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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鐘海雨
鐘海雨從車子上下來的時候正巧看到跟在自己後面的那輛車也打開了駕駛座的門,大廈的階梯前站的幾個人立刻就圍攏了上去,司機急匆匆地繞到另一邊将手裏的傘打開,然後拉開車門弓着腰等那位坐在後座的人下來。
從後座先伸出來的是一支漆黑的手杖,然後才是一眼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棕色皮鞋,那個人身材高大但年紀卻不算輕,一絲不茍向腦後梳去的頭發中兩鬓已經灰白,只是一雙眼睛仍然亮而鋒利,看上去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而他身邊除了打着一只巨大黑傘的司機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助理,那個女孩長發飄逸皮膚白皙,整個人清瘦又安靜,漂亮地像是個櫥窗裏的展示品。
“蔣董,早上好。”鐘海雨雖然是蔣京倓的侄女,但在工作上卻有意識地避諱這樣的血緣關系,所以她只是獨自撐着傘跟蔣京倓打了個招呼,而後者也向她微微點頭,兩個人便一前一後向宣樂大廈裏走去。
這棟建成還不到一年時間的大廈坐落于錢江新城中,是新城CBD裏最為華麗耀眼的一座,大廈落成之後宣樂資本及其旗下的許多子公司都接連搬了進來,負一至地上三層是商場,四至十二層是各個工作室和下屬公司,十三層至十五層是總公司,十六層是高管中心,頂層還有足夠四架直升機降落的空間,可供董事會及各個高管在十五分鐘內抵達蕭山國際機場。
因為蔣京倓有獨立電梯直達十六層,所以兩人原本應該在大廳裏便分道揚镳,然而剛走過玻璃門才幾步遠,蔣京倓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般回過頭來,喚了一聲鐘海雨的名字。
鐘海雨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們雖然同處一個大集團之內,但是工作上的交集極少,偶爾在大廈中碰面的機會也不多,見面的場合除了比較大的會議之外,就只有上下班的時候,所以蔣京倓突然在清晨許多人往來的公司大廳與自己接觸,實際上讓鐘海雨略微感到不安。
但她還是順從地走過去了,蔣京倓雖然年紀不算非常大,但是身體并不很好,他的重心壓在自己的手杖上,走路的速度很慢,鐘海雨只能放慢腳步跟着他。
“你最近怎麽樣?”蔣京倓問道。
鐘海雨一時間不明白蔣京倓這麽問的意思,他們雖然是叔侄但鐘海雨的父親是入贅到鐘家的,所以鐘海雨從小在香港長大,二十九歲才進入宣樂,說實話與蔣京倓之間并沒有什麽親情,而自己的母親兩年前也在香港病逝,沒有了最後一位親人的牽系她和蔣京倓之間更是如同陌路,不過她勝在能力過人能夠服衆,所以也并沒有被公司裏知情的元老們戳脊梁骨。
“我、我還好。”鐘海雨含糊其辭,她本來就沒有什麽私人生活所以更沒有什麽好彙報給蔣京倓聽的,只能轉而說工作上的事情,“最近在跟本土的一個文化産業公司接觸,看看有沒有機會。”
“什麽文化公司?”蔣京倓走進直達電梯裏,但他似乎并沒有結束這場談話的意思,鐘海雨也只能跟着他也走了進去。
“悅意文化,”鐘海雨雖然想不通蔣京倓一時興起的原因,但她還是事無巨細地回答了,“是一個年輕人自己創立的公司,做了一些不錯的項目,是現階段網絡文化行業比較有力的品牌,也有一定量數級的粉絲。上一季度董事會談論之後希望能涉足文化産業領域,悅意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他們近期遇到一些麻煩,可能會需要我們伸出援手。”
“很不錯。”蔣京倓點了點頭,實際上他年紀略長一生只做金融,對于這些新興的行業并不很了解,而且鐘海雨看得出來,他對于自己到底是在跟什麽公司接觸實際上一點興趣都沒有,他想說的事情另有其他。
“周五晚上你有安排嗎。”果然等到電梯又上升了幾層之後,蔣京倓再一次開口,“我有一個早年的戰友最近回杭州來了,如果你有空的話,跟我一起去吃個飯吧。”
鐘海雨心裏一沉,蔣京倓說到底還是自己的長輩,這樣的飯局到底是什麽目的簡直太顯而易見了,但她沒有辦法拒絕,蔣京倓從來不是個仁慈的角色,或者說能爬到他那個位置的人不可能仁慈,他們手裏握着的所有東西都是籌碼,他們能夠利用的一切人物都是棋子,而自己也并不例外。
“好的,周五等您安排。”電梯已經到達了十六層,蔣京倓率先走了出去,他的年輕助理跟着他也離開了電梯,而鐘海雨還要再下樓去所以并沒有動,只是向蔣京倓鞠躬,然後看着電梯門在自己眼前慢慢閉合。
初秋的清晨并不很冷,卻讓鐘海雨沒來由地一陣顫栗。
——
天徹底亮起來的那個瞬間葉新铎從床上跳了起來,他快速把自己放在床頭的襯衫和長褲套上,然後蹑手蹑腳地從客房裏走出來,透過虛掩的門向主卧的方向看去——
何願仍然保持着昨天晚上他離開時候那個裹緊薄羽絨被的姿勢,只有黑色的頭發亂蓬蓬地露在外面,葉新铎伸出一只手去将門推開,然後轉頭向後看了看緊閉着何意的房間。他心擂如鼓卻沒有退縮的餘地,盡可能在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情況下走進了主卧,又在自己的身後将門輕輕閉合了。
何願的手機并沒有放在他順手放的床頭櫃上,葉新铎四下張望了幾秒鐘,在乳白枕套的下面看到了一個露出來的黑色邊緣,這個認知讓他突然慌了,因為他沒辦法确認自己的那條短信何願是不是已經看過了。
但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他必須得用最危險的辦法才能真正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在何願還沒有醒來之前。
于是他跪在床邊伸出一只手去,用食指去撥弄那個僅僅露出來一個邊角的手機,這個動作看似簡單卻花費了他很長的時間,等到他終于用食指和中指将那個冰冷沉重的鐵塊夾在手裏的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額頭都要已經滲出了汗珠。
手機的屏幕鎖着,鎖屏畫面是何家兄妹的自拍照,用了當下小女孩們喜歡的那種可愛的濾鏡,兩個人臉上都有貓咪的鼻子胡須和耳朵,臉型被拉長眼睛放大,看上去非常可愛。
雖然知道何願的鎖屏畫面是這張圖但是畢竟沒有這麽近的拿在手裏看過,葉新铎不由得楞了一下,更加後悔昨天一時生氣就發了那樣的短信,連忙輕車熟路地在解鎖界面輸了六個九進去。
何願的心思非常單純腦回路也簡單的不像是個做生意的人,他因為習慣右手用手機又覺得解鎖複雜了很麻煩,所以一直用的都是最簡單的密碼,葉新铎跟他幾乎形影不離,只要看他解鎖一次就記得住密碼,他雖然考慮過要提醒何願這樣太過疏忽,但是現在看來沒有提醒好像反而才是對的。
手機解鎖的瞬間發出了很清脆的聲音,葉新铎吓得心髒一陣狂跳,但何願卻似乎并沒有被驚醒,他含混地咕哝了兩個沒有意義的音節,原本背對着葉新铎的身體突然緩慢地翻了過來,露出了那張因為宿醉所以有點腫腫的臉。
葉新铎像雕塑一樣僵硬着看了他半分鐘,确認他真的沒有醒來之後又低下頭去打開短信息的界面,這一看他才徹底放下心來,原來何願為了睡覺不被打擾在回家之後就開了手機的飛行模式,所以他根本到現在都還沒有收到那條短信。
葉新铎一面暗喜一面又覺得無奈,哪有創業公司的老板開着飛行模式睡覺的,難怪自己偶爾會大半夜被找不到何願的電話吵醒,原來何願并不是常常忙碌沒有餘地接電話,而是他根本就躲在家裏安安穩穩地休息。
但腹诽歸腹诽,葉新铎在看着他睡夢中仍然微微蹙緊的眉頭和蒼白的臉頰時也明白幾個小時不被打擾的睡眠對于幾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連軸轉的何願來說是必須的,這個時候他已經徹底放棄了想要辭職的打算,将手裏何願的手機調至靜音之後關閉了飛行模式,然後幾秒鐘之內就沖進來許多短消息,最先是自己的那條,葉新铎直接點了删除,然後是裴艾夕的語音消息,他跳過去沒有聽,最後是一條來自【宣樂鐘經理】的消息,發自十五分鐘前——
“何總,周五晚上能聽我安排嗎?”
葉新铎盯着那條很短的句子,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從胃裏升騰而起,稍微使得那種感覺緩解的原因一是何願對于鐘海雨的備注非常疏遠而公事化,二是鐘海雨的口吻也極其客氣,但這并不能消弭他心裏的嫉妒和不安,他們才見過兩面,周五是第三次,但一周單獨見三次面的頻率不管是怎樣的商業關系也太過了,就算何願沒有任何想法他不能确認鐘海雨沒有,而鐘海雨的條件萬裏挑一,如果她真的示好,何願用什麽理由去拒絕她?
葉新铎感覺自己的手指開始顫抖,他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将大拇指移到了删除那條短信息的按鈕上,但是他不敢,鐘海雨得不到回答就一定還會再聯系何願,删除這條消息沒有任何意義。
那麽直接删除那個女人的聯系方式呢。拉黑她,把她拖入永遠都不能再給何願發任何信息的黑名單裏。
你瘋了嗎。
葉新铎聽到自己的心裏出現了一個理智而冰涼的聲音,鐘海雨是宣樂的高管,宣樂的體量是悅意的近百倍,他這麽做如果斷送了悅意,他要用什麽去償還何願呢。
我就沒有任何辦法了嗎。
他詢問那個聲音,然而許久都沒有得到回答,于是他只能再次将何願的手機鎖屏,但是在将手機放回原處之前他又停頓了一下,然後再一次将手機解鎖,從相冊裏把何意發給何願的那幾張自拍照選中,全部發給了自己,當然最後的最後,他沒有忘記删除發送記錄并且再一次打開了飛行模式。
将這一切不得告人的事情做完之後,他才把何願的手機推回了枕頭下面,然後站起來準備悄無聲息地離開,但是他往自己在地攤上跪了太長的時間,所以發力的瞬間感覺小腿一陣鑽心的酸麻,重心瞬間不穩,下意識地用手撐了一下眼前的床墊。
膠墊床極其柔軟,被他這樣猛然一撐便有下陷,熟睡的何願感覺到了非常明顯震動,便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他甫一睜眼便看到了垂落在自己面前的白色襯衣,葉新铎因為起床很急所以襯衣并沒有好好塞進褲子裏,這個時候他身體前傾使得有些寬大的衣擺垂在身前,恰好擋在了何願的臉上。
何願才剛剛醒來神智還不清楚,他眨了眨眼睛順着襯衣向上看去,正巧看到葉新铎撐在自己床邊一張表情略微尴尬的臉,于是更加不解:“你在幹嘛?”
葉新铎吓得再一次跪了下去,好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腦子并沒有當機,随口說了一個聽上去還算合理的借口:“快九點了,我來看看您有沒有醒來。”
何願從來不是個多疑的人,聽他這麽說也放下心來,自己從卷的嚴嚴實實的被子裏像是蛻皮的蠶蛹一樣鑽出來,頂着一頭鳥窩一樣的頭打了一個十秒鐘的哈欠,葉新铎看着他覺得可愛,心裏的慌亂也平息了。
何願打完哈欠清醒了很多,雙腿伸到床邊來探拖鞋,但是他昨天是被葉新铎抱進來的所以拖鞋還在外面的沙發邊,葉新铎看他的動作知道他想要什麽,便跑到外面去幫他拿了進來,何願早就習慣了葉新铎幫自己做這些有些過于私人的事情,也不覺得別扭,趿了拖鞋就去洗臉了。
葉新铎看着他吊兒郎當的背影,知道自己今天早上自己算是過了一個難關,也去一樓洗了臉,還順便到別墅區外面的小路上買了早餐回來。
等他拎着小籠包、馄饨和豆漿回來的時候,何意也已經醒了,但她明顯是被何願拉起來的,一臉茫然地盤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臉上還有被枕頭花紋壓出來的印子,頭發亂糟糟地全部撥到左邊,而何願也坐在沙發上,他拿着手機好像在聽什麽,洗幹淨的臉還是腫腫的,打濕的頭發全部撸在頭頂,像是個怒發沖冠的賽亞人。
葉新铎把早餐放在餐桌上,這時候何願也把手機放下了,他看了看葉新铎又看了看妹妹,長嘆了一口氣:“艾夕剛剛發消息給我,陸邱橋昨天酒駕被拘留了。”
話音未落,何意直接在沙發上站了起來。
——
因為市區裏酒駕查的非常嚴格,所以陸邱橋非但被直接十二分全扣,還在派出所裏被關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才給裴艾夕打去電話,說明了前一天晚上消失的原因,裴艾夕接到電話之後便立刻通知了何願,但是何願因為前一天睡得太晚,所以直到九點多才看到了裴艾夕的消息。
何意只是聽說陸邱橋被拘留,具體酒駕什麽的完全都沒有聽清楚,她心裏焦急害怕陸邱橋出什麽事情,況且一夜過去在心裏也已經原諒了他許多,早就不再計較他為什麽沒有來看自己演出,只是纏着何願先送她去看陸邱橋。
何願沒有辦法,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只能讓葉新铎開車先送何意去接陸邱橋出來,自己開車去了公司。
而被關了一整夜的陸邱橋看上去簡直可以說是悲慘,他胡子都冒了出來,前一夜精心打理過的頭發又亂的像一蓬稻草,兩只眼睛也布滿血絲,站在派出所前面的身影有些佝偻,看到何意的時候下意識的避開了目光。
而何意擔心他也顧不上問他為什麽會喝了酒還開車,跑上去就抱住了陸邱橋的胳膊,交警還在提醒陸邱橋好在他是酒駕不是醉駕,不然恐怕是要直接入獄三個月的,陸邱橋又點頭認了一次錯,派出所才讓裴艾夕和何意帶着他走了。
因為這一夜過得很是艱難,所以裴艾夕說工作先往後推,讓陸邱橋先回家去洗個澡休息一下再說,她自己先開車回公司,讓葉新铎送陸邱橋回去,說完之後又看着何意,想詢問她的意思。
陸邱橋這個時候心力交瘁确實不希望何意跟着自己,但他低頭看着那個女孩的時候卻發現她平日妝容精致的臉在這個清晨卻素淡的不可思議,嘴唇臉頰都是蒼白的,穿得也是非常簡單的一套T恤短褲,這對于每天都精致奪目的何意來說好像是第一次,想必是聽說自己出了事情,所以根本都沒有來得及打扮,就這麽從家裏跑了出來。
他又一次覺得心軟,拒絕的話在唇齒間轉了兩周,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于是葉新铎便先行開車送陸邱橋何意回家,而裴艾夕唯恐昨天陸邱橋酒駕的事情會被神通廣大的小道記者聽到什麽消息,便急匆匆地往公司去了,只留下略感尴尬的葉新铎站在車邊,一雙眼睛不知道要不要往那對相顧無言的情侶臉上望去。
初秋的清晨還是有些冷的,陸邱橋見何意衣着單薄像是在發抖,這才猛地回過神來,拉着她上了車。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麽在發生了昨天的事情之後尴尬了許多,平時會主動挑起話題的何意今天意外地緘默,于是陸邱橋一直過了十幾分鐘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何意似乎是在等自己親口告訴她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于是他主動将自己赴宴喝了酒開車被交警攔下的前因後果都跟何意講了,只是其間忽略了關于溫風至和廖長晞的部分,只說自己被幾個大學的前輩多勸了兩杯,出來的時候時間有些來不及,因為趕着去劇院所以忘記了到路卡有檢查。
何意心裏實際上已經沒有什麽對于他的責怪了,雖然只是酒駕不是醉駕但沒有出事已經是萬幸,再加上陸邱橋是去看表演的路上因為着急超速才被攔下來的,這個認知讓她一夜冰冷的心裏又燃起了星點之火,她知道自己在陸邱橋面前從來卑微,但是這卑微和專注如今看來似乎也并未錯付,她能感覺到自己抱着的那只手臂旁邊就是陸邱橋沉着跳動的心髒,如此真實而有力。
但她并沒有看到陸邱橋眼底閃過的慌亂,也并不知道他的心跳其實比平日要快了一些,撒謊和欺瞞讓他又是愧疚又是恐懼,但他沒有辦法不撒謊,因為連他自己都沒有辦法向自己解釋昨天晚上的所作所為,他此前從來沒有騙過何意,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謊言。
也許世間謊言都是這樣的,只能堆疊無法消弭,第一個謊言要用第二個去掩埋,然後第二個需要第三個,最後它們像是被積木摞起來的巨塔一樣在風中搖搖欲墜,第一個會腐朽第二個會晃動,沒有人的一生能夠承受太多的謊言,它們總有一天會轟然倒塌,壓垮和摧毀以此建立的許多東西,使得昔日種種,都因此而分崩離析。
回到公寓之後陸邱橋已經一句話都不想再說了,他腳步緩慢地喝了兩口水就去浴室裏洗澡,何意幫他把換下來的衣服收進髒衣籃裏,她養尊處優很少做這樣的事情,陸邱橋是唯一一個。
陸邱橋前一夜穿的是赴宴的西裝,上面沾染了許多香水和酒氣,何意皺着鼻子幫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來錢包手機還有打火機和一些雜物,又轉而去翻上衣的內揣,內揣裏放着她賣給陸邱橋的那張演出的貴賓票,何意低着頭看了一眼,心裏有些難過,還是好好地放在了一旁的窗臺上,然後她又下意識地摸了一次那個看起來已經完全空了的口袋,卻又摸到了一張薄薄的紙。
何意将它抽了出來,那是一張x五星酒店的VIP停車回執單,上面還印了宴會廳貴賓專用的字樣,何意原本只是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卻發現那上面打印的停車時間似乎不太對勁。
陸邱橋說他因為時間來不及所以超速,而回執單的打印時間卻是昨天傍晚七點半,何意認得這個酒店的名字,隐約記得它距離自己劇院的路程好像并不很遠,于是她一手抱着陸邱橋的衣服一手抓着那張回執單跑回客廳裏,用自己的手機具體地查了一下那個酒店的位置,果然與劇院之間只有2.7公裏的車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還有半個小時餘裕的時候就開超速車。
何意的全身都從指間開始漸次冷下去了,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機屏幕,也許之前沒有在意所以并沒有多想,而現在用地圖看來一切都是如此直觀,赴宴的酒店就在劇院旁邊,而陸邱橋被拘留的派出所卻遠在另一個區,一切證據都指向一個無法辯駁的事實,那就是在那一個小時的時間裏,陸邱橋根本就去了其他的地方。
他在撒謊,他隐瞞了什麽事情。
何意不敢再往下想但她不得不想,從陸邱橋出版的第十六卷 漫畫突然讓冷雨遠走高飛開始她就感覺有些事情跟以前不一樣了,很多知道他們關系的人都默認她就是冷雨的原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并不是真實的,陸邱橋最初創作《極光森林》的時候自己還并不認識他,而冷雨與自己外型近似的很大原因是自己在模仿那個并不存在的少女。何意擡起頭來望着客廳裏沒有開啓的漆黑液晶電視,那上面映照着自己蒼白的面孔和标志性的短發,她一瞬間感覺非常悲哀,作為一個職業舞蹈演員,短發帶來的麻煩一言難盡,但她從來不肯蓄發,就是因為陸邱橋筆下的女主角是短發,她聽了太多自己就是那個女主角的猜測,甚至連自己都被那些謠言欺騙了。
你真悲哀啊何小意。
她長嘆了一口氣出來,她的悲哀在于她知道陸邱橋有沒有告訴自己的事情,但卻又不能去問,因為無論能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都沒有意義,不問這件事就只是一個梗結在她自己心裏的問題,如果問出口那麽它就會變成他們之前的裂痕,她害怕那個裂痕出現,所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決定了将這個苦澀的結自己咽下去,無論它未來會在自己心裏發酵還是腐爛,她都必定不會對任何人吐口。
這看似是她無奈的選擇,但也是她最後的尊嚴。
何意站起來将停車劵重新放回陸邱橋的衣服裏,然後像是什麽都沒有看到一樣将那件西裝外套卷起來扔進髒衣籃裏,她透過浴室模糊的玻璃門向另一邊望了一眼,裏面的水聲已經停了,她能看到陸邱橋靜立在燈下高大卻模糊的影子,他不知道在想什麽而一動不動,何意不知道令他沉思的究竟是什麽,但她能悲哀地确認那一定不是自己。
雖然他們之間這個時候只隔着一扇薄薄的磨砂玻璃,但她在那個瞬間卻覺得自己離那個男人從未如此遙遠過。
——
從機場回市區的路上溫風至一路恍惚,他直至現在都沒有自己到底做了一個什麽樣選擇的實感,而那個選擇也太過荒謬,使得他心裏感覺有些發冷。
廖長晞看得出他的狀況很不好,便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溫風至酒店房間已經退掉,現在所有的行李都塞在廖長晞車子的後備箱裏,他不得不立刻做一個“接下來何去何從”的打算。
“您送我到剛才的酒店去吧。”溫風至心亂如麻也沒有什麽好好規劃的心力,只想着找個安靜的地方沉澱一下思緒。
“你如果短時間不準備回美國,一直住酒店是不是不太合适?”廖長晞把車子在一條小路的路邊停下,他認為這麽盲目開車沒有任何意義,當務之急是要讓溫風至自己決定該去哪裏。
而溫風至似乎被他那句“短時間不回美國”吓了一跳,他擡起眼睛看着坐在自己旁邊的男人,神色仍然算不上特別清醒:“我還沒有想好,但是久留也恐怕——”
“你這些年是不是過得很辛苦?”廖長晞認真地看着他,他們的距離有些太近了,溫風至能夠在那雙黑色的瞳仁裏看到自己茫然的面孔,但是他不明白廖長晞為什麽這麽問,他雖然不算家喻戶曉也小有名氣,靠着賣畫的錢在美國也算是衣食無憂,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過得辛苦的人,但是當廖長晞這麽問的時候,溫風至心裏卻湧上了一陣真實的酸楚。
他在物質上的确沒有憂慮,但是內心的煎熬這些年卻并沒有因為時間推移而減弱半分。
“我……”溫風至不知這個問題該如何回答,他自認還算堅強,但是在這樣的氣氛裏開口的時候卻莫名感覺到什麽東西梗結于喉,他積蓄的痛苦無非也只是因為沒有可以宣洩可以傾訴的缺口,這些年也從來沒有人用這樣溫和的目光望着他,問他“你是不是過得很辛苦”。
“我有些冒昧了,”廖長晞見他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有說,便感覺到自己唐突,禮貌地移開了目光,眼睛望着突然有些陰沉像是要下雨的天空,聲音也不确信了許多,“我只是那天在畫展看你的畫,覺得你好像并不開心,你所有的作品都有要講卻又難以啓口的故事,昨天我看到你本人的時候更是這麽覺得,你很不快樂,你有太多的事情積壓在心裏了。”
溫風至無話可說,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一個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眼下無處遁形,他的畫有無數的人看過,但那些喜歡的狂熱的人們卻從來沒有說過廖長晞這樣的話,他們只是把畫作當成作品,卻從來不覺得那些顏色和線條也是吶喊和求救的聲音。
“我在莫幹山上有一間小宅,”兩個人不知沉默了多久,廖長晞才緩慢地說,“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先住在那裏,雖然屋子不大但基本上還算舒适,山上也很安靜沒有人會打擾你,”他停頓了片刻,再一次轉過頭來望着溫風至,聲音柔和地不可思議,“我也不會。”
溫風至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他明白廖長晞的熱情和包容都是有目的的,但他也并不懼怕償還,況且他也沒有準備把這個比自己年長的藝術家想的那麽陰暗,畢竟他有什麽企圖的話昨天晚上就已經是最好的時機,沒有必要放任喝醉了完全失去神志的自己在身邊一整夜,再大費周章地陪自己浪費這一整個上午。
最後溫風至還是抱着自己的所有行李住進了廖長晞的那間山間小宅裏,風景的确非常怡人,是個适合靜養或者創作的地方,廖長晞也說這是自己早年為了設計骨瓷所以跟兩個英國的設計師在這裏閉關了半年多,小宅的很多軟裝設計都是那兩位英國設計師做的,雖然外面看起來古典,裏面卻很現代很簡潔,讓溫風至一走進去就覺得非常喜歡。
雖然溫風至也沒有想好到底要逗留多久,但是他還是給亞特蘭大的助手打了電話,說自己準備在中國畫一些作品再回去,讓他們這段時間可以去做別的工作,沒有必要一直等着自己,他雖然說有工作室,但是國外的文化産業鏈條并沒有國內這麽嚴苛,他也只是為了賣畫方便而自己申請了一個類似手工藝人的私人公司而已,助手全部都是臨時雇傭的大學美術生,而他在美國也沒有親人和親近的朋友,所以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自己在安排。
廖長晞幫他安頓好之後又帶着他去山腳下吃飯,莫幹山實際上仍然位于市區內部,所以只要下山就一切都很方便,溫風至對于廖長晞的照顧非常感激,便轉而說要請廖長晞吃東西,廖長晞也不推诿欣然接受,溫風至便帶着他去了上次何願第一天帶自己去的茶樓。
廖長晞對于溫風至竟然知道這樣的小店而非常驚訝,溫風至也沒有多說是何願帶自己來的,廖長晞性格随和更不會多問,兩個人便相安無事地吃了一頓晚飯,酒足飯飽之後廖長晞說自己要去工作室看一下,并問溫風至有沒有興趣。溫風至早就聽說過他傳奇一般的事業,便頗有興致地上了車。
路上廖長晞給他解釋說自己近年在做的一直是絲綢生意,所以才又回到杭州來,而絲綢工藝複雜傳統的絲綢設計性又很弱,所以他希望能在這種大家已經形成定式的服飾上創造出新的生命力來,溫風至一字一句都認真聽着,他再一次覺得廖長晞确實非常了不起,相比于很多人畫畫就畫一輩子,他一直在做的是沒有人做過的,真正有挑戰性的事情。
廖長晞的工作室距離他的別墅并不遠,是一個大寫字樓的單層,主要做設計和印染工藝研究,他對溫風至說自己的工廠實際上在蘇州太湖附近,有機會可以帶他去看看真正織綢是什麽樣的一件事,溫風至覺得非常神奇,便答應了。
因為天已經黑了所以他的工作室裏空無一人,廖長晞說他的員工算上他一共只有四個,還有一個是幫忙運送布料的司機,不過好在他們做的事情不算複雜,大部分的壓力都在廖長晞身上,所以需要加班的也只有他而已。
廖長晞輕車熟路地将自己放在窗邊的電腦打開,他雖然更習慣用筆作畫但為了節省時間也不得不學會了數位屏的使用,而溫風至直至今日還在一板一眼地使用畫布和顏料,看廖長晞拿着一根黑色的像是鋼筆一樣的東西在顯示器上滑動,不由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廖長晞注意到了他的驚訝,便将自己這幾日正在畫的一副圖打開給他看,他們最近在研究一套新的布樣,圖案和花紋都是廖長晞一點一點畫出來的,現在只畫了三分之一還不到的內容,但即便是電子稿件也足見華麗和精美。
溫風至看着那張圖甚至恍惚那是真實的,便下意識伸出手去碰了一下。廖長晞給他介紹這種花紋是漢魏時期在民間工藝中流行過的雲氣紋,他們又将那種紋路重組優化了一些,然後用織綢的手法使其不需要印染就可以在布料中表現出來,這種布料用來制作衣服或者其他裝飾物,在燈光或者自然光下,會因為布料抖動而産生出非常完美,如水流一般的的雲氣紋。
溫風至雖然并沒有聽的很懂,但就從廖長晞的形容來看也一定是非常華美的作品,而廖長晞明白自己只是嘴上說恐怕沒辦法讓對方明白,便又帶着溫風至去了旁邊一間更大的屋子裏,那間屋子沒有擺放任何家具,靠窗的一整面牆都是落地窗,很高的屋頂上縱橫裝了好多鐵勾,下面挂着可以升降的竹竿,那些竹竿上挂着幾條顏色各異的綢布,有一些一眼看上去就是薄如蟬翼的絲綢,還有另一些要厚重許多,顯然便是緞了。
“我做這件事還沒有很久,大多還在自己摸索,”廖長晞笑了笑,把離他們最近的那條提花綢降下來給溫風至看,一面說着,“請了一些蘇州織紗的工藝者,但是很多事情還是要親力親為。”
溫風至看他将那條天青色印了繁複白色花紋的絲綢拿給自己,他的手的确非常粗糙,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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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