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王素素對于這些陰謀一無所知, 西域風情酒樓的生意蒸蒸日上,她正想着法子豐富菜色,增加些新鮮的花樣。

她先在後廚逛了一圈, 确認一切正常, 然後到大堂中留心着客人對菜色的評價。

已是亥時初刻, 生意漸漸清淡下來, 有些客人已經喝得醉顏酡紅。便在此時,幾個身穿深色長衫的客人進了店裏, 為首的一個看向櫃臺上的程舜銘,幾個夥計都很機靈,連忙上來要帶去包廂。

可是這幾個看着挺有錢的客人卻在大堂坐了,與其他客人一樣,一入座, 他們就四處張望打量着。

杜蔔拉撒這時候也下了樓來,在店中看了一圈, 負手站在門口,看着胡姬翩翩起舞。

那一行人把菜單上的各種菜都點了一遍,然後吃着幹果喝着茶等着。

第一個上來菜是涼粉,王素素按照現代人的口味, 在涼粉中加入了少量的醋, 沒有辣醬,就稍微加了一點香料,黃瓜,面筋, 醬油, 麻油。涼粉爽滑,黃瓜清爽, 麻油噴香,酸中帶鹹,吃過的客人每次都會再點。

只見他們中為首的那一個吃了兩口,放在口中細細咀嚼了一番,再夾起那涼粉仔細觀看,旁邊人向他點了點頭,他卻道,“味道和口感都可以,但是黃瓜切絲不太均勻,涼粉也微微寬了些,米粉選的不是江南道的米,否則可以更增加彈性和甜度。”

這人如此一說,王素素在心中暗驚,對于他所說的,王素素心中雖然微微有一種被挑刺的不舒服感覺,但是仔細想想,他有理有據,也并無不對,于是耐着性子繼續留意。

咖喱和烤馕跟着端了上來,王素素這下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們那桌,為首那人又是最先品嘗的,跟着後面幾個才陸陸續續吃了幾口。

這回,其他幾人把目光都放在了為首那人身上,他一身藏青色長衫,用極其板正的姿勢端坐着,嘗了一口,跟着道,“酥油加熱後是熱性的,加上這辛香料,更是大熱之物,雖然羊肉溫補,但仍不妥。味雖好,怕是食後內火太旺,理應加些蔬菜中和。”

旁人聽完跟着點頭,又見他拿了馕,沾着咖喱吃了,點點頭道,“這馕餅噴香松脆,不錯,看來是與烤制方式有關,他們那個爐竈确實與衆不同。”

就好像是小時候寫了作業交上去,等着老師批改評分的心情一樣,王素素一直就盯着那桌看着。陸陸續續,烤羊腿,油馓子,粉湯,羊肉泡馍,一道道菜上去,一一被點評,然而大部分卻不見得是好。

王素素雖然覺得他們評價的很中肯,可是一旁的杜蔔拉撒卻按捺不住了,李嘯玄剛從樓上下來,就看到杜蔔拉撒氣勢洶洶地走到那個藏青色長衫的中年男人面前,一拍桌子道,“我看你們不是來吃飯的,你們是來砸場子的!”

胡姬聽到杜蔔拉撒的話,停下了舞步看了過來,王素素揉了揉額頭,看不下去一有風吹草動就罷工的胡姬,走上去在她們面前拍拍手道,“你們不要管別人,繼續跳。”

說完要去勸杜蔔拉撒,卻被李嘯玄拉住了問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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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素素剛要同他說明,那藏青色長衫的男人已經站了起來,身板挺直,姿态從容不迫,很是有一種道骨仙風的超然之感。

就見他站在杜蔔拉撒面前,神情淡然,卻不緊不慢地問道,“我們只是來吃飯的,不是來砸場子的,足下多慮了。”

杜蔔拉撒聽在耳朵裏,卻覺得他諷刺意味十足,怒火一下子蹿了上來,“你這樣挑刺還不是來砸場子的?糊弄老子呢?!”

幾個夥計見狀想要上去勸阻,而跟随那男子一同來店中吃飯的幾個人也都圍了上來,不動聲色地将杜蔔拉撒和藏青色衫子隔開了一段距離。

杜蔔拉撒仗着這裏是自己的店,高聲道,“我們店裏不歡迎你這種客人,付了錢給我滾。”

王素素搖了搖頭,就見李嘯玄已經走過去了,還沒走到,杜蔔拉撒已經克制不住怒意,一拳就向那人打去,可是拳頭還沒碰到人家衣角呢,就被藏青衫子身邊的年輕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那年輕人仿佛自己根本沒有用力一樣,可是杜蔔拉撒已經滿面通紅,他嘴裏嚷道,“豈有此理,敢來我們店裏撒潑?”

後面幾個跟着藏青衫子一起來的人也已經圍住了杜蔔拉撒,一個人指着杜蔔拉撒的手道,“你先動手還敢說我們撒潑?”

“你們處處挑刺,難道不是撒潑麽?”程舜銘這時候也從櫃臺後面走了過去,側身擋住了杜蔔拉撒,伸手握在年輕人手腕上,可當他目光落在藏青衫子身上的玉佩時,臉色突地一變道,“陳閣老?”

“哼,算你有眼力見。”藏青衫子身後一人聽他認出了自己師父的身份,冷哼了一聲。

程舜銘連忙拉開杜蔔拉撒,年輕人也适時地放了手,王素素這才注意到,杜蔔拉撒的手腕上早就通紅,可見那年輕人手勁之大。

李嘯玄沒想到程舜銘居然認識陳閣老,與陳閣老對視一眼後,陳閣老問杜蔔拉撒道,“你是這裏掌廚的?”

杜蔔拉撒之前火氣很盛,這會兒看到程舜銘都對此人尊崇有加,不由覺得窩囊,他心裏依然固執地認為這些人是來找茬的,于是惡聲惡氣道,“不是,如果你們不是來吃飯的,就快點結賬滾蛋,不要影響我們生意。”

陳閣老沒有理他,目光掠過李嘯玄,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繼而又将目光轉到王素素身上,看了看她的手,微笑道,“沒想到是個美廚娘。”

聽完這話,王素素神情一頓,而李嘯玄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測。

陳閣老根本沒有理會杜蔔拉撒,看着王素素捋了捋自己長長直直的胡須,仿佛是在估量王素素一般。

王素素很坦然地笑了笑,雖然這位先生說話很直接,但是确實中肯,王素素直覺他應該是一位達官貴人,而且是個頗有內涵的人,所以和善地笑了笑,打算給他留個好印象。

一旁的杜蔔拉撒看上去有些尴尬,他本來以為王素素的廚藝被人說得這樣一塌糊塗她一定會發怒的,沒想到她居然這麽軟柿子,還對那人笑,心裏不由得對王素素的評價又降低了幾分。

陳閣老點了點頭對王素素道,“你做菜就跟你的外表一樣漂亮,不過內涵,有待商榷。”

雖然知道陳閣老的目的,但是聽完這話李嘯玄也不禁面色一沉,而陳閣老身旁幾個人聽了也微微有些訝異,因為這不是一貫溫和的閣老會有的說話方式。

至于杜蔔拉撒,他雖然跟王素素不對盤,卻不能容忍陳閣老壞他的生意,忘了剛才的疼,他直接卷起袖子就沖了過去,作勢要打,結果拳頭還沒掠到陳閣老的面門,他身旁又一人以飛快的速度搶了出來,擋在杜蔔拉撒的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拳頭,手腕微動,杜蔔拉撒“哎喲”一聲就往旁邊倒去。

王素素的神情很尴尬窘迫,可以看出來,陳閣老的這番話對她的打擊很大,李嘯玄跨前了一步擋在王素素面前,把正要倒向她的杜蔔拉撒推到了一邊。

“陳閣老。”李嘯玄的聲音不高不低,卻清冽動聽,橫插入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中,而他此時身上散發的氣勢,更是讓他在開口之前,就讓人對他不敢忽視。

陳閣老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小郎君別來無恙?上次承蒙你光顧生意。”

李嘯玄拱手道,“承蒙閣老擡愛,一向順遂,閣老今日來店中宴飲,本該好生款待,之前唐突了閣老,還請見諒。”

陳閣老很給面子地點頭道,“無妨,菜色确實新奇,然而——”

他的目光看向王素素,刻意給她留了些面子道,“有些方面,還可更上一層樓。”

“無妨,能得閣老指點,素素榮幸之至。”王素素雖然不知道這位陳閣老是何方神聖,然而看到李嘯玄的态度,也知道絕對是一位重量級的大人物,只是不知道李嘯玄是怎麽認識的。

“不錯,年紀雖小,還是個女娃兒,可是這教養倒是頗好。”陳閣老對王素素很是滿意,剛才他不過是言語間有意試探,見王素素不卑不亢,內心十分歡喜。李嘯玄是聖上所愛重的皇族子弟,也是他的學生,此番是李嘯玄親自來求他做的一場戲,他也是有心想見見讓自己得意門生神魂颠倒的女子。對于他的心上人,陳閣老當然要考驗考驗了,幾句話,王素素就給他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你的菜色雖然新鮮,然而若論搭配、色澤、刀工、火候,則遠遠不及。”陳閣老的話說得很明白,王素素一直撲在對于新食物的運用和創新上,然而她畢竟只是個半路出家的廚師,比不上真正從小就開始修習庖廚之道的大廚,如果只是做菜給尋常百姓吃,确實這些粗糙的手藝也能讓大家吃得滿意,然而真的要說精致的宴席,她确實擺不出來。

王素素明白了,對于廚藝一途來說,她只能算門外漢。而這番認知,讓她有些洩氣,成功讓她沖昏了頭腦,而此時,她被陳閣老一盆冷水澆醒了,良言苦口,王素素知道陳閣老這是善意的提醒,于是道,“還請閣老詳加教誨。”

陳閣老負手道,“不錯,孺子可教,沈尉——”

被他一點名,一位身着灰衫的少年站了出來恭敬道,“閣老請吩咐。”

陳閣老指了指他對王素素道,“沈尉與你應該一般大,但也已是臨松閣掌廚,既然你有心要學,不如先與他比一場,看看你究竟差在何處罷。”

王素素看了一眼那沈尉,只見他面容端正清秀,一雙手更是修長白皙,完全看不出來居然也是一個廚師。

“十五天後比試,食材均由我提供,我會請些京城有名望的吃客來品評判鑒,地點就定在我府上,你看如何?”

雖然說這看上去像是必輸無疑的比賽,然而王素素并沒有怯場,對她而言,輸了也不過是讓西域風情酒樓的名聲受損,然而卻是學到本事的上佳途徑,于是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誰知在一旁的杜蔔拉撒卻急急忙忙嚷道,“這怎麽可以?!萬一你輸了,我們生意還要不要做了?而且明明是這老頭來找茬的,不要理他就好了。”

對于杜蔔拉撒一再的不敬,陳閣老并沒有理睬,但剛才為陳閣老擋下杜蔔拉撒一拳的青年卻向杜蔔拉撒邁了一步,看到他渾身散發的殺氣,杜蔔拉撒很老實地選擇了閉嘴,可是為了表達不滿,還是用鼻子哼了一聲。

接下了比試,王素素道了聲各位慢用,就回到後廚房去了,她覺得自己需要好好思考一下自己一直以來對于烹饪的态度是不是不夠端正,當做菜變成了事業,而不是賺錢工具,王素素內心渴望變強大的願望在不斷滋長。

明義一直都在旁邊看着,這時候自己師父進了廚房,他連忙跟進去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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