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李嘯玄并不是去閑逛的, 來到巴州,有個地方是不能不去的。當年高宗的太子李賢被流放後,就埋葬在巴州郊外, 所以作為皇室宗親的他路過了總不免應該來看看。

李賢的墓早已無人清掃, 雖然當年武後恢複了他雍親王的親王爵, 可是這一切對于一個皇太子來說, 豈不是諷刺麽?

同是皇室之後,他知道這榮顯背後有多少外人不可知的無奈和痛苦, 若不能做到心狠手辣殘酷冷血地踏上這條萬人枯骨的路,不如碌碌無為虛度一生,因為一旦踏上了那條追逐名利的路,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若不是有當地人的帶路,恐怕這荒山青冢, 無人會想到葬了一位皇太子,也無人會想到, 他當年是何其的風光。

李嘯玄垂手站在墓前,為李賢祭了一杯薄酒,若當年李賢反武後成功了,或許今日不會有自己站在這裏為他祭酒。權位之争從來只有你死我活, 他李嘯玄沒有太泛濫的好心, 他只是想用別人的失敗來讓自己清醒。

當年安史之亂,巴州之地卻未受到戰火的太大摧殘,反而是富庶的河東河南兩道受災最重,然而饒是如此, 軍閥割據的勢力也滲透到了巴州。雖然當今皇上即位之後, 頒布了不少法令,削弱了藩鎮割據的勢力, 可是形勢已然如此,藩鎮與朝臣、宦官相互勾結,要理清其中的利益,若非刮骨之痛不能痊愈。

李嘯玄從城郊回到客棧的時候,店家說王素素他們幾個已經出門去了,于是他也幹脆去市集上走走看看。

王素素和明義剛跟着人群從魁星廟裏出來,就見門前有兩個男人正拖着一個少年人不準他離開,明義無聲地站到了王素素面前攔着。

周圍也有不少路過的人停下了腳步來看熱鬧,王素素還記得柏楊寫的關于醜陋的中國人的言論,看熱鬧的心态似乎也是其中之一,然而她一直覺得這不過是文化的差異罷了。但此時,這種冷漠置之的看熱鬧心态,不由得還是讓王素素寒心。

兩個中年男人抓着那個少年,其中一個長得很是兇惡,對那少年威脅道,“還敢跑?!再跑打斷你的狗腿!”

少年掙脫了三兩下發現根本沒有辦法出去,一臉可憐相,欲哭無淚地跪在了那兩個中年男人面前道,“二位大郎,求你們行行好吧,我妹妹還在生病,等着我拿了這藥給她治病呢。”

高瘦的男人一個巴掌打了過去,聲音尖銳道,“治病?你這種賤奴死了算了,還想着什麽治病?”

矮胖兇相那個突然怪笑了一聲道,“治病也好,治了病跟我們回去,反正主人府上産業多,就算是不漂亮的姑娘也能賺個三四文錢花花。”

少年一臉驚恐地看着那二人,連聲地磕頭求饒道,“二位大郎,我家欠的錢我一定會還的,哪怕賣了我也行,求你們二位放過我妹妹吧,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王素素看在眼裏,心裏頗不是滋味,這種将一個人的自由和尊嚴這般踐踏的情形,對于出生在大都市中的她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然而這一切現在正發生在她眼前。

王素素擡頭時正看到李嘯玄,李嘯玄走了過來,看到了她的悲憤和不滿,卻對她搖了搖頭表示不要插手惹事。

Advertisement

明義對王素素小聲道,“他們就是放大債的,前面我看到還有不少好像是從劍南西南邊過來的人也被催債來着,大概是實在沒辦法才借了錢的,但是還有還不上,利滾利的,更還不上了。以前在長安也有這種逼債的,但都不敢這麽明目張膽。”

王素素聽完嘆息了一聲,她身旁一個茶棚裏有個粗衫的本地人看着這一幕搖頭道,“哎,現在這些人是越來越厲害了,叫是後頭有人,不然他們怎麽敢?!”

旁邊一個穿着斜襟襖的連忙拉着他道,“小聲些,你也不怕被人聽着。”

那粗衫的一甩袖,瞪着那人道,“就是因為大家都不敢說,不然孫刺史如何能放過此事?”

他口中的孫刺史李嘯玄知道,那人算是他的師兄,過去也曾是陳閣老的門生,當年陳閣老主持科考,點了他的進士,算是同門。按照吏部的考功記錄,巴州刺史孫毅一貫是毀譽參半,有人說他正直清廉剛正不阿,有人說他不知實事紙上談兵,只是他沿路看巴州情景,卻不像是紙上談兵談得出來的。

旁邊那個斜襟襖的面色尴尬,幹笑一聲道,“四郎,你也不是不知道的,山高皇帝遠,強龍不壓地頭蛇,真要鬧起來,就算孫刺史再厲害,這劍南雷氏在京城裏可是靠着某位大人的,在巴州的根基也不是孫刺史比得上的,孫刺史便是真知道了,也只能裝不知道。”

劍南雷氏。

李嘯玄聽到這四個字不由得留意了下,此番前來,他就是來看看,這雷氏究竟有多厲害的,他在心裏盤算着,耳目依然留意着眼前的一切。

那個少年最後讨饒不過,被那兩個大漢一左一右挾持着走了,圍觀人群漸漸散開,粗衫的話題也從孫刺史一路轉到了最近米價貴賤。

這天晚上,王素素似乎有心事,站在客棧的庭院中看鯉魚,據說鯉魚很招財,而且院子的西面屬于財位,王素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看着那幾尾鯉魚自由自在地游曳來去,心情終于平靜了許多。

白天的那一幕讓她更深刻體會到自己是生活在唐朝,這故事架構的框架大致還是符合的,這裏的一切都已經與自己原來的生活有了太大的不同,而她是死過一次的人,所以活着就應該慶賀。

冬日的枯枝被寒風吹得嘎吱嘎吱響,地上還有殘留的積雪,有人踏雪而來,王素素不用回頭,僅憑氣息就知道是李嘯玄。

“怎麽還不睡?”她繼續蹲着看鯉魚,話卻是問李嘯玄的。

李嘯玄道,“月色正好,可惜無酒無肴無從欣賞。”

“唉……”王素素在地上畫圈圈,低潮來得太莫名其妙,讓她一時擺脫不了那種低落的情緒。

李嘯玄見她下午一直都悶悶不樂的,終于忍不住問道,“怎麽了?我看你一整天唉聲嘆氣的。”

“沒,只是,我覺得人應該平等的,可是原來不是。”王素素細想來其實在自己原來生活的世界裏人也不見得是平等的,每個人出身就不同,怎麽可能平等?只是這個觀念在這裏更加被鄙棄,并被視為大逆不道而已。

“所以呢?”李嘯玄不明白她為什麽會想到這些。

王素素略微轉了轉身仰頭看着他道,“我希望每個人能自由選擇自己的生活,職業,興趣,可是其實是不可能的,我覺得我已經算幸運的。”

李嘯玄聽後微笑道,“你很容易知足。”

“唉……也不是這個問題……”王素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麽了。

“這是我聽到你今天第五次嘆氣了,再這樣可要把自己的福氣都給嘆沒了呢。”李嘯玄陪着她蹲下身,伸手去撫平她眉間的川字道,“何必想那麽多,除了努力改變未來,對過去,我們應該坦然承認。”

王素素擺了擺手道,“沒什麽,大概是低潮期吧,你不用管我。”

李嘯玄正在撫着她長發的手忽然一頓,卻又微笑道,“如果有什麽不開心的你可以說出來。”

“說出來讓你開心一下嗎?”王素素想起了那句反心靈雞湯的話。

李嘯玄哈哈一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李嘯玄對她的接受度确實比其他人要高很多,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倒讓王素素寬慰了不少。

等王素素回屋休息後,李嘯玄突然對着院落中的某處冷冷道,“出來,我知道你在。”

多日不見的海棠臉色慘白地從房梁上躍下,看來剛才李嘯玄同王素素之間的聊天全都被海棠聽在了耳中。

風大跟着現身,目光緊緊盯着海棠,她如今憔悴的模樣讓人都不敢相信那是曾經意氣風發的暗衛統領。

“主上……”海棠對着李嘯玄,欲言又止。

風大站在他們之間,卻也不知道如何自處,兩個人都頗為僵硬地等着李嘯玄的吩咐。

李嘯玄問海棠,“不是命你不得出郡王府麽?為什麽跟來?”

海棠咬了咬嘴唇,風大不忍,海棠悄悄對他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道,“屬下以為主上應該能體會。”

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李嘯玄愣了一愣,而風大更是呆呆地張着嘴。

李嘯玄沉默良久,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道,“你是不是覺得你的本事已經無人能及了?”

海棠跪下,低聲道,“屬下不敢如此自滿。”

李嘯玄呵地一聲笑了,“我覺得你敢。”一個提氣縱躍,就已經到了海棠面前,扇子抵在她胸前,速度快得海棠根本來不及反應,狼狽地往後一退,卻腳步不穩,破綻百出。

面對李嘯玄,她永遠做不到冷靜,海棠擡起臉,楚楚可憐地看着李嘯玄,李嘯玄看風大,風大用哀求的眼神看李嘯玄。

李嘯玄負手,走到海棠面前,俯身仔仔細細地看着她,從她入府至今,她的那些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也從未想過要回應,只是今天她的這一席話讓他忽然覺得自己過去那樣對她有些殘忍。

但是他們之間畢竟是主仆之分,他永遠不可能将她放到情人的位置看她,但從來不曾告訴她。

“我認可你是一名出色的暗衛,但你在我心中永遠不可能是伴侶的備選,你懂了嗎?”李嘯玄說出這番話後,海棠跪着的身子晃了晃,誰都可以看出她的掙紮和痛苦,她依然不甘心地追問,“哪怕我不跟她争,哪怕我只是想跟着您,做個妾室、侍寝之流,也不可以嗎?”

李嘯玄閉了閉眼,嘆氣,堅決地回答,“不行。”

眼淚奪眶而出,海棠不知道還要怎樣做才能讓李嘯玄回心轉意,她放聲大哭幾欲昏闕,風大在她癱倒後連忙扶住了她,憐惜又心疼地摟住了她,安慰道,“你還有我。”

海棠恸哭,眼淚根本止不住,李嘯玄在她模糊的視線中越來越遠,身邊唯一的溫暖來自風大傳遞過來的溫度。

“為什麽主上從來不肯給我一個機會。”海棠抽噎着問風大。

風大拂過她的青絲,擦幹她的眼淚,嘆息道,“你這又是何必?”

海棠哽咽着聲,在風大懷裏無聲哭泣,然後突然一口咬在風大的肩膀上。

風大悶哼一聲,忍耐過那陣疼痛,撫摸着她的長發,緊緊地将她抱在懷裏。

這些年,彼此之間已經熟悉到不需要語言,她的所有心思,大家都知道,只是不得到一個答案不肯死心而已。

等海棠哭累了,風大才騰出手來,從懷中摸出一枚青玉垂在海棠眼前。

“七年前你拒絕了我,這一次,不要拒絕我好嗎?”風大神情溫柔如水。

海棠忍不住又流淚了,主上的絕情讓她忍不住想找依靠,可是這樣的依靠真的是她需要的嗎?

“我做不到。”

風大笑了,輕撫她的鬓發道,“不急,我等了你十年,還有什麽是等不起的?”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