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窺探

馬車在街巷中徐徐穿行,噠噠蹄聲清踏,小販的吆喝隔絕于車簾之外,三人一狗各坐在寬敞的車廂一頭,霍铮與白細凝神聽長偵先生說明興武院一事。

興武院建院已有百年歷史,十年前全國大考出過一位武狀元,至此興武院可謂名聲大噪。

抱有武學之心的人從各地接踵而至,武院每隔兩年招新生時,前來報名的武生可從興武院大門沿街向外排去,比起弘揚館,陣勢非常壯觀。

尋常百姓家裏的孩子,大多人沒有可上私塾念書的條件,筆墨紙硯處處用錢,且不說還得有腦子。

而學武卻不一樣,少年人早早入田,風霜雨打,自幼便有一身強壯筋骨,耐打耐摔耐疼,凡農戶出身的子弟,多被送入武館接受訓練。

興武院每年招收的武生越來越多,武院場地每年都需擴建,武生多了之後,麻煩事随之而來。

人多口雜,進武院的多為農家子弟,性子又烈又野,如脫缰的野馬不服管教,兩年一次的武生招新,大門外少不得發生流血打鬥之事,鎮壓不久便又重新再犯,熱血方剛的少年人,經不得半點挑釁,偏偏興武院并不将他們趕走。

武院奉行‘以武會友,以武服人,不打弱儒’,武生們若有争執,雙方便擺出擂臺打幾場,誰勝誰就是道理。

也因此,不服武教師傅的武生比比皆是,每年被武生們氣走的武教師傅一個接一個,想管教這群武生,就要随時做好接受他們擺擂的準備,把他們打服了,才會聽從管教。

長偵先生長嘆,看着霍铮道:“我看你身手不錯,性子也能唬住人,那興武院給武教師傅的月錢可不低,若你能留在那裏,何來再為日子愁苦。”

聽先生一番話,霍铮的确産生動搖之心。他如今不再孤身一人,得為他和白細将來的日子思量更多。

長偵先生又道:“興武院的院長是我相交多年的老友,我為你引薦,能否在武院立足,就靠你自己了。”

霍铮點頭,“容我再考慮兩日。”

長偵先生也不急,他知道霍铮定會答應此事,他的目光在霍铮與白細間來回一掃,慧眼如鏡,看出兩人間的關系非比尋常,露出一抹感慨的笑容。

——

回到大院,蘭婆看到霍铮臉上的傷,心疼地追問他們發生何事。霍铮不想讓她擔心,胡編亂造了一個借口,黑珍珠繞着院子跑來跑去,似乎在宣洩積蓄的暴意,跑累了才趴在它的窩中,吐出舌頭不停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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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婆勉強相信霍铮所言,提着掃帚去院子打掃。霍铮進房,耳根因方才的謊言湧起一抹紅。

他身上衣服打鬥時破了幾個口子,找出另一套正要換上,門突然被人從外頭推開。

白細進屋,霍铮背對他裸着半身。不等對方有所動作,他沖過去撞在霍铮身上,抱緊那寬厚的脊背,臉頰貼在繃緊的膀子上蹭了蹭。

手心胡亂在結實的腰腹上亂摸,霍铮欲将他拉到面前,肩膀卻傳來點點的溫熱感。

“小白。”

他渾身僵硬,覆上白細的手握緊,“別哭。”

眼淚如掉線的珠子串串滴落,白細心裏不得勁,光是哭還不夠,張嘴咬上霍铮的肉,一口硬實的肉咬進嘴巴裏,恨不得咬出來嚼緊肚裏洩氣。

霍铮并未掙紮半分,靜靜地任由他咬,直到肩膀被咬出幾道紅色的牙印,白細才松開,眼眶好不容易止了眼淚,看到那深深的牙印,很快又紅了起來。

如受傷的小獸,喉嚨溢出充滿傷感的嗚咽。

顧不上穿衣服,霍铮抓緊白細的手臂,把人帶到面前,坐在床上,拉着他坐在自己腿上。指腹沿那濕潤的眼眶輕柔摩擦,擦幹了便又淌了淚,霍铮任着白細哭,耐心地給他反複擦拭。

“铮铮……”

白細擡起雙腿,人蜷縮在霍铮懷中,仿佛哭得身子沒了勁,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擡起潮濕的眼眸看着霍铮臉上的淤青,他不争氣地抽噎了一下,拉低霍铮的頭,如動物受傷時會舔舐傷口那般,舌尖沿着對方臉上受傷的地方輕輕舔弄。

他抱緊霍铮的脖子,嘴巴貼在他耳朵,小聲說:“你不要受傷了。”

睜大比兔子還紅的眼,他拉過霍铮的手放在胸口前,按揉,“我這裏不舒服,铮铮,你說我是怎麽了?它是因為你才疼的嗎?”

霍铮嘴唇嚅動,看着他突然無言,兩條手臂卻将他抱得很緊。

白細為情所傷又懵懵懂懂的樣子,真像一把刀割在他心口教他難受,他寧願白細永遠體會不到這些,做一個無憂無慮的人。

“……铮铮?”

霍铮搖頭,執起白細的手貼在臉頰磨蹭,沿着手指一根根親過,“我以後一定不讓自己傷到。”

自己不受傷,才能免去白細因他傷心落淚。

兩人在床上擁了一會兒,霍铮動了動手,“小白,可否讓我先換身衣服。”

白細屁股不動,拉回他的手松開重新繞上自己的腰,霍铮只得繼續抱他,想起一事,便問道:“方才在衙門外,你所說的馬夫一事是何所指?”

白細這才想起此事,道:“五天後,全館學生前往麋鹿山踏春,得在山裏住上一夜。”

霍铮眉梢一跳,“一夜?”

白細抱着他嘟囔,“我不想與你分開。”

霍铮又何嘗想,麋鹿山他略有耳聞,非達官貴族嚴禁涉足,方圓幾裏都有人把守,白細要在山裏停留一夜,他不放心。

白細仔細看着他,“铮铮,方子塵說了,我們騎乘馬車出發,書館會招收數名馬夫駕乘馬車,你也與我一塊過去,好不好?”

他向往道:“方子塵說那裏的鹿美如仙鹿,我好久沒看到過山裏的動物了。”

他從深山出來,盡管裏頭兇獸橫行,他們這些弱小野物只能避開它們生活,可它到底也在山裏活了百年,感情深刻,雖然與霍铮在城裏過得舒适,最原始的情感亦不能輕易割舍,山裏一草一木,呼吸間的空氣都是自由無束的。

如今他雖然努力做一個人,天性卻難改。

“好。”

霍铮答應他,神思一轉,問了一件心底較為惦記的事。

他從白細口中數次聽到方子塵這個名字,此人似乎在學堂裏照顧他數次,霍铮一介粗人進不了學堂,心中難免吃味,“你與方子塵結交甚好?你似乎總時常與我提起他。”

白細心思已經牽到了麋鹿山,丁點兒看不出霍铮異常的臉色,順着他的話老實答:“子塵待我很好,除了你和蘭婆,他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無事獻殷勤,霍铮腦中無端冒出這個念頭。

殊不知兩人口中的方子塵在學館裏打了個噴嚏,他悶悶望了眼春光明媚的天,身上添的衣服保暖,不該着涼啊。

翌日清早,弘揚館招收馬夫的貼示出來,不少人躍躍欲試,霍铮立在一夥大漢當中,按照貼示上的指示,排起了應選馬夫的長隊。

歇息的學生們紛紛出了學堂圍在木欄觀看,白細興沖沖跑出去尋霍铮,經過回廊口時險些撞到迎面拐來的燕雪崇。

“你這小子不長眼啊!”

白細本不願與他說話,想想似乎是自己魯莽了點,還是賠了不是,才跑開,這次白細沒有将他視作空氣,到讓燕雪崇堵在口中的話硬生生咽下去了。

也不知着了什麽道,他有點想看看,發生何事讓白細如此興奮,若被他抓住把柄,還不得将他捏死。燕雪崇如此想,悄悄跟上,欲一探究竟。

後院站有排排大漢,白細一眼認出霍铮,他繞開這些大漢奔跑,停在霍铮身後喘氣。

“铮铮。”

一群大漢對在書館裏念書的學子們都很尊敬,看到霍铮與他認識,不由露出羨慕神情,連帶看着霍铮的眼光都不太一樣了。

隊伍很長,霍铮一時半會兒排不上,白細又跟在他身旁不走,大漢們一個個面露笑意與白細搭話,霍铮別無選擇,只得帶他到人少的角落裏說話。

話說了一會兒,白細就不太老實起來,他亢奮不已,還未到第三日,卻不知怎麽,很想多碰碰霍铮,或許是春天暖和,他也跟着躁動了吧。

“铮铮。”

白細左右瞧了一遍,四周無人,忽然輕輕跳起,對準霍铮的唇親了一口,霍铮還不及做出反應,他就跟兔子似的跳開跑走了,留下無奈的霍铮,以及另一處偷窺,目瞪口呆的燕雪崇。

燕雪崇下意識抹了抹嘴巴,直到霍铮離開,才夢游一樣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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