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別過來！”

趙樵聲的提醒已經晚了。

魏延川已經把自己甩到了游民船這邊的通道。

一過來他就知道趙樵聲在罵什麽了，游民船裏黑燈瞎火的，重力系統卻還沒失效，有一股力量在把人往地板上拽。

魏延川無法反抗的被重力砸到了地上。

然後是“嘩啦啦”的崩塌聲，艙門附近居然堆滿了東西，魏延川後背硌得生痛，卻找不到着力點把自己撐起來，兩手亂揮的結果是更多的東西傾洩下來，兜頭蓋臉的往他身上砸。

一片混亂裏，他聽見趙樵聲大喊：“小心！”

聽見這聲示警，魏延川立刻停止了掙紮，一拍手臂上的按鈕，撐出了宇航服自帶的小型防護罩。

“茲拉”聲中，防護罩瞬間成型，幾乎就在它撐開的那一剎那，一個什麽東西撞了上來，力量之大，把被半埋在雜物堆裏的魏延川撞上了半空。

陡然的失重感讓魏延川心口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向下張開雙手，五指扣起做出特定的手勢——宇宙服後的動力裝置啓動，操縱杆從袖口彈出，探進手心。

魏延川一把抓住，在半空中穩住身形，同時抛出便攜照明球。

迷你螺旋槳嗡嗡的扇動聲中，明亮的白色光團飛到半空，照亮了五米見方的空間。

游民船裏亂得像個垃圾場，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都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

白光範圍之外，有兩個人形黑影。一個挂在天花板上，一個陷在雜物堆裏。

在魏延川把照明球往兩人所在的地方推過去的時候，天花板上的那個也扔下了一個照明球。

兩道光源照亮，雜物堆裏的人擡手遮眼。

他的動作非常僵硬，一般人躲避驟亮的光源時，會有側頭的動作，他卻是直挺挺的站着，只擡起了手，甚至連擡手的角動作都是僵硬的，像是腕關節已經不能活動了一樣。

那人穿着T恤牛仔褲，外面套着挂滿口袋的工裝背心，像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船員。然而他皮膚是青灰色的，雙眼在白光照耀下一片灰翳，已經分不清眼珠眼白了。

強光下，他口中發出了嘶嘶的呼喝，另一只手在空中抓撓着，像是想把光撕開。

趙樵聲看了魏延川一眼：“你有阻斷劑嗎？”

“有。”魏延川回答，“給我10秒。”

趙樵聲一點頭，松開拽着的纜繩扣，身子一晃，準确的落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被砸倒，喉嚨裏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然後他身子一挺，居然把帶着重力加速度墜在他身上的趙樵聲給撞開了！

雜物堆中，身體僵硬的人異常的靈活，瞬間就轉過了身，伸長雙手向趙樵聲抓去。

咻——

一聲細微、幹脆的破風聲後，青灰皮膚的船員陡然僵住了動作，一秒的凝滞後，直挺挺的朝前摔倒。

趙樵聲側身避過，然後把腳從被踩破的紙盒裏拔.出來。

另一邊，魏延川也從半空中降下，小心翼翼的選擇了比較穩定的落腳點，收起防護罩。他手上握着的注射槍，剛剛把阻斷劑射進船員的脖子。

趙樵聲看了眼船員後脖子上的針筒，裏面的藥劑已經全部注入了：“準頭很好啊，魏老板。”

魏延川上好保險，把槍隔空扔給趙樵聲——兩人距離不遠，但隔着一個坍塌的貨架，一時半會兒走不過去：“新技術，自動瞄準。”

直到這時，他手腕上的藍色傳送陣才徹底消失，剛剛就是這個傳送陣，送來了阻斷劑。

趙樵聲往他手腕上看了眼，魏延川也随之垂了下視線：“這裏面信號不好。”傳輸速度比想象中的慢，魏延川本以為自己可以在船員掙脫趙樵聲之前擊中他。

“這裏面有信號屏蔽。”趙樵聲沖他晃了晃手腕，終端彈出的虛拟屏上好幾個圖标都是紅色的。

趙樵聲把船員翻過來，讓他臉朝上：“我一進來就發現他了。”雖然游民船裏一片漆黑，又有突如其來的重力牽絆腳步，趙樵聲還是在沒有驚動對方的情況下，找到了合适的地方隐蔽。

他知道魏延川肯定做不到這一點，本想通過終端給他發條信息，然而卻發不出去，不得不開口喊出來。

魏延川用強光照射船員瞳孔，無法看見明顯的收縮：“他的喪屍化程度不輕，不一定救得回來。”

阻斷劑是新歷2世紀末的發明，到3世紀成熟，它能有效的控制喪屍化，注射越早效果越好，這名船員接受注射的時間顯然太遲了。

“不管怎麽說，先把他送回舊時光號上去。”作為高端游船，舊時光上配備着最頂尖的醫療設施。

“順便我們也換一套裝備。”他們身上的只是普通宇航服，無論是防禦罩，還是動力系統都只能應急。這麽一身衣服顯然不适合深入游民船。

“裝備？”趙樵聲回想了接任務時簽的協議。當了五年獵人，他對關鍵字眼很敏感，“舊時光號不可能給我們提供更好的裝備。”

“不需要他們提供，我有。”魏延川轉了轉手腕，“得對得起你的那聲‘魏老板’啊。”

直接受議會管控的便利店可以販賣幾乎一切東西，全看你有沒有權限。

趙樵聲認認真真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扛起船員，打開動力系統往連接處飛：“你能提供什麽級別的？”

魏延川也飛了過來，直接把頁面攤到趙樵聲面前：“你專業，你選。”

滿屏的專業設備幾乎讓人眼花缭亂，趙樵聲笑：“诶喲，魏老板，財不露白啊，你這麽給我看了，可別怪我到時候來打秋風啊。”

魏延川這麽回了他一句：“有好處的時候，哪次會落下你？”然後說，“別貧了，快選。”

魏延川劃出一個分屏，給舊時光號發訊息，等待接通的時候，又看了眼記錄，船主盧葦依然沒有回複。

趙樵聲确實經驗豐富，根本不看任何設備介紹，直接在搜索欄裏找特定的品種。他一邊輸着型號，一邊抽空看魏延川，忽然冒出了一句感慨：“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魏延川在和舊時光號通信，給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沒什麽，就是想起了和你共事的時候。”

中年商人得到的小道消息是真的，5年前，魏延川的确在地球上，趙樵聲也在。一個是工程隊隊長，一個是保護工程隊的軍隊小隊長。工程隊搞科研，魏延川經常要往地下鑽，複雜的地質結構中存在大量的洞穴，而洞穴裏面則藏着各種各樣的怪物，于是十次裏面至少有八次，趙樵聲得跟着下去。

兩人就是這麽熟起來的。

趙樵聲覺得魏延川這個高知文化人沒有酸儒味，膽子大，不會被怪物吓得哇哇叫，同時又不會亂指揮——魏延川的行政職務要比趙樵聲高兩級半，是個難得好相處的科學家。

魏延川對趙樵聲的印象也不錯，他本人是這麽說的：“我見過不少當兵的，你是唯一一個一點壞習慣都沒有的。”

趙樵聲問他什麽壞習慣，魏延川笑笑岔開話題：“項目經費批下來了，有一部分是做防護用的，你看看買什麽合适。”

趙樵聲的項目經費其實是給工程隊自己用的，即使是防護費用，理論上也不需要和趙樵聲商量，軍部當然也會給趙樵聲批費用。

魏延川這麽做，于公來說，是為了更好的築起防線，于私而言，無非是好個人緣，行個方便，是件雙贏的事。

趙樵聲從軍快10年了，對其中的門道看得清清楚楚，但不管怎麽說，心裏終歸是舒服的，于是也就更盡心盡力的履行保衛任務。

離開部隊，進入獵人公會，趙樵聲也和很多人合作過，但不知道為什麽，始終沒有一個人讓他覺得像和魏延川合作時那麽舒服。

于是他偶爾也會想，到底是魏延川的做事方式讓他覺得舒服，還是魏延川這個人讓他舒服？

連接通道裏，魏延川接過趙樵聲遞回的光屏，完全不看他到底選了什麽，直接下單：“怎麽突然開始懷舊了？”

趙樵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通道裏信號好，藍色傳送陣迅速成型，魏延川一邊示意趙樵聲往旁邊讓開點，一邊說：“不過和你共事的經歷确實難忘。”

趙樵聲看他。

“你剛剛一喊‘小心’，我聽見你用那種語音語調說話，根本不用仔細聽你到底在說什麽，已經條件反射的知道該怎麽做了。”

趙樵聲：“你這是在誇我還是損我？”他覺得這形容像是馴獸員，想想又覺得不對，他是馴獸員，那條件反射執行命運的魏延川是什麽？

魏延川不知道他複雜的心裏活動：“當然是誇了，你從哪裏聽出的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