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四周死一樣的寂靜,只聽王忠贊對天長嘆一聲,錢二夫人見事情鬧到這個地步,想着回去如果同錢太傅說,怕是自己也脫不了幹系,帶着錢沁匆匆走了。王夫人愣愣地看着王素素,仿佛不認識她一般。

而魏長卿見王素素竟然被逐出家門,這才知道自己入贅高門的夢碎了,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只有王素素看着王忠贊,還有那從高大門牆中射下的光芒,心中說不出的舒适自在。

陽光照在路旁楊樹上,長安的黃土,映着璀璨光芒,讓王素素忽然對自己現在這般自由的身份,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就自由了?

卻聽回過神來的王夫人忽然開口道,“慢着。”

王素素看向她,曾經束縛了她許久的王夫人此刻她再也不必懼怕了,王素素傲然地看着王夫人,就見王夫人由趙嬷嬷扶着,揮手對兩個婢女道,“既然是逐出家門,便不再是王家的人,我不準你帶走王家的任何東西。”

王素素看着她,直看到王夫人有些心虛,目光閃避,才笑道,“便如夫人所說,我不帶走任何你們的東西。”說完走到正門前,解下發飾,脫下紅裳,除了紅繡鞋,等她再要解裏面的衣服時,還是王忠贊看周邊人議論紛紛的樣子,怕被說成刻薄,才止住了王素素。

王素素勾着漂亮的菱形雙唇,扯出一個諷刺的冷笑,轉身再不看他們,驕傲地走了。

等王素素走遠了,魏長卿才回過神來,不知為何竟然跟了上去。

鬧劇散場,圍觀的人也作鳥獸散了,王忠贊這才和王夫人邁着沉重的步子回府。

王素素直到确定回身看不見王氏夫婦後,才終于停下了腳步,突如其來的自由讓她茫然若失,方才的那一番言語,仿佛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氣,讓她沒有心情再去顧慮其他,更沒有什麽心力去規劃以後。

魏長卿追了上來,看着王素素靠在牆邊虛弱的樣子,忽然有些同情,可是想到自己沒能成為王忠贊的女婿,又不由得怨恨王素素的決絕。

“你為什麽不懇求你爹原諒你?”魏長卿蹲在王素素面前問她。

王素素冷笑一聲道,“你倒天真,你以為鬧到這種地步他還會原諒我麽?這一切難道不是拜你所賜?”

魏長卿頓時懊悔,沉默地看着她,她看看魏長卿,彼此無言。

差不多到午膳時間了,街邊的路人來來往往,一個個手上提着的吃食讓王素素突然覺得有些肚子餓,連着許多天的焦灼折磨耗費了她太多體力,也折磨着她的胃口,此刻忽然逃過一劫,讓她終于重新有了活着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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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我也要跟你一樣做花子了。”王素素現在是孑然一身,看着魏長卿只能苦笑。

“啊?”魏長卿一時沒有明白她所謂何指。

王素素不願再同他深談,見他手上還捏着自己那個荷包,于是問道,“你這個荷包哪裏來的?”

魏長卿把那荷包捏緊,裝模作樣道,“你送我的啊。”

王素素皺眉,因為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送他的,于是試探道,“你是那個蒙面俠客?”

魏長卿愣了愣,問道,“什麽蒙面俠客?這不是你送給我跟我定情的信物麽?”

王素素雖然有些信了,也寧願相信這确實是之前那個王素素送他的,卻還是詐他道,“你騙人,我根本沒有送給過你!”

魏長卿見自己被拆穿了,尴尬道,“好吧好吧,我承認,這是一個死人掉了我撿來的。”

王素素一聽死人二字,頓時一驚,臉色煞白,上前一把抓着他的手顫聲道,“什麽死人?”

魏長卿不知道她為何這副表情,仍是痞痞地道,“就是個死人懷裏藏着的啊,藏得可真妥帖,沒想到你這個小娘子看上去貞烈,實際上卻是個朝三暮四的貨色。” 說到這裏,他輕薄地捏了捏王素素的下巴,被王素素怒瞪了一眼後哼了聲道,“不過你現在既然跟了我,我可不準你跟別的男人有任何牽扯,否則,呵,看我不折騰死你!”

王素素滿腦子都是那個人已經死了,根本沒有理會魏長卿說的那些話,反倒被魏長卿誤認為她被自己訓得服帖了。

王素素根本不在乎他怎麽想,只是一個勁地想着蒙面人是不是那個死了的人?是因為死了,所以才沒能來娶她嗎?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就這麽死了,這讓她怎麽接受?原來滿心的怨怼,忽然間無處寄托,更不能接受那個人已經死了,怎麽死的?怎麽會死?

她喃喃地問魏長卿,他是怎麽死的,魏長卿見她樣子不太對勁,皺眉道,“你怎麽了?”

王素素捂着心口,抽痛的感覺蔓延了全身,眼淚無聲地落下,她蹲下身,抱着膝蓋坐在地上,一個勁地落淚,為着無疾而終的感情和有頭無尾的期盼。

魏長卿從前只懂得如何調戲女人,卻不懂如何安慰女人,見她這副模樣,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兩個人就這麽僵持了一個多小時,王素素終于擡起頭來,看了眼頭頂明晃晃的日光,起身,吸了吸鼻子,擦了擦臉,擡頭挺胸道,“無妨,我相信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說完,她對着前方喧鬧的街市睜着眼睛掉眼淚。

沒有了陪嫁,扔光了首飾,連喜服都當衆脫了,好在此時盛夏,王素素于禮教又不放在眼中,所以也不覺得自己有多麽奇怪。只是她當前要面對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生存下去,總不能自由了的第一天,她就因為沒錢而餓死街頭吧?

魏長卿還在發愣,見王素素忽然站了起來,又忽然笑得詭異,不由吓了一跳,看着她問道,“你,你怎麽了?”

王素素看了他一眼,雖然這個男人一無是處,但畢竟是幫了她一把的人,而且如果要謀生,說不定這個男人還有些用處,至少可以當她的挂名夫婿不是麽?免得她因單身女性的身份受到騷擾。

王素素從懷裏掏出了那枚玉佩,雖然不願意,卻還是知道,這枚玉佩對她而言,紀念意義遠及不上它的物質價值,她最後一次認真地撫摸過這枚玉佩的細微之處,仿佛要将那人殘留的氣息都留在自己的手心裏,“我身上只剩下這枚玉佩了。”王素素對着空氣自語。

魏長卿想搶過她那枚玉佩,王素素卻收手,将那枚玉佩藏到了身後,她對魏長卿笑道,“別忙,就算我典當了這玉佩,也不見得不會分你些作為酬勞,但是你休想從我這裏明搶。”

魏長卿冷哼一聲道,“我是你的夫君,你的天,就算把你賣了換錢,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你還敢跟我犟嘴?”

王素素皺眉道,“如果你這麽想,那麽我注定要讓你失望了,別把我想成那種以丈夫為天的卑微女人,此外,也別想以我的丈夫自居,我們只能算是生活中的合夥人,如果你不願意,想拆夥那也随便你。”

魏長卿張大嘴巴看着王素素,好像在看什麽驚世駭俗的怪物,想反駁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一時詞窮。

“告訴我最近的當鋪在哪兒。”王素素問魏長卿,魏長卿雖然心裏不樂意,卻還是告訴了她具體位置。

走進當鋪的時候,王素素捏着手中的玉佩依然有些猶豫,可是腹中的饑餓感催促着她必須換掉着身上唯一可能值錢的東西來換取生存。

她把玉佩遞給當鋪的掌櫃,掌櫃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讓她等着,然後拿着玉佩轉身進去了。

王素素看那掌櫃的表情,想着這枚玉佩可能不會值太多的錢,她畢竟不太懂這個,不由得有些擔憂。其實在宰相府的暗道出口那兒她還藏了些錢,但是此時折轉回去顯然是不合時宜的,所以也只得當了這枚玉佩。她沒有研究過玉器,不知道這枚玉佩的價值,一時也有些拿捏不準。

當鋪掌櫃此時覺得自己的手在不自覺的發抖,剛才不敢在王素素面前表露是因為他不知道這枚玉佩究竟是怎麽到的她手上,可是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這枚玉佩的價值和出處。

這是回鹘國給皇室的貢品,還記得當年回鹘王親自來**觐見,呈上的這枚白玉佩通體潔白,溫潤如凝脂,雕工精致細膩,色澤瑩潤剔透,上面雕刻着祥龍紋,說是特地呈送太宗皇帝的。直到當今聖上在澄王與王妃誕下麟兒,也即秦郡王後,感念澄王的功績,賜了這枚玉佩,祝賀含章之喜,這枚玉佩才到了秦郡王的手上。

而他這家當鋪作為王府的産業之一,自然對各種珍奇異寶都有所涉獵,更不可能不認得這唯一落在王府中的只有皇帝才可以擁有的羊脂龍紋白玉佩。

當鋪的內院,一女子正端着茶碗喝茶,一旁陪坐着的是店鋪的二當家,掌櫃先同二當家行禮,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女子身前,攤開手掌,顫抖着把那枚玉佩遞給了正在喝茶的女子。

女子看到玉佩先是眸光一閃,聽那掌櫃說是個穿着一身內袍的女子來典當的,表情又變得若有所思。

“大人,您看這可如何處置啊?”二當家見了那枚玉佩也認出了是自家主上秦郡王從不離身的寶貝,也知道這件事有多麽棘手,于是請示坐在一旁的女子。

女子微微一笑道,“前陣子有大膽賊子來王府行刺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我想你們也都知道。”

見二人點頭稱是,女子又繼續道,“賊子不僅傷了郡王爺,還盜走了不少府上的東西,連同這枚玉佩。”

掌櫃和二當家聽後一驚,二當家小聲問女子,“大人您看是否需要把外面那個——”話未說完,但他做了一個抓的手勢。

女子擡手道,“不必了,免得打草驚蛇,外面的人我會派人盯着的,你就給她把玉佩典了吧。”

二當家點頭,可掌櫃卻面露猶豫之色道,“這……這玉佩價值連城,可,可……”

女子笑道,“八百文,一文都不準多給她。”

掌櫃的眉頭緊皺,這枚玉佩價值連城,不可估量,如果只給對方八百文,怕她不肯,反而惹事。

女子懂得他的心思,淡然道,“你放心,既然她會拿來典當,自然表示她不知道這枚玉佩的價值,你便說是仿品,她又能拿你怎麽辦?”

掌櫃還是有些猶豫,卻不敢違背女子的命令,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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