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一更

午後, 霍铮準時駕着馬車候在弘揚館外接白細回家, 清一色素白儒服的學子們執傘從書館裏魚貫而出。

他們對每天出現在門外旁側等候的馬車見慣不慣, 又是雨水頻繁的時節,家境優渥的子弟, 出行多為搭乘馬車, 有的還帶了書童伺候,比起弘揚書館的自由,另一頭興武院的武生就未必有這樣的閑情了。

興武院立下嚴格的門禁, 武生們無論是家世背景如何, 統統視同一律, 強制留在武院中住宿。

白細在霍铮的攙扶下爬上馬車, 霍铮在車廂裏摸着白細身上是否有被雨淋濕的地方,白細則嚴肅審視他,濕冷透骨的時節,霍铮的身子摸過去仍有些汗津津的觸感。

進入興武院的第一天,霍铮應了數十位武生的擂臺戰,饒是他身強體健,一天高強度的打鬥下來, 筋骨也難免生出不适之感, 有的部位磕磕碰碰,霍铮專門挑着衣服下的地方抵禦,露出的面部脖頸看不出有哪裏淤青。

這才第一天,他得堅持下去,半分也不能懈怠。

霍铮握緊白細的手親了親, 示意自己并無大礙。

白細輕唔一聲,沒說什麽話。

陰雨朦胧,石街邊長滿了濕滑的青苔,馬車平穩地穿行在雨巷中,白細突然掀開車簾,緊抿着嘴一語不發,在霍铮衣服上扯了扯。

霍铮抖開缰繩把馬車停靠在路旁,雨水沿着蓑衣滑落,霍铮推開白細的手讓他收回車裏,問:“怎麽了?”

白細道:“咱們先去藥鋪。”他不贊同地看着霍铮,“今天就要買藥膏,蘭婆雨天身子不舒服,也要給她多帶幾副藥回去。”

依照霍铮每天打這麽多場擂臺的架勢,家裏剩下的跌打骨頭傷藥定不夠用,明明不久前才說好要去買藥的,馬車沒往藥鋪的方向去,白細心裏就有點來氣了。

“铮铮,這兒不是去藥鋪的方向!”

霍铮調轉馬車,沿着回來的路折了兩道彎,駛向禹城中最大的藥鋪。

一地濕漉漉的滑,行人從水坑踩踏而過,水花飛濺。天陰雨冷,其他鋪子門庭清冷,藥鋪卻擠滿了前來抓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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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冬春時季,生病的人非常多,藥鋪裏頭病人咳咳喘喘,霍铮讓白細在車廂裏等着別進去,免得沾了感染自己也病起來。

白細依他所言,從馬車裏探出半截身子交待霍铮要買哪些藥,他現在記藥方可厲害了,人與獸在一定方面有着相通的地方,需懂得靈活變通,對症下藥。

白細說完一串藥名,又支支吾吾補充了一句,“你抓前再問問藥鋪掌櫃的這樣抓對不對,萬一出錯了……”

霍铮點頭,眼裏含着淺淺的笑,“知道了,小白大夫。”

白細捂着發熱的臉頰縮回車裏,對着虛空的一點傻笑。

藥鋪內發生了争鬧,城裏司徒家小公子的愛寵生了病,抱來要給大夫醫治。

妙手回春/藥鋪不光是禹城內最大的鋪子,鋪內還有幾位醫術頗高的大夫每天定時坐診。

連日來候在鋪裏的病人漸增,大夫們忙得離不開手,小厮藥童們挨個安撫病人們焦躁的情緒,偏偏司徒小公子不吃這套,財大氣粗,亮出白花花的銀子往他們身上砸,“快讓大夫來給我的小寶看病,沒看到它都病得沒精神了麽。”

藥童看着司徒小公子懷裏的那只毛發銀白的沒什麽精神的貓兒,為難道:“可是病人們已經排了一天隊了,不能再耽擱看病的時辰。”

司徒小公子帶的家丁們推擠開藥童,臉一虎,讓擋在前頭的病人讓路,半點不顧忌滿屋的人,仗着有錢,為所欲為。

霍铮兩條眉毛擰緊,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伯就要被推倒在地,霍铮搭了把手扶起他,折身大步朝門外的馬車過去,過了片刻,白細與霍铮一起進了鋪子。

那司徒小公子勢頭洶洶的讓大夫給貓兒醫治呢,垂擺的衣袖忽然讓人輕輕一扯,身後有道軟軟清亮的嗓音,“你的貓我給你看,你別打擾大夫們給病人看病了。”

司徒小公子回頭,上下怒視了白細一遍,看他是個書生打扮,語氣沒有方才那般兇,吊着眼看他,“你能給小寶看病?”

白細點點頭,當今世道獸醫很少,城內僅有的獸醫看的也多是牛馬羊此類耕作拉貨的獸禽,給貓狗鳥禽一類的看病的獸醫不常見。

飼養寵物的門戶家世背景多數不簡單,醫好了能小賺點銀錢,若醫不好,免不得惹到這些富家子弟弄到醫館關門,經驗不足,便也不去琢磨了。

白細伸手摸了摸貓兒,那病怏怏趴在司徒小公子懷裏的貓兒細聲咪咪叫,難得打起了些精神舔舔白細的手指頭。

白細發現這只貓兒就要開靈智了,處在懵懂與開智的界限。

小寶這只貓嬌得很,一般不讓人碰它,司徒小公子瞧見自己的寶貝貓黏着白細,就道:“那你給它瞧瞧,若你治好了小寶的病,本公子自然不會虧待你。”

他又問:“你是弘揚館的學生?”

白細讓司徒小公子抱着貓找個清淨的地方坐下,他給貓檢查身子,點頭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噢~”司徒小公子給他的小寶順毛,“我有個朋友也在弘揚館念書,你應該聽過他,他叫燕雪崇。”

白細納悶地看了他一眼,嘀咕一句:這世道真小。

小寶平日裏嚣張的性子此刻變得異常乖順,白細擡起它的四肢也不掙紮,就是去翻它的私密一處看,貓兒搖着尾巴象征性擋在那裏細細輕叫,若在往時,誰要碰它早被抓撓的滿臉是傷了。

司徒小公子驚道:“小寶除了我,第一次不攻擊旁人呢。”

白細解開挂在貓兒脖子上的鈴铛,“以後不要在它脖子上挂這些東西,它不喜歡。”

又道:“我去給它抓幾副藥,你在這裏等會兒。”

霍铮走在隊伍中排着取藥,白細讓他一并取了給貓開的藥方,分有好幾副,遞給司徒小公子旁邊的家丁,“每天早晚文火煎熬兩副喂給小寶。”

說罷,打開一罐晶瑩透明的藥膏,抹了些沾在指頭。小寶輕嗅,用舌頭舔了舔,白細把藥膏交給司徒小公子,“每天喂它吃東西的前半個時辰喂它一點,若三天後小寶沒有好轉,你到弘揚館找我。”

這是白細第二次給動物看病,沒有了麋鹿山那次的緊張,給貓兒檢查身子對症下藥時,娴熟淡定,整個人散發出一股自信的光彩,讓霍铮看得移不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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