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魏延川提起醫療箱:“你覺得他能對我做什麽?應該是擔心我會對他做點什麽吧?”他往二樓去,“走了。”
給毛夏雨準備的客房與給趙樵聲準備的并沒有兩樣,都是旅館标間的布置,床單被套都是标準的一色雪白,毫無居家感。
毛夏雨示意魏延川把箱子放在進門的茶幾上,自己摘下披肩,用繞在手腕上的皮筋紮起頭發,然後指紋解鎖醫療箱,将放在最上層,疊得方方正正的白大褂抖開穿上。
她順着衣領往下,理好白大褂,一手撐開箱子第二層,一邊轉過身來,渾身上下都已經是一股幹練醫生的氣質了。
她沖魏延川擡擡下巴:“坐。”
魏延川坐在了靠窗的扶手椅裏,将右手的袖子向上卷起,露出一截小臂。
毛夏雨撐開醫療箱第二層後動作不停,将那一層裏的帶蓋的小格子以某種特定的順序,向上下左右推出,底端連着金屬支撐條的小格子劃出醫療箱,自動翻轉,變大,彈開蓋子,露出滿滿當當的醫療器械,其中有些小格子打開後還往外溢着低溫的白霧。
很快,在毛夏雨讓人眼花缭亂的操作下,醫療箱變成了原來的三倍體積,這只毫不起眼的醫療箱裏,居然裝着空間折疊技術。
女醫生從特定的某一格裏取出抽血設備,給魏延川胳膊上消了毒,然後将針頭紮了進去。
“偏過頭去,別看。”毛夏雨的手非常穩,她一手按着針,一手往魏延川臉上一蓋,強行讓他扭過腦袋。
魏延川聽話的轉過頭,口頭抱怨:“我不會對我自己的血有欲望。”
作為魏延川的醫生,毛夏雨當然知道他是在向什麽轉化:“聽說你又發作了一次,誰知道症狀會不會更嚴重。”采集到了足夠的血液,她拔.出針管,将酒精棉球壓上去,“按着。”
魏延川按着棉球止血,毛夏雨轉身把血樣放進醫療箱的某一個小格子裏。
咔噠一聲,血樣被鎖住,方方正正的格子外側立刻彈出了一張懸浮窗,一項項指标刷新出來,後面進度條或快或慢的走着。
“這次發作和以前相比感覺有什麽不一樣嗎?”
“特別突然。”魏延川回答。
之前每次轉化發作都是有預兆的,這一次卻是猛然間發作。
“但程度好像沒之前那樣嚴重,”魏延川不是很确定。因為之前發作是有預兆的,所以他會早早做好準備,把自己一個人關起來,吃了藥悶頭就睡。但這次太突然,他渡過發作期的模式和之前截然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其他事情轉移了注意力。”
“恢複得……更慢了。”每一次發作都是對身體機能不可逆的損耗,恢複一次比一次慢。
毛夏雨背對着魏延川,身影正好把懸浮窗擋住。她看懸浮窗上生成的一條條數據,轉化中的魏延川幾乎沒一條指标是正常的。醫生認真的看着,語氣沒有變化:“平時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沒有。”
還剩最後幾條數據沒分析出來,毛夏雨不等了,最小化懸浮窗,從其他格子裏拿出各種各樣的器件,熟練的組裝:“躺床上去,上衣脫了。”
魏延川将棉球扔進垃圾桶,站起身來脫衣服。
随着扣子一顆顆解開,蒼白的皮膚大片暴露出來,他是真的瘦,鎖骨非常明顯,隔着薄薄的皮肉,能清楚的看見肋骨的形狀。
再往下,一條從左胸橫跨到右腰的傷疤猙獰的暴露出來,他轉身将脫下的襯衫搭到椅背上,于是後腰上與身前對稱的傷疤也暴露出來。
橫戈在蒼白的皮膚上,這道幾乎把他切開的深色傷疤格外觸目驚心。
毛夏雨已經見過很多次了,甚至在傷口還未愈合時就見過這道傷,然而看見帶着這道疤痕的魏延川乖乖往床上躺下去,還是不由的窒住了呼吸。
“當時我們都以為救不回你了……”毛夏雨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重複這句話了,她拖過衣架,把儀器長長的導線挂好,開機調試,“從這個角度看,轉化也不全是壞事。”
吸血鬼被砍成幾段都不會死,魏延川是托了突然爆發的這一半血統,才從死亡線上掙紮回來。
魏延川躺着不動,毛夏雨調好儀器,往他身上塗凝膠。透明的膠狀體在毛夏雨手裏搓開,粘上女醫生的手心的溫度,體溫偏低的魏延川感覺起來,是溫暖的。
毛夏雨一邊往他身上糊,一邊絮叨:“你一開始不是超級想回工程隊的嗎?怎麽現在他們讓你回去做技術顧問反而不願意了?”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你消停些行不行?雖然我不知道你在這裏到底在做些什麽,但獵人工會的事情連我都知道了好嗎?”
作為一名體檢醫生,毛夏雨知道的實在太多了。她知道魏延川想回工程隊,還知道如今的他拒絕了工程隊的橄榄枝。這是連在八組的龔正和消息靈通的獵人趙樵聲都不知道的,而這兩人也真的稱得上是關心魏延川的事情的了。
她用帶着抱怨的口吻說着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語氣是那麽的親近溫柔。
魏延川露出無奈的神色,嘴角卻是帶着笑的,他打斷她,只用了一個字:“姐。”
毛夏雨翻了個白眼,擦掉手上的凝膠,往魏延川身上夾電極夾:“行行行,我不說了,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好了吧……你也太瘦了,有好好吃飯嗎,夾子都夾不住。”
魏延川:“每回都抱怨,但我真沒瘦。”這句話才是真抱怨。
“安心躺着。”毛夏雨看了眼儀器屏幕,确認它在正常工作,“保持平靜。”
這一套流程魏延川很熟了,“嗯”了聲,百無聊賴的看着天花板。
毛夏雨回身去看血檢結果,所有的指标都已出來,最後幾條耗時最長的重要指标果不其然全部異常。她調出魏延川之前的體檢數據進行對比,無意識的咬住了嘴唇。
對體檢流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魏延川當然知道毛夏雨此刻在做什麽。他對這個小時候一起長大的表姐也很熟,轉化帶來的敏銳感知力讓他察覺到了對方的情緒變化:“放松放松,我都不緊張,你緊張什麽。”
“你當然不緊張,你爹媽不會問你,但他們會來問我啊。”毛夏雨說着,突然想到,“聽說你爸最近會來VT-79?”
儀器上,穩定的心跳波浪突然變了下,盯着天花板的魏延川眨了下眼:“他沒和我說過。”
毛夏雨:“啧,看來是我多嘴了,他估計是想給你個驚喜。”
有科技加成,常規體檢花不了多長時間,接下來的心理測評才是重頭。
毛夏雨和魏延川是血緣很近的親屬,而且也不是專科醫生,當然不能由她來做。出于對被測評者的隐私保護,和對測評者的安全保障,心理測評都是通過網絡,在加密頻道中進行的。
毛夏雨收拾好自己的醫療器械,手輸動态密碼,接入專屬頻道,然後升起隔離幕牆,等着那一頭的魏延川結束。
心理測評持續了整整三個小時,當幕牆落下的時候,毛夏雨第一時間擡起頭看了過去。
魏延川維持着和三個小時前一樣的姿勢坐在那裏,手邊的一杯水還是滿的,連位置都沒動過。
魏延川看見毛夏雨望過來,對上她帶着點緊張的眼神,露出一個安撫的笑,然後再一次的卷起衣袖,招呼她:“來吧。”
這是常規體檢外的采血,是結果沒法當場出來的那項檢查,抽取的血液也不僅僅用于檢查。
毛夏雨拿起一早準備好的設備上前,讓魏延川把手伸進那個像是血壓計一樣的圓環中,像是之前每一次那樣問道:“怎麽樣?”
她問的是心理測評。
心理測評一共三個環節,測評——治療——測評。心理測評主要還是想讓魏延川好起來,所以其中治療階段是最耗時最重要的。
但除了魏延川本人之外,誰都看不見醫師出具的測評報告。誰都不知道魏延川到底哪兒有問題,他本人又不肯說,旁人也不敢追問,怕起反效果。
魏延川泛泛回答:“就那樣吧。”他感覺到針頭紮進了胳膊,于是開始張握手掌,讓血液流得快些。
這次采血會達到150毫升,小部分用于檢測,大部分将用于研究,作為标本分析轉化成因,從而研究解決方案。
采血半年一次,魏延川算着日子。轉化研究是針對整個轉化群體的,魏延川雖然不怎麽喜歡體檢,但到該采血的時候倒是不拖延,畢竟這不僅關系到他一個人。
“有什麽不舒服立刻說。”毛夏雨往他手裏塞了個橡皮球。
魏延川點頭,這一回他主動偏開了臉,沒有去看采血機器——即使這次他完全看不見血。
另一個房間裏趙漁鳴已經結束打坐快半個小時了,畢竟不是在熟悉的環境,即使哥哥在身邊,他也很長時間的入定。
小家夥看着心不在焉刷着終端的哥哥,沒心思吃零食了:“體檢要這麽長時間?”
趙樵聲“嗯”了聲,他也經歷過:“心理測評要很長時間。”
趙漁鳴觀察他,天師出身,幼時的統一訓練讓趙樵聲對自己的“氣”有一定的控制力,趙漁鳴沒法看出什麽。但作為關系很好的兄弟,他對哥哥的情緒很敏感:“心理測評……不好嗎?”
“當然是好的。”趙樵聲看他一眼,“但在心理測評的時候,你的一切都是赤.裸裸的攤開的,那種感覺不會讓人覺得舒服,更何況治療的時候,還要扭轉你固有的心理态勢。自己有意配合還好,如果排斥抗拒的話……會很難受。”
趙漁鳴當然是知道自己哥哥經歷了什麽的,但他沒問過細節:“你怎麽知道難受?當時你抗拒了?”
趙樵聲一時沒說話,他受過相關訓練,對心理醫師的引導挖掘非常敏感,于是極其不舒服。他的确沒問題,就算态度排斥抵抗,還是過了關的。
于是趙樵聲就爆粗了:“老子沒病,他刺探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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