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一更-2-

卷簾半敞, 清風送入, 長偵先生持一卷獸文語錄, 最後一堂獸文課,到此就真正結束了。

白細應當學會的, 所學會的, 為時幾個月的教學後,長偵先生對此滿意,莞爾道:“明日課後起, 你就不用再過來。”

又道:“學海無涯, 我教授給你的不過是漫長學識中的一段, 你天資聰慧, 往後還需自己探尋此道,老夫只是個平凡人,在獸學方面接觸的總歸有限,你好好走這條路,日後定能有大收獲。”

白細收好書卷,彎身鞠躬,對長偵先生行過大禮, “夫子, 學生謹遵教誨,定銘記于心。”

長偵先生認真端詳,“來書館也有一段時日,你可曾想過,日後是與大夥兒一般, 胸懷遠志考取功名,還是鑽研獸醫一術,當個大夫呢?”

白細順夫子的話應下,“我早已考慮好,等念完書,我就在城中開間醫館給動物們治病。”

長偵先生道:“醫者仁心。”捋過長須,“只是,我如今有一事不解。”

“咱們相識也有半年,老夫早有疑惑卻未曾問過你。”

先生學識淵博,竟然也有疑惑之事,白細忙道:“夫子請講。”

長偵先生問:“你與那只龜是如何相識的?老夫瞧你年幼,你卻說過你早時便與它認識。”實在好奇不過。

白細低頭,先生教誨他,待他寬厚和善,想來也不該隐瞞起來。他道:“不知先生可否相信,世間有妖怪。”

他雙手攪在一塊,恐吓到對方,小聲道:“夫子,我是妖怪,我的本體是一只兔子。”

白細用餘光悄悄觀察先生的神色,沒有他料想中的恐懼和驚訝。

長偵先生感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一忖,又道:“你和霍铮在一起,他是個人,而你是妖,可曾想過若他年暮老去,而你容顏不變,旁人該如何言論?人的壽命只有數十年,數十年後他離開了,徒留你一個人在世,你可能會遇到更多人,又或許用數不盡的時間去思念他,這世間為情所傷、所擾、所歡的人有許多,霍铮走了便是形散俱消,而剩下的所有東西,都由你來背負。”

一個人背負兩個人所有的回憶,度過漫長時光,目送他人來,他人走,唯獨少了身邊的那個人。

夫子所言,白細不曾去想,而今聽夫子一席話,他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被霍铮用愛寵壞了,依照夫子的話試想霍铮不在他身邊的日子,心口刺疼,惶然無措,有落淚的沖動。

“夫子,我不知、不知……”

夫子拂袖,示意他坐下,泡一杯熱茶送到他手裏,道:“你與老夫有緣,有個故事,今日我将它第一個告訴你。”

長偵聰慧,少年時便是位飽腹詩書,才華橫溢,受人敬仰的人,弱冠之年過後,他與志同道合的朋友赴遠州長游。

那年遠州鬧了荒災,餓殍遍野,沿途盡是逃難的災民,官府無道,百姓遭受重大疾苦,老年病弱,壯年當匪,孩童偷搶,動亂不安,他們一行人被迫停滞當地。

長偵一行人遇到劫匪欺壓百姓,飽讀詩書的人多會心腸憐憫,他們把身上所有錢財送予劫匪,将那群百姓救下,做了件無名善事。

長偵當時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與友人離去當日,若非友人點醒,他竟不知救下的那夥災民中,有個小孩一直跟着他們。

髒兮兮如流浪兒般的小孩,長偵心善,把小孩帶走給他了一頓飯,洗幹淨一看,才知他不過兩歲。

兩歲幼童,無父無母,處在非常認人的年紀,長偵試過讓他離開,騎馬出州時,小小的幼童颠颠卻固執的跟在他們馬後,他将其收養當他夫子,賜給他名字,撫養成人,教他念書,後發覺小孩在武一面頗具天賦,将其送到武院習武健身。親眼看着小孩長大,豈料小孩在弱冠之年當日,對他表明不為世俗相容的情誼。

長偵當然不願接受,小孩那年在全國武考拔得頭籌,正是風光無限年輕氣盛的時候,而他卻已邁入不惑之齡,怎肯去擾對方呢。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長偵先生随着回憶,眼角浮起笑紋,“那人就是對門武院的院長。”

白細震驚,久久之後,他小聲問:“夫子,你們如今……”

先生笑道:“那小子在朝裏為官幾年後辭官回來,挑在我這間書館的對門,建起興武院,一過又是十餘年,我如今都七十多歲了,他不娶妻也不再說起那些心意,我兩雖是師生關系,如今卻更像知己,說與不說,不應當用世俗的關系去度量,放在心上便好。”

長偵先生和藹地撫上白細頭發,“孩子,你很勇敢,當年我就是缺了你這點血氣,我都這把年紀了,還不知能活幾個年頭,而他未曾有過任何成家生子的念頭,我留給他的不多,縱使對他抱有有遺憾,如今也無從彌補。”

白細明了,“我不會讓我和铮铮有遺憾的。”

哪怕他日後會背負兩人的所有。

——

沿回廊離去時,白細在院中看到還沒回去的燕雪崇。燕雪崇從懷裏掏出一面小鏡子對着臉上抹來抹去,他心裏還想着與夫子的一番談話,思緒沉重,就沒搭理他。

“白細!”

燕雪崇發現他,沖到他跟前拂平衣袖,“你看我頭發可有亂?”

白細沉默,憋出一句,“挺好的。”

燕雪崇說他無趣,又道:“你大哥在外頭接你?對了,我昨天與胡俨相約,他也要過來接我,你來看看我這身衣裳顏色如何?家裏看管嚴厲,我挑了幾件新衣裳留在書館放着。”

白細耳邊盡是燕雪崇叨叨不停的話,兩人走出大門,兩輛馬車一左一右候在館外,燕雪崇率先拔腿沖了出去。

白細搖搖頭,朝另一側靠近。

右方的馬車內忽然跨出一名男子,男子下車,狂風一樣卷到白細面前,燕雪崇和霍铮沒反應到是怎麽一回事,白細就被那人攬入懷抱,熟悉的氣息沁入肺腑,趁白細愣神間,濡濕的觸感落在額際。

“小白,可有想我?”

狹長眼眸化開迷人的金色流光,白細暈了一瞬,望着面前風流英俊的男子,夢游般叫他,“小、小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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