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男女之別

白細一副随時哭崩的可憐模樣,霍铮從未與這樣柔弱的人相處,不得不沉聲安慰他,再三保證,“不會死。”

床上的人還在嘤嘤嘤,霍铮頭疼不已,“嫂子,你在這等我片刻。”他一個男人身上沒帶有幹淨的手帕,他的嫂子……

他的嫂子怕是更不知手帕為何物。

白細眨巴着眼嘤嘤嘤,直到霍铮出去,看不到人背影了才依依不舍收回視線,鼻血這時候還沒止住,他嘴巴張開,糊了一嘴的血腥味。

毛絨絨的腦袋沒精打采耷拉着,白細絕望的認為霍铮是為了不讓他傷心才瞞好意他。

打盆水短短的時間,白細淚流不止,腦補出很多凄慘的畫面,越想越發傷心,不曾料到自己才化出人形不久,就要一命歸西了。

霍铮端着打好的井水進屋,只見白細一張臉被眼淚帶起來的鼻血糊得滿臉都是,真是好笑又可憐。

他把木盆放好小心把對方扶起來,白細迷迷糊糊睜眼,見是他,無力嘟囔一句,“我還沒死啊。”

聽得霍铮心感無奈,想告訴對方流些鼻血不會死人,但見白細可憐兮兮地,只搖了搖頭,反複告訴他剛才說的話,像是給他一劑定心丸,“不會死。”

白細微擡高腦袋靠好,鼻下混着血,霍铮把手掌放到水中浸濕,掌心沾水,一句冒犯,方才開始心無旁骛地在白細額頭上輕輕拍打。

冰涼的井水打濕額頭,夜裏天涼,白細嘴裏發出嘶嘶的聲音,身子卻乖順地任霍铮動作。反複沾水拍過額頭,霍铮拿起手帕沾濕扭幹,這次他沒有替白細擦臉,男女之別,且對方是他嫂子,方才的舉動已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冒犯,霍铮心存愧疚,面上不見絲毫波瀾,說道:“嫂子,你先擦幹淨臉。”

白細問:“你不幫我擦麽?”

霍铮搖頭,“不可。”

白細只好接過手帕自己擦臉,臉上幹淨了,他碰碰鼻子,發現鼻血居然止住。心中一喜,就着坐下的姿勢抱住一側的霍铮,“你好厲害!”

他抱在霍铮腰上,擡頭看人時眼神親昵,霍铮脖子都紅了。燭火暗淡,倒看不出他的窘迫,他手上稍微用力把白細推開,“嫂子,別再這樣。”

“為何?”白細憑着單純的直覺意識到霍铮刻意與他保持距離,眉眼垂下可憐的弧度,落寞問:“為何不讓我碰你?铮铮,你讨厭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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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态純憨,看上去不像撒謊。霍铮沉下臉,語氣加重道:“你是我的嫂子。”

霍铮一口一個嫂子,白細的腦袋都要被“嫂子”弄糊塗了,“我的名字不叫嫂子呀,為何铮铮你總這般喚我?我有名字的。”

霍铮背過身,白細見他要出去,急忙開口,“我叫白細呀,不叫嫂子。”

他的話說得急了些,乍聽過去白細和白惜兒并無分別,霍铮只當他在胡鬧,走到屋外把門小心拉上,隔着門,對他說:“夜深了,嫂子你好好歇息。”

映在門紙上的影子徹底走遠消失,白細失落地盯着門口,不明白霍铮為什麽突然間就變了副冷淡的臉色,是他做錯了事還是不夠聽話?他想破腦門依舊百思不得其解,猶豫着想出去找霍铮跟在他身邊,又唯恐惹對方生氣,糾結過後眼皮再也支撐不住,趴在硬床板卷着被子睡着了。

第二天白細是自己醒過來的,在屋內找了一圈不見霍铮他有些心慌,急急忙忙推開門出去找人,主屋內不見人影,那具陰森森的棺材倒還在。

他繞着屋子不停呼喚霍铮,找不到人,便朝屋外跑。

霍家院子每扇門下都設有門檻,白細跑得急,近在眼前的東西總是看不清,被門檻拌倒往前跌去,手腳着地,疼得眼淚汪汪,低聲吸氣。

爬起來時霍铮恰好從外回來,他看到趴倒在門下的人,放下手裏的大鐵鋤,上前把白細扶起來。

“你去哪裏了?”白細問得小心,心裏記挂着昨夜霍铮生氣的事,怕說錯話惹他不悅。

霍铮視線從地上往回收,此刻白細腳上不見了一只鞋子,白嫩嫩的腳踩在泥地上,不同于普通人家經常下地幹農活踩得粗糙的腳,圓潤可愛,腳背上的肌膚又白又滑,不經意的一眼收回,不敢再多看。

白細身上仍穿着紅色嫁衣,頭發松松散散披在肩上,臉上妝容昨夜用帕子擦幹淨了,露出的面龐細嫩光滑,眼睛水靈,唇紅齒白,霍铮下意識屏住呼吸,突然間替他大哥遺憾起來。

眼前的小嫂子,是霍铮這輩子以來,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可惜他大哥走得早,若是霍千鈞還在,娶得一位如此美麗的小娘子與之相守相伴,也不枉此生了。

“嫂子。”霍铮語氣徐緩,“你已經嫁給我大哥,既是霍家的人,霍家如今雖然家道中落,我身為大哥的親弟,定會替他照顧好你,只要我在,絕不會讓你餓着冷着,受了委屈。”

白細不理解霍铮話中所指的關系,下意識以為這是霍铮單獨對他好,他感動得一塌糊塗,淚水說來就來,盈在眸中未落,水汪汪看着人,愈是容易激起男人心裏的憐惜之意。

“铮铮,你對我可真好。”

霍铮瞥開他,語氣無端冷下幾分,“莫再如此喚我,我叫霍铮。”

霍铮在靈堂守候整整一夜,天未亮便拎起鐵鋤踩着露水上山尋了處位置,挖好埋葬霍千鈞的墳。他做事素來利落,墳地挖好後時間尚早,甚至念起家中的白細。

念他嫂子獨自留在家中會害怕,加快腳步趕回。霍铮珍惜親情,大哥走了嫂子就是他的親人。他會照顧‘她’尊敬她,卻不希望他嫂子親密稱他的名字。

且不說村子風氣淳樸,無論多親近的兩個人,也絕叫不住這樣的話來。霍铮看向棺材,雙膝落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頭也不回地走出主屋,不過半盞茶時間,推了一輛木輪車進院子,白細跟在他身邊打轉,見霍铮竟瞬間把棺材擡起,安置在木車上,又折身回屋将昨天外出買回的祭品帶上,一語不發地推車,往山上過去。

白細看人走了,低頭把鞋子撿起穿上,踉跄着跑出去跟在一邊,霍铮微板着臉,吓得他噤聲,不敢多叫一次铮铮。

黎明破曉時分,雞鳴此起彼伏,炊煙不斷,山野熱鬧起來。白細跟着霍铮上山來到挖好的墳前,霍铮力大,将棺材整個擡起,放入挖好的墳內安置好,填土立碑祭拜。

日頭初升,群山四處缭繞的水霧逐漸化散開,視野變得開闊清晰。

霍铮忙出一頭的汗,凝在下巴,白細伸手想給他擦幹,念頭剛起,霍铮轉頭看他一眼,以一個冷淡眼神制止他的舉動。

在山上停留将近一個時辰,下山時日頭高起,陸陸續續有村民上山。從山腰望去能将遠處在地裏勞作的村民盡收眼中,白色的山鳥飛散在田壟間尋覓食物,群山四攏,偶然驚起一聲村民的吆喝,久久回蕩在山間,也驚得鳥禽振翅而逃。

霍铮腿長步闊,陡峭的山路于他而言并無影響,白細卻做不到他的平穩潇灑,霍铮走得快,他不願落下,步伐淩亂跟緊,時而擡頭低頭,視野清晰模糊。

他能看清楚遠方的事物,對近在眼前的東西卻看得模糊,山路間的石子磕在腳底板可疼,他颠颠倒倒,過長的群擺勾在草叢上,稍一不留神,白細踩在被勾起來裙擺,驚慌失措往前摔去。

霍铮聞聲回頭,迅即把他扶穩。

“铮铮……”白細弱弱叫他,有些懊惱,“我走得太慢了。”

他一身狼狽,衣裳帶有不少草葉刺鈎。早晨起來時的精氣神都在山上的這兩個時辰磨光耗盡,又累又餓,兩眼發暈。

鞋子磨破,霍铮問他:“可還能走?”

“能!”白細高聲回答,霍铮不發一語,他在對方黑沉的目光下漸漸低頭,氣勢全洩了,手指頭勾住他的袖子,小聲說:“不能……”

腳可疼。

“你先走吧,我跟得上。”

白細聽到霍铮對天嘆氣,他心虛無措,舌頭打結道:“你、你先回去嘛,我晚些再走。”事實上白細連回去的路怎麽走都不知,真怕霍铮就此把他扔下,嘴上勸這人先走,手指頭卻一直抓緊人家的衣袖不放。

好無賴。

霍铮蹲下身子,語氣平平,“離山腳還有段路,到了山腳我便把你放下。”

白細上背時,霍铮的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他想象自己背着一根木頭,只是,似乎沒有什麽木頭如此柔軟。

他閉了閉眼,心無旁念。

抵達山腳霍铮果真把白細放下,他身上汗意濃重,不想熏到對方,走在前方時突然被白細抓住手臂。

低頭瞥到那白淨纖細的手,“嫂子,松開。”

白細吞吞吐吐應他,用只有霍铮能聽到的音調說:“铮铮,我會對你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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