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心懷不軌(捉蟲)

禹地入秋早,初晨時帶有早秋時的清涼爽意,山野間缭繞層層薄淡的秋霧,草葉覆霜,涼意甚濃。

霍铮在牆角底下架起一副木梯,兩手用粗布帶裹了兩圈,腳下是移植回來的大片帶刺藤蔓,他将藤蔓沿牆角外圈全部撂上,圍成一片帶刺的牆,防狼防賊。

白細立于邊上觀望,霍铮低頭,就見他睜圓杏眼,亮晶晶的望着自己。

土屑忽從牆上抖落,白細擔憂,“铮铮,你怎麽啦?”

霍铮搖頭,白細僅是一個滿滿依賴的眼神,讓他險些控制不住,腿腳打滑,失去分寸。

霍铮在白細看不到的地方愧疚嘆息。

霍千鈞春時下墓,霍铮今日打算去給他上香掃墳,霍氏兩人的墓被霍千鈞遷移過,他前些時日才打探到地方,距離霍千鈞的墓地也并不算遠。

白細洗漱幹淨便圍在霍铮邊上,看他收整祭拜掃墳時需帶上的東西,有紙飾銀錢元寶衣物,白燭幾對,還得捎上鋤具。

殺了一只雞,漏出的雞血還淌在院子裏沒沖洗幹淨,白細方才穿過院子時,險些被刺目的血液吓暈過去。

他抱膝蹲下,許是食過糕食,總伸出舌尖舔嘴角,無形中引誘霍铮暗暗窺探,酒醉落吻的記憶時時刺激他的心髒。

“铮铮,今天咱們要去哪裏?”

白細說的是咱們,霍铮瞥他一眼,他并不打算讓白細一起跟去。兩座山頭往返,路段不遠卻不方便行走,霍铮身上負有東西,擔心騰不出手照顧他。

白細迎見霍铮涼涼的眼神,就明白自己沒戲了,忙扯住他褲子,“不要丢下我。”

霍铮試圖說服他,白細雙手捂耳,做出他不聽的姿态,背過身,蹲成一團委屈、可憐、又無助之狀,拒與霍铮交談。

太陽從東方探出一角,朝霞拂散。

霍铮背上負着擔子,肩挑兩筐東西,白細合上門,走在他一側,一同入山前往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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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偶與放牛的村民并行,霍铮沉默寡言,白細不會與人說話,村民三三兩兩聚在一塊走,他們見白細眼生,就問:“你是何人?”

白細跳到另一邊縮着,霍铮道:“他是我在外結交的小兄弟。”

白細只字不言,霍铮總是沉默,村民覺得他們無趣,經過岔口時便分開了走。

兩人走在無人的小道中,白細忽聞細弱的嗚咽。

他腳下一停,側耳專注傾聽,霍铮随他停下,問:“怎麽了。”

“噓——”白細曲起食指抵在唇邊,“铮铮,你聽到有聲音嗎。”

霍铮搖頭,白細循着聲音的源頭走去,他撥開沿路生長的野草,草葉尖細邊沿冒有針刺,霍铮擔心他被割傷,便把擔子放下,取了鋤頭把雜草撥開,行進于層層野草後方,躺着一團黑不溜秋的東西,它身上被草葉劃傷,身子凝有黑紅的血跡。

那只一只十分瘦小的幼狗,稀疏的毛發黏稠凝成幾縷,露出瘦皮骨形。

周遭荒涼并無人煙,極有可能是被村民抛棄于野草中任其自生自滅。

白細上前輕輕翻動黑色幼狗,霍铮把他拉開,親自查探。

“它還沒死,但氣息微弱,這副樣子活不久了。”

白細挪不動步子,眼睛一直盯着那只狗。

似乎察覺到有人,幼狗掙紮着掀開眼皮,它的眼睛濕漉漉,混着血,流着淚,眼下的毛都濕了,好似明白自己命不久矣,喉嚨卻發出細弱的叫聲,前肢輕輕探動,那是對白細伸出爪爪的動作。

白細說:“铮铮,我們帶它回去吧。”

幼狗可憐,他不忍看它死在荒山野嶺間,死後還會被其他禽獸分食。若救它回去熬不過死了,找塊地挖個坑将它埋起,讓它死後得一副安寧之地也比死在這兒好上百倍。

霍铮對他流露無奈眼神,嘴角卻勾起極淡的弧度。掏出別再腰後的匕首,割開衣下袍,用布料把幼狗裹住小心抱起。

筐內騰出一塊地方,把幼狗放入,繼續挑起重擔,往前行墓地。

白細走在幼狗一側,這只幼狗似乎記住了他,身子虛軟無力,卻總試圖探出短小前肢往白細的手勾去,直到累及,才弱弱嗚了一聲栽倒,睡在布袍內。

行至墓地,蔥郁的野草已有半人高,占據了整塊墳地。

霍铮開出一塊空地讓白細原地歇息,繼續鋤草,将墓地重新修葺,他一人斬草挖地,白細折袖,幫忙騰開野草。

此地為霍氏兩人的墓,霍铮多年未回長月村,因而也沒來祭拜他們。

從筐內取出祭品一一擺放于墓碑前,白細不識字,盯着墓碑,知道裏面埋葬的人是霍铮的雙親,躬身拜了拜。

他發上挂有草葉,霍铮擺弄好祭品,為他清理幹淨,旋即對墓碑說了一句,“爹,娘,這是小白。”

白細遂跟着他,學得有模有樣,“爹,娘,我叫白細。”

霍铮:“……”

霍铮心裏有鬼,恍惚間竟生出兒媳見霍铮丈母娘的幻想,不由愧憤難當。

祭過霍氏,兩人又轉至另一處山頭祭拜霍千鈞。

霍铮未将白家坑了白細待嫁一事道出,死者為大,霍千鈞已入土為安,霍铮不願給死去的人增添憂堵,而他也下意識拒想白細曾被他錯認成嫂子的事。

在山中停留半日有餘,除了一只撿來的可憐幼狗,兩人空手下山。

村口附近架起的圍欄聚滿了村民,人群吵囔,聚攏在一塊議論什麽事。圍欄多用于發布通告,白細與霍铮對視一眼,朝圍欄的方向靠近。

人群擁擠,白細被霍铮帶到一旁,便看對方尋了處地方,稍往內靠去,憑借挺拔的身姿,看清楚圍欄上貼滿的通告。

原來是田稅一事。

每年中秋前農戶得将一年一次的田畝稅繳納,畝地依照人口分配,人口越多的農戶承擔的稅錢越高。

霍家得了雙人份分配的田地,霍铮折算一番稅錢,囊中雖然羞澀,這份錢卻也不是交不起。他在心底盤算折合一番,心裏有了些底。

白細跟上他,問:“铮铮,如何了?”

霍铮對他解釋清楚繳稅一事,白細明白,頗有些憤憤不平,“就是要交錢了!”

他抿着嘴巴顯得有些不高興,在他眼裏,霍铮賺錢好辛苦的,如今憑那貼出的一張紙就要交錢,想想心裏很是不服氣呢。

沒等他不高興太久,因為回到霍家後,一直昏睡的黑色幼狗醒了。

它似乎睡了個安穩覺,恢複些許精神,白細試圖與它交流,奈何幼狗未開靈智,只會對他虛弱的唔叫,白細跑回屋內,大喊:“铮铮铮铮,你快出去看看——”

霍铮正在換衣服,脫到一半裸出大半身子,白細闖入後立在門外看呆了一瞬,嘴巴張成一個圓,合攏。

霍铮若無其事将衣服脫去套上幹淨的,餘光卻一直将白細的動作收進眼底。

霍铮發現,小白似乎喜歡看他的身體,掩唇清了清嗓子,“發生何事?”

白細收神,急急忙忙拖住霍铮的手,把人帶出去,“小狗醒了。”

霍铮随他查看幼狗的情況,取出熬軟的米湯喂它。小東西早已餓壞,嗅到吃的立即探出舌頭舔,稀軟的毛發髒兮兮,白細坐在小凳上看它吃東西,霍铮找了塊布沾水,待幼狗腹部飽漲,把它毛發上的凝固的血擦拭。

幼狗躺平任人翻來翻去,濕黑的眼睛一直望着白細與霍铮,泛出水潤的亮光。

村裏沒有獸醫,霍铮轉頭對白細說:“是死是活看它的造化了。”

這只狗若非遇到白細,恐怕早早露屍荒野。

木盆裏墊些草料給幼狗窩着,白細連狗帶盆抱回房裏,霍铮不攔他,多熬了些細米,白細留下一碗,時不時喂幼狗吃。

白細對幼狗惦記,到了夜裏,屋內燈火還亮着,半夜親自起身照看它的情況,生怕它斷氣。

霍铮起夜,看到室內有光亮,他在門外敲了敲,白細未回應,輕推而入。白細正蜷在床角,床角下置着木盆,他手裏還拎有一只木勺,顯然半夜爬起來給幼狗喂過東西。

白細睡得極沉,霍铮靠近他也不知。夢影中察覺有暖源靠近,喉嚨發出軟聲細小的嘟囔,轉個身,就滾進了霍铮的懷裏。

霍铮輕手将他放回床,被子蓋好。本應就此離開,腳下卻如紮了根不動,目光沿着白細的輪廓描繪,這是一張和女人沒有任何幹系的臉,卻總時時闖入他夢中。

霍铮骨子裏是個守舊傳統的男人,如今他日日肖想着白細,不禁苦澀搖頭。

他在牆上圍了刺藤以防有人窺探白細,防得住別人卻防不了自己。

他才是守在白細身邊,對他虎視眈眈,心懷不軌的狼。

白細夢裏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巴,恰好碰上一柔軟溫熱之物。

霍铮如夢方醒,狼狽從室內逃竄,他在庭院內站了許久,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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