉新铎愣了幾秒鐘才回答:“這是我的車,不過何總幫我付了一些錢。”

“哇他對你真好。”何意有些驚訝,畢竟何願算得上白手起家,花錢一直都很謹慎,就連自己想在劇院旁邊買二手公寓他都說太貴了租着住就很好。

“是嗎,何總只是借給我的。”葉新铎聲音很小地回了一句,何意卻錯覺他的臉更紅了。

“他那麽小氣能借就不容易了,”何意這個晚上本來就對何願很多不滿,嘴下也沒有留情,“你幫他做了那麽多事情,送你一輛車也是應該的。”

“何總今天有很重要的約會,”葉新铎這個時候終于聽出了何意話語中的鋒芒,他也知道何願今天沒有赴約的事情,便幫上司好心解釋道,“悅意近期有些挫折,對方是我們惹不起的角色,所以才……”

“是女的嗎?”何意打斷了他的話。

葉新铎立刻就愣住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何願自己跟妹妹提過鐘海雨的事情,但聽何意現在的語氣又像是自己猜到的。

女人的直覺這麽可怕嗎?

“不、不是……”葉新铎覺得自己都要流汗了,他能覺察到何意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