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船長室是飛船的核心,操作臺更是核心中的核心,制作操作臺的合金材料非常堅硬,絕對不是正常人光靠手勁就能捏扁的。
龔正笑着插了片蘋果吃:“手勁大不是壞事。”
“雖然他手勁大,但他身體很不好,你應該也能看出來。”趙樵聲斟酌着語言,“我看見他随身帶着藥,藥盒像個名片夾,如果真有什麽問題,可以給他喂那裏面的藥。”
龔正看了他一眼。
接受了同樣的訓練,又有天師自帶的天賦型敏銳,趙樵聲很清晰的看出了他眼中的試探。龔正問他:“你知道那是什麽藥?”
趙樵聲笑了下,用一種兼有誠懇和漫不經心的表情說:“我知道,起效快效果強的一種藥。”他同樣也是在試探龔正。
幾句對話,說着是“自己人”的兩個男人之間,居然醞釀出硝煙味。
因為魏延川之前的話,龔正主動退了一步。長相斯文的八組精英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我也知道他在長期服藥,還知道他的藥副作用很強。”
趙樵聲臉上的笑面具般卸下,他也擺出正經的表情:“你是以前同事的身份知道的?還是以八組的身份?”
龔正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吃果盤,兩人之間的氣氛又換成了談判桌上的那一挂:“于公,便利店的水比你想象的更深,于私,我和魏延川是很好的朋友。”
趙樵聲沒動果盤,十指交叉着露出思考的表情,他緩緩點頭:“所以,你是在告訴我魏延川背景很深,我對待他要……多一份慎重?”
龔正擺出了之前趙樵聲那副裝模作樣的漫不經心——妥妥一個老師教的:“他二十幾歲就能當上工程隊長,實力和背景缺一不可。”
趙樵聲突兀的一笑:“你說的我都知道。我們一個學校出來,你的套路我也都知道,我的你也能應付,我們這麽聊不可能有結果。”
“我只想說,魏延川是我從地底下救出來的,我總得……珍惜我的勞動成果吧?”趙樵聲看着龔正,努力的表現出自己的真誠,“你維護他,我也是。”
龔正呼出一口氣,自己捏了片橘子吃:“這裏是特勤八組,我不可能太放水,待滿24個标準時,你們就能出去了。”
趙樵聲點頭,沒在這種無法通融的問題上糾纏。他問了個讓龔正很疑惑的問題:“你們的禁閉室不熄燈的吧?”
“不。”又不是真的犯人,他們當然不會這麽幹,“你問這個幹什麽?”
趙樵聲:“魏延川好像怕黑,估計是那次事故的心理陰影。”
龔正盯着他看了兩秒:“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訴你,魏延川……現在的魏延川絕對不怕黑。”
趙樵聲下意識的皺眉,确實,在游民船上,魏延川對黑暗并沒有特殊的反應。那他在舊時光號上時到底是被什麽刺激到了?
龔正看見他的表情變化,追問道:“你為什麽會覺得他怕黑?”
趙樵聲猶豫了下,把舊時光號上的情景告訴了龔正。
龔正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要出去。
趙樵聲哪裏能讓他就這麽走:“你先告訴我,魏延川到底怎麽了?!”
龔正認真的、再次問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吃的是什麽藥?”
趙樵聲知道這是龔正最後的耐心了,到底賭了一把:“轉化。”
龔正深深看了他一眼,打開門:“跟我來。”
走廊上沒有人,龔正壓着聲音,語速很快的對趙樵聲說:“魏延川不怕黑,他那時候的表現是他的轉換症狀突然發作了,他到現在還很清醒,所以肯定已經吃過了藥。但服藥後必須靜養,最好能一覺睡過去,但想想你們都經歷了什麽!”
魏延川瞳色的變化是他轉化發作的征兆,龔正以為他是被游民船上發生的事刺激到了,那麽給他一個安靜的環境,吃了藥睡一覺就好,但他在不久之前已經吃過了藥,而那種藥在短時間內不能重複服用。
“轉化沒第一時間壓制住,之後就很麻煩了。”
理清前因後果,趙樵聲直接問:“該怎辦?”
龔正給出的方法非常簡單粗暴:“打暈他,強制休眠。”
魏延川知道自己在做夢。
夢裏混亂的很,強關燈打出的白色光柱照亮一條圓形的鋼鐵通道,通道有30來米高,人走在裏面顯得非常渺小,通道四壁,連同地面都澆築着合金材料,走在上面有很沉悶的“哐哐”聲。通道盡頭嚴嚴實實的堵着一座巨大的機器,機器四周、外挂的鋼結構樓梯上,等距離排布的紅色信號燈一閃一閃。難以忽視的馬達聲在通道裏不斷回響,轟隆隆的讓人不得不擡高了聲音說話。
“魏工,不行!還是不行!強度太高了,我們不敢硬推!”走在身邊的人從終端裏調出圖紙給魏延川看。
懸浮在半空中的圖紙随着人的腳步上下晃動,魏延川看得眼暈,伸手一滑拿到自己面前,他仔細看了下幾個标注出來的點,又擡頭看了眼通道盡頭的機器——他們走得很快,離那機器已經非常近了。
長寬都是三十米的巨大機器有着接近正圓形的截面,走進了能看到上面或圓或方的艙門,工作人員不斷的進進出出,透明玻璃窗後人影閃動。
空氣濕熱到讓人有喘不上氣來的感覺,魏延川在圖紙上點了一點,做了标注,大聲沖身邊的人喊道:“給我臺機甲,我從B2進去看看。”
魏延川身邊的人立刻說:“好!我這就去安排!”
然後夢境一轉,魏延川已經坐在了工程機甲中向前緩緩飛行,一道又一道艙門在面前打開,直到盡頭。
盡頭是漆黑的,濕潤的岩石,艙門兩邊,停止了轉動的刀片死死抵在岩壁上,魏延川掃描了面前的岩石,然後熟練的調出機甲上的小型鑽槍,往最适合取樣的位置鑽去——
“老魏!老魏!”
突然,有遙遠的,急切的呼喚響了起來。
夢裏的魏延川一腳踏空,從高處摔落,視線被暗紅色填滿。
那是光線透過眼皮投射在視網膜上顯出的血色,是将醒未醒時的心驚膽戰。
魏延川陡然睜開眼睛,入目是一張湊得極近的臉。
靠得太近,在沒有完全清醒的時候,這個距離讓魏延川心裏警鈴大作。他根本沒想到要去看看那個人是誰,直接一個肘擊頂了出去。
那個肘擊極有力極迅猛。龔正知道轉化症狀發作時的魏延川很危險,靠近的時候有所防備,但還是沒能躲開他的攻擊。
魏延川躺在床上,整個人都在抽搐,那樣子太吓人了,龔正不敢讓他這麽繼續睡下去。魏延川的攻擊太快了,龔正只來得及交叉雙手,做出防禦的姿勢,對方的攻擊就已經到了。
一股巨力從手臂上傳來,龔正完全穩不住重心,身體随着那股力道向後倒去。
龔正往後倒,趙樵聲去扶他,立刻也感受到了那股巨大的力量。傳遞過來的力量之巨已經不是單純的人力可以擋住的了。趙樵聲正要動作,不期然對上了魏延川的眼睛——一雙布滿血色的眼睛。
趙樵聲被其中的陌生與敵意煞到,僵了一下失去了最佳的發力時機,于是跟着龔正往後倒,兩人直接從敞開的艙門裏滾了出去,哐一聲撞在對面的牆上——走廊裏的無重力也沒能減輕多少撞擊的力道。
兩人滾做一團,趙樵聲墊在下面,龔正龇牙咧嘴的爬開:“沒事吧?”
“我沒事……”趙樵聲轉頭往房間裏看,不确定的問,“打暈他?”
龔正點頭:“一起上,快點搞定。”
房間裏,魏延川緩緩的在床上坐正:“……關門。”
他根本坐不穩,搖晃着往一側的牆上靠過去,好不容易挺直的背又佝偻下來,兩片突出的肩胛骨上下起伏,在劇烈的喘息中,像是快要折斷一樣。
他說:“別在我睡覺的時候突然進來。”
魏延川的意識還是清醒的,龔正擡手示意趙樵聲等他指令再行動。
龔正進了房間,跟在他後面的趙樵聲關上了門,阻止随時可能經過的八組成員發現這裏的情況。
龔正在勸魏延川:“你沒必要這麽逼自己,明明有更簡單的辦法,你幹嘛老是要靠自己的意志力?你累我們看着也不好受啊。”
魏延川在心裏反駁:不是這樣的,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
在離開又帶着趙樵聲回來的短暫時間裏,他已經好幾次把藥盒捏到手裏,連藥片都已經抖出來送到嘴邊了,差一點就沒能克制住。
他的藥不能頻繁服用,主要是因為藥裏的鎮定成分——劑量已經到頂了,能有效抑制轉化帶來的痛苦。吃了五年,他開始産生抗藥性,服用頻繁會導致更快的徹底失效。
他必須不斷的鍛煉自己的意志力,好讓自己不走到無路可走的地步。
貼着牆的魏延川呼吸粗重,竭力維持着清醒與理智,克制着轉化帶來的異樣空洞感。
他沒有力氣,也沒有那個精神準确的表達出自己想說的話。
他喘息着,不可自抑的顫抖着,強烈的眩暈讓魏延川即使靠着牆都坐不住。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貼着牆倒了下去,但他意識到自己被人扶住了。
“魏延——老魏?”他聽見趙樵聲在喊自己,非常清楚的意識到了對方在兩個稱呼間不自然的停頓。
魏延川努力聚焦視線,看見了對方臉上沒來得及藏住的錯愕。
于是魏延川知道趙樵聲發現了。
他在距離的喘息中伸手推人,啞聲道:“……離我遠點。”
然而趙樵聲像是突然看不見魏延川張嘴時露出的尖牙一樣,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說了句:“你在發燒。”
趙樵聲擡手按住魏延川的額頭,生疏的用起了天師的技巧,将靈力從掌心一點點推出去。
清涼的氣息從額頭上的那只手傳遞過來,滲入一團糊塗的腦子,在意識逐漸清晰的同時,某種渴望也變得更清晰了。
魏延川聽見了血液汩汩流動的聲音,血管收束舒張的細微震動貼着皮膚傳到過來,芬芳馥郁的氣味仿佛萦繞鼻尖——
魏延川再一次擡頭,他的眼睛完全變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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