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李嘯玄看着王素素流露出的細微情感, 不由得迷惑,或許更迷惑的是他對自己的心意。

想要得到她,不過只需要告訴她自己身份, 然後讓她跟着自己走就可以了, 但為什麽不呢?沒有了面具和荷包其實并不能作為無法與她相認的理由, 只是偶爾看到她露出思念和哀愁時, 心裏總是沒來由的慌亂,這種心情, 讓他自己都覺得很難解。

微服出巡或者刺殺事件沒有水落石出都不過是借口,是他自己給自己逃避的借口,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怕什麽。雖然能夠與她天天相守着,卻又無法觸碰,無法傾訴, 這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 繼續進攻或許會讓這個滑如泥鳅的女人從此遁入土中,畢竟當初,對于秦郡王的身份她是非常排斥的,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立刻讓自己離開也說不準。這個女人連離家出走都不能阻擋她, 更何況只是自己的離開?

王素素見他露出一副深思的模樣看着自己,奇怪地問道,“怎麽了?”

李嘯玄搖搖頭,嘆了口氣後才問道, “如果霍小玉遇到的不是李益, 而是一個一開始就位高權重的男人,比如說, 一位王爺,你覺得,霍小玉會願意跟那個王爺走嗎?”

王素素一愣,她忽然想起了那個明珠縣主,雖然有些不記得明珠的模樣了,可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她卻很難忘記,大概那樣的女人應該是會願意的吧,但是霍小玉呢?為了愛情可以不顧一切的女人?

“如果霍小玉恰好也愛那個王爺,他們就會在一起,如果不是,我想,她不會跟王爺走的。”

李嘯玄挑了挑眉道,“為何?”

“金錢誠可貴,愛情價更高。”王素素面容沉靜,想着那個只不過見過兩次就情定終身的男人,如是回答。

“你覺得愛情是什麽?”李嘯玄問出這句話時,聽到自己心跳逐漸加快。

王素素單手支頤,望着燭火,忽然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我的愛情就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為他心動。”

李嘯玄忽然沒有了繼續問下去的勇氣,雖然他很想問,她看到自己的時候,有沒有心動過。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王素素才催促李嘯玄繼續授課。

講完了唐傳奇,李嘯玄又按照慣例,每日教她一首詩歌,今次是詩經中的《國風·衛風》。李嘯玄翻了翻,挑中了一首木瓜。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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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這是一首定情詩,作為老師,李嘯玄顯然很敬業,他就像一本活的說文解字,能夠把每個字溯源,然後根據部首筆畫跟她講解,甚至還會寫象形文字,讓王素素很驚訝地問他以前是不是教書先生。

李嘯玄當然不是教書先生,可是他的教書水平卻是一流的,而王素素顯然不屬于那種對讀書毫無興趣的人,她能夠準确的找到相對應的簡化字,也能夠記住那些繁複的繁體字,畢竟是一流大學的雙學位畢業生,只要用心就沒有什麽學不好的,所以兩個人都覺得與對方一起學習并不算一件痛苦的事情,反而偶爾聊一些彼此都不知道的事情,還能增加學習中的樂趣。

逐字逐句解釋完文字,又開始說起這首詩,李嘯玄為她釋義。

後世有說這篇詩歌是描寫君臣之誼,也有說是男女之愛,反正詩無達诂,随便怎麽說都可以。

李嘯玄順口問起王素素,她覺得怎麽樣定情才算是匪報?

王素素想了想道,“在我的設想裏,若男女真心相愛,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最好是在浪漫的夜晚,有燭火搖曳,有輕歌怡情,然後兩個人落座在長桌前,男子向女子許下終身相守的誓言,那真是太完美了。”

想起自己之前幾段感情,都是确定得很倉促,缺乏儀式感,大概正是因此,所以最終都無疾而終吧?王素素喟嘆之餘,見李嘯玄一臉認真,于是笑道,“王老師,別多想啦,我随口一說。”

李嘯玄看着她美好的側臉,回道,“諾言要成真才是諾言。”想起他倆之間曾經的約定,李嘯玄有些黯然,也不知何時能與她正式相認。

因為晚上點蠟燭的話煙味比較大,王素素在第二支蠟燭點完的時候結束了這天的學習。

兩個人簡單的梳洗了一下,分別回到二樓各自躺下,雖然彼此之間沒有交流,可是聽着王素素勻長的呼吸,李嘯玄心裏充滿了溫暖的感受。

月光斜穿過天窗,映出她香甜的睡顏,許是白天太勞累了,讓王素素一沾枕頭就睡着了。

李嘯玄側身,透過縫隙細看她姣好的容顏,心裏面那只貓爪子又伸了出來,在他心上不斷地撓着。

王素素的燒賣作為一種新的吃食,正受到長安城廣大吃貨百姓的強烈關注。

因為購買量大,幾乎每天早上一開坊門,宵禁一除,就會有不少人來此吃槐葉冷淘和燒賣。

雖然槐葉冷淘不是什麽新鮮事物,可是因為王素素做的面條筋道,湯頭鮮美,配料清爽,所以不少王公貴族子弟也都慕名而來。

李嘯玄這時候突然很想繼續把自己的臉蒙起來,熟人不少,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他假借前面炭火太旺為名,把自己的臉半遮了。上次假公濟私同國子司業交流了之後,國子司業就時常分批像帶秋游一樣帶着他的學生們來光顧,學生們很興奮,因為聽說老板娘很漂亮。

王素素每天一身大汗的做燒賣,卻讓隔壁的駱二娘非常眼熱,她心裏盤算着何時實施告官計劃,不時到她家門前轉一圈打探情況。不過駱二娘不知道為什麽,每當隔壁這位小郎君的眼神掃到她的時候,她總覺得脖子上冷飕飕的。

這天是官府衙門的休沐日,同樣是一大早,王素素已經把成品都準備好了,站在門前伸懶腰。

排隊的人群中,看到漂亮的老板娘在門口像貓咪一樣伸展腰肢,紛紛發出了各種古怪的聲音,斜對面的駱二娘看到這模樣,把門砰的一關,氣鼓鼓地嘟囔着狐貍精。

她才關了門,卻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身嬌呼,“呀,三娘子。”

在長安街頭,這種稱呼非常多見,畢竟誰家不能生個十七八個的女兒,弄得家家都有三娘,實在不算稀罕事情。

不過這聲嬌呼聽來有些眼熟,王素素擡頭,在排隊的隊伍中,站着個長相非常醜陋,額頭上爆滿痘痘的熟人。

王素素很想假裝沒有看到她,卻被她撲過來抓住了手。煙花知道王素素認出了自己,雙手捂着自己的嘴,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似的。

周圍人都看着她們,這讓王素素有些不自然,轉身帶着煙花進了店裏。

煙花看着蒸籠裏的燒麥眼饞,可王素素沒有打算請客,“二十文一個,不過如果是你要買,起碼1貫錢一個。”

煙花紅着眼睛看着,突然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淚,還一個勁地給王素素磕頭道,“煙花當年有眼無珠,害了三娘和梅花,求三娘寬宏大量,饒了煙花吧,畢竟煙花也曾服侍過您啊。”

門外的客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王素素被她的眼淚弄得有些無措,背後卻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轉身就看到阿不思耶爾對她咧着嘴笑。

“喲,素素,你怎麽把這位小娘子弄哭了?”

跟王素素熟了之後,阿不思耶爾每天過來蹭飯,順便問王素素有沒有想出辦法幫他賣掉那些香料。

“不是你弄哭的嗎?”李嘯玄站在門前雙手環抱胸前,冷峻的目光掃在阿不思耶爾身上,阿不思耶爾縮了縮脖子,嘻嘻笑道,“哎,求汝你又開玩笑了。”

李嘯玄之前同王素素介紹自己的時候,宣稱自己叫王求汝,對于阿不思耶爾的話,他直接的反應是翻了個白眼,然後繼續回去招呼客人去了。

王素素把煙花拉進了後院,阿不思耶爾厚着臉皮想跟着一起蹭進去,卻在門口被李嘯玄飛來的鍋勺敲了一下頭,整個人暈在原地三秒鐘。

這個反應比常人慢半拍的胡人揉了揉自己的腦袋,轉身看着李嘯玄毫無歉意的平板臉,李嘯玄張口道,“抱歉,失手了。”

阿不思耶爾笑笑道,“無妨,無妨,”心裏卻在想,怎麽好像他每次來這個王求汝總會不小心失手?他的手是不是得了什麽怪病啊?

李嘯玄心裏卻想的是,這家夥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他的腦子是不是有什麽隐疾啊?

阿不思耶爾在後院中站着,等着王素素給他開後門拿燒賣,王素素卻在樓上聽煙花斷斷續續的把自己被趕出門之後的事情一一說了。

那天她與王忠贊擊掌為誓,斷絕了父女關系被逐出家門以後,煙花本來以為自己會去侍候王夫人的,結果王夫人卻說是她們沒有看好王素素,按了個罪名,如今在外面屋子裏打雜。平日裏,但凡王夫人只要一有什麽不順心的事情,就把原來幾個服侍王素素的婢女抓過去打罵出氣。

王素素并不同情她,冷漠地聽着她斷斷續續的講述,表情有些不耐煩。

煙花攥着王素素的下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一說到王忠贊還曾說要把她們賣了,越發哭得凄慘。

王素素嘆息一聲,古代沒有平等觀念,人是分成三六九等的,當初在煙花眼中,梅花比她下等,所以可以陷害可以欺辱,如今輪到她自己了,又覺得自己可憐。王素素真想說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說起今天來買燒麥,煙花又跪在地上狠狠磕頭請王素素賣一些燒麥給她,不然她沒法回去交差。

王素素拒絕了她,煙花走的時候表情中流露着無法遮掩的怨毒,可王素素卻仿若未覺。

煙花走後,李嘯玄同站在遠處的風大交換了一個眼神,風大領命,轉身離開。

送走煙花,阿不思耶爾跑出來,站在王素素身後一邊張望一邊問道,“那個小娘子是誰啊?”

“你看上了?”王寶攢斜眼看他。

阿不思耶爾嘎嘎笑道,“也不是,就覺得長得挺特別的。”

王素素覺得煙花确實特別——特別醜,連內心都無比醜陋,笑了笑,沒回答。轉而抓了兩個燒賣塞給阿不思耶爾,伸手問他要錢。阿不思耶爾好歹是個商人,涎笑着同王素素道,“嘿嘿,這個,我都買了那麽多次了,能不能便宜點?”

王素素挑眉看他,嘴唇緊抿,阿不思耶爾撓撓頭,乖乖的掏出了40文,卻又心疼地眼睛不停地看着那些錢,嘴裏道,“唉,我都給你招攬了不少我們波斯朋友來,我前陣子還認識了不少大食、回鹘、樓蘭的商人,每一個我都給他們介紹一番你這裏的燒賣,你沒覺得最近來你店裏不少都是外國友人嗎?”

跟王素素呆多了,阿不思耶爾也時常把外國友人這個詞挂在嘴邊,王素素聽後,往門外看去,排隊中的果然有不少高鼻子深眼窩的外國人,他們見美豔老板娘探頭,全都露出了友善的微笑,好像其中有幾個還是一起結伴而來的。

“這麽說,我豈不是該給你些宣傳費?”

阿不思耶爾連忙點頭,笑嘻嘻地伸手,王素素作勢就要将一塊熱騰騰的炭火夾出來扔他手上,阿不思耶爾連忙擡起左手左腳往旁邊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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