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何歡

英俊瘦削的面孔，深邃的眼睛。他明明隐匿在人群中，卻讓周遭的一切都失色，長長的風衣修飾着他修長挺拔的身形，使人無法移開眼睛。他身旁站了個姑娘，面色蒼白無神，呆呆望着河面的花燈，歪着腦袋靠在他肩膀上。

那是何瑾的妹妹，何歡。

看樣子是久病終于出來走走了，不過就我這個方向望過去，還是能夠看到她的身體和魂魄就像河面上的花燈一樣，形魄迷離，忽聚忽散。

身後只有位管家，臉色憂愁的看着自家小姐。

而何瑾，還在盯着我。

我目光下意識閃躲了一下，馬上別開去。不知道為什麽，這種心虛的感覺又竄了出來，我似乎不太敢直視他的眼睛，總覺得他能夠窺視到些什麽。

“姐，花燈好漂亮啊。”小風顯得興致勃勃，一邊拉着我的衣袖，一邊指着河面上的星星點點喊。他清脆而帶着童稚的聲音，在混亂熱鬧的人群中格外清晰，我的心神立刻被喚回來。

“好看是吧？”我攬過他的肩膀，指着下游的一個地方，“我跟你說，那邊更好玩呢，我們現在過去看看吧？”

“好！”小風跟我擊掌。

我身體一轉，邁步，原本想急匆匆離開的步子，卻在轉身的一瞬間，不覺放慢了步調。

我眉頭皺着。

總覺得身後有什麽東西吸引着我，讓我無法忽視。我最後再回眸瞥了一眼剛才那個方向——河的對岸。

何瑾和何歡依舊站在那裏，靜默着，俊男美女，仿佛是人群中的一道風景線，卻又并不屬于人群。他們身上的氣氛所透露出來的是和節日氣氛不一樣的情緒，何歡幾乎已經虛弱到極致，我算了算時間，說是秋天滿十六歲，可現在已是初秋了。

再長不過一個多月。

死者自身或許是能夠感覺到的，不知道她是否還真記得上一世那個人，總之，這樣年紀輕輕病逝，定充滿遺憾。

何歡應該戴上了我叫管家轉交給她的那根手鏈，因為我看到她周身的煞氣消弱了一些。

瞧着燈火闌珊處的那雙眼睛，我呼吸快要凝滞。

“姐，姐。”小風拉扯着我的袖口，低聲呼喚着我。

“好，知道了，走吧。”我趕緊敷衍地回答一聲，正準備收回目光，小風卻神秘兮兮地說：“不是啊，姐，我又看到昨天晚上那兩個鬼差了！”

“你說什麽？”我語調一緊，目光四周掃視。

當然，這是無用功，我是什麽都看不到的。“小風，你确定沒有看錯嗎？你給我指指，在哪個方向？”

“沒有看錯啦，跟昨天晚上在巷口那兩個鬼差一模一樣。不信你看看，在街口那裏。看不見吧？”小風一邊說一邊給我指着他所看見的那個地方。

我只能看到普普通通的人們。

心猛地一沉，預感到一些不好的征兆，我壓低聲音問小風：“來，你跟我說說，他們現在正在做什麽？又在往哪個方向走？”

小風眯着眼縫，盯緊了細看。

“他們正看着那個方向呢，手上還拿筆和紙在記錄着什麽。”小風手指指着河對面，我順着他指那個方向看過去，眼睛瞪大，果然，是何瑾那裏。

難道……

我心跳不自覺加快，這明明是一個如此熱鬧喜慶的夜晚，為什麽會……

“不過，”小風皺了皺眉頭，前進幾步，躲在一棵柳樹身後觀察，“他們好像要走了。”

我想起什麽，趕緊提醒他：“小風，你小心點，不要一直直視他們。”

小風的陰陽眼有能夠傷害鬼魂的特征，我怕他惹上麻煩。

“沒事兒，姐，他們走了。”

“什麽？”

“他們往過來的方向轉回去了。”

聽到這裏，我松了口氣。本來感到吃驚，轉但念一想，對啊，既然說了十六歲生辰才是離開之日，那麽現在應該不是時候。

我目光收回來，再看了一眼何瑾，發現他的眼神不再朝着這裏，心緒一輕，拉過小風：“走吧，我們去下游看看花燈。”

第二天，我又是早早地到了店鋪，開門收拾準備。

這是我來藥鋪裏工作的第二天，已經聽說全城的風水算卦類生意都停了。該死的財勢大貴，他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不放過我們這些黎民百姓。

但我相信，暗中肯定還是有人在進行這些生意，只要有錢，什麽都能辦成。

我一邊擦藥櫃一邊想。

當我接下來掃地掃到昨天那個角落時，又看到了神秘的小密櫃。這大清早的，藥鋪裏靜悄悄，除了我以外，還沒有任何人，掌櫃的也還沒來呢……

空氣很安靜，很詭異。

有股好奇心，從我心裏竄了出來。

想起掌櫃的話，就更好奇了，什麽禁書，還讓人碰不得了？

我心裏癢癢的，撐起身來，走到藥鋪門口去看了看，街上還沒什麽行人呢，掌櫃的還沒瞧着人影，我便放寬了心，走回去，仔細摸索出昨天那個機關。

“咔！”

桌子下面的小角落裏，那個小櫃門又打開了。

那裏邊黑漆漆的，依舊圍繞濃濃霧氣，破舊的發黃的書躺在那裏，好像在吸引昭告着我，秘密就在裏面。我咽了咽口水，四處瞅了瞅，不自覺把身子鑽到桌下去。

我伸出手，試探性地觸向櫃子。

然後，輕輕地，把那本書拿了出來。我把書平放在地面上，正當我伸出指尖，想要把書頁翻開一睹究竟的時候，突然想起了掌櫃的口中所說出的危險的話：那本書是禁書，上面的內容看不得，要是不小心中邪，我可救不了你。

對呀，這可違背了我的原則，危險的東西我都盡量不靠近的。

想到這裏，我渾身一哆嗦。

我趕快拿起書，想把它放回櫃子裏，誰知道這可邪門了！那本書好像自身賦予了力量，完全不受我控制，直接從我的手裏掉了下去！

書頁攤開。

哦……我脈搏加快速度跳動，一眼就看到了扉頁上的空白。

這是什麽意思？怎麽會是空白呢？難道什麽東西都沒有？我一看這更好奇了，想說既然已經翻開了……那不如多看幾頁吧？

但終究是沒那個膽子。

我鎮靜了一下情緒，想把書關上重新放回櫃子裏，結果那書脫離控制嘩啦啦就翻開了，聲音很響，一頁一頁，速度極快地翻過去，看得我眼花缭亂。我被這個場景吓到了，一時間思緒混亂，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好伸出手強制地往書上按下去，想讓這個場景停下來……

可當我手按上去的瞬間——

我的掌心覆蓋在了其中一頁空白上，緊緊貼合。電光火石之間，大腦一片混亂，視線裏的一切變成了黑漆漆的畫面。我的身體好像漂浮了起來，沒有重量，抵達了一個寂靜無人的神秘空間。

難道我有看到幻象了？

我目光四處掃視着，哪怕什麽也看不見。

我往前走了幾步，好像撞到了什麽牆壁，我正揉着額頭，眼前就出現了一幅巨大的幻象。

幻象上面，是一棵中藥草。

我吓了一跳。不是被這個中藥草吓到，而是因為我認識它——這不就是還魂草嗎？可以讓魂魄即将消散的人得救，讓魂魄穩穩複歸形體，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很清楚，這就是何歡這類人所需要的……但其實這東西很難得到，而且就算人救回來了，抗衡陰間規律的造次者，或者說是透露秘密的人，一個也逃不了。

我知道關于這藥草的秘密，所以，我不能涉及它。何況，就算我真的想幫忙，我也不知道幻象上這藥草生長在哪裏啊，這種東西，通常都是傳聞裏聽說的，誰知道要去哪裏找！我心裏安慰着自己。

不過，我為什麽會看見它？

難道剛剛随便按上一頁，就碰巧是它了嗎？出于好奇，我仔細看了看藥草旁邊顯示的幾行小字：“還魂草，性寒，百年生長而成。陰間禁忌，陽間未聞，必要時可救人一命，生長地稀少罕見，地形崎岖、陽氣冒盛。西北邊疆地阿爾克拉僅有，乃族人守護神物。”

新疆？

果然，只有在那種偏遠的地方才會有。

“有人嗎？掌櫃的在嗎？”

突然間，有什麽熟悉而響亮的聲音沖擊耳廓，喚回了我的意識，我眼前的黑色景象全部消失了，當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仍舊坐在地上，面前攤開着這本空白的書。

我猛一回頭，看見又是何家的那個中年男管家，走進了藥鋪。

我一骨碌爬起來，趕緊把書撿起，火速放回櫃子裏，再把櫃門關上。

管家正在四處張望，我長舒一口氣，走過去。他這才看到我：“怎麽，又只姑娘你一個人吶？掌櫃的呢？”

我面色鎮靜地走回櫃臺前，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還沒來呢。您要抓些什麽藥，直說吧。”

管家點點頭：“是這樣的，昨兒來你這兒抓了藥後，我們家二小姐晚上睡得很好，我們跟醫生溝通了一下，就說這藥有效果。醫生建議我們可以多抓些，持續地服用下去……”

有屁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