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淺色的人影已在門前站了好一會兒。
原本應該在周圍守着的護衛和侍女們都已被遣散,長廊上十分空寂,所以來人難得露出的幾分窘态,才沒被任何人發現。
段千钰負手站在房門外,盯着眼前緊閉着的門沉思了半天,遲遲不見有任何動作。過了許久,他忽然輕笑了一聲,像是在笑自己。
笑自己,現在才驀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房間。
像個沒有感情的傀儡忙活了整日,以極高的效率将仙殿所有大小事務處理完,他才回到自己的卧房。可是現在,他卻因為裏面的另一個人,久久不敢推開那扇門。
他心裏确實有畏懼。
他害怕在打開門後,會見到裏面那人露出對他感到厭惡、憎恨的表情,也和雲绫仙君一樣,認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令人感到非常惡心的事。
段千钰知道自己此番作為确實是過了。自從兩人決裂以來,他們因為各自的身份與責任,維持着一種詭異的平衡關系。
既不相互越界,不再有任何私交,見面時卻亦不會有任何退讓。這些年來,他能夠與葉雲卿接觸的時刻,便是兩人碰面交手時。
是他過于貪心,不滿足僅此的觸碰。
葉雲卿是一塊瑰寶,即便流連在魔界,即使已經堕魔,終究能招來無數人的觊觎。
不知是回想起了什麽,段千钰眼中的情緒越發暗沉。許久之後,他眼裏劃過了一絲決絕,擡手如常那般把房門推開。
房內十分安靜。桌上放着顧楠風送來的衣服,上面顯然有被人翻弄過的淩亂。
香爐裏的沉香還在燃燒,房裏依然飄蕩着段千钰熟悉的香氣,可又像是還摻雜着隐隐約約,陌生卻又讓人眷戀的,屬于另一個人的味道。
記憶中總是帶着一身清冽寒氣的紅衣人不知何時上了軟塌,以一種安靜的姿态靠在上邊沉沉睡了過去,讓人不舍得驚擾。
葉雲卿只有在沒有意識的時候,才會收起一身像是在自我保護一樣的冷漠,能夠讓人看見深埋在他心底的柔和。
段千钰走到軟塌邊上,像是沒忍住蠱惑那般,伸手輕輕撫上了那魂牽夢萦之人的臉頰。修長的手指輕觸着底下的軟嫩,動作間帶着一種終于落入自己手裏的,珍貴又易碎的東西的感覺,又像是還帶着一種濃厚的,但只能竭力隐藏的占有欲|望。
他不想讓其他人見到葉雲卿的這一面。這些年來,能夠光明正大出現在他身邊的人,都讓他嫉妒得發瘋。只是從前的習慣,讓他早已學會了僞裝,能夠極好地隐藏自己內心的瘋狂。
也許是感受到身邊多了一股不屬于自己的氣息,軟榻上的人忽然有了動作,原本就松散地落在邊上的長發又落下了幾縷。
段千钰正想把手收回,軟榻上的人卻意外的,貼着他的手輕輕蹭了幾下。
雖然動作非常輕微,但他還是感覺到了。這種無意識透露出的柔軟與示弱,惹得他差點沒崩住自己的随和與漫不經心。
軟榻上的紅衣人睫毛顫了幾下,緩緩睜開眼睛。
氣氛陡然變得有些尴尬,房裏的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睜開眼發現自己正拉着按理來說和自己十分不對付的死對頭的手,好像還舍不得把人放開的樣子,請問應該怎麽辦?
此時的葉雲卿,腦袋有些空白,以至于他只能憑着身體本能做事,以多年來和段千钰交手的經驗,非常迅速地就把人給踹開了,俨然一副用完就丢還翻臉不認人的樣子。
偏偏窩在軟榻上的模樣,像極了受驚的兔子,仿佛他才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雖然,按現今的情況而言,應該是如此沒錯。
葉雲卿表情冷淡,內心卻有點懊惱。
他怎麽就真的睡着了?還睡得那麽沉,連段千钰人回來了都沒發現。若非他及時醒過來,是不是還會在無意識情況下做出更多出格之事?
他在心裏輕嘆,也不知他這一次閉關究竟在裏面待了多久,難道又到病發的時候了?
段千钰只将葉雲卿的惆悵看在眼裏,也不知是不是被氣的,良久沉默後只發出了個輕笑的音節。
他淺笑着,語氣溫柔地詢問:“葉雲卿,你覺得……我是請你回來做客的?”
葉雲卿沒說話,其實他腦袋到現在還是有些昏昏沉沉的。終是沒想到自己怎麽突然就被領回了仙殿,心裏思慕着的人,怎麽突然就離自己那麽近。
見他避開自己的眼神,段千钰便伸手用扇子挑起了他下颌,嘴邊也揚起了一抹随和的弧度。
他輕聲低語:“認清你現在的身份,我回來了,你該做的難道不是投懷送抱,以實際行動……給我一些安撫?”
葉雲卿……葉雲卿他心想,他若真這麽做了,豈不是會讓人覺得他居心不良圖謀不軌?嚴重點的估計怕不是還會覺得,他想利用這種手段,拿下仙界。
再說,他就……縱然這是他心悅已久的對象,但以他的脾氣還真做不出來這種事。
所以葉雲卿只能以萬年不變的面癱表情遮掩住了他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與段千钰對視的紅眸裏一片冷淡。
殊不知這樣的冷漠,悄悄蔓延到了某個人的心裏,在裏面掀起了淺淺的刺痛。
曾經形影不離情同手足,無話不談甚至無話可談時也能和諧地處在一起的兩個人,如今只能落得相顧無言,徒留恨意的下場。
段千钰将他放開,溫和的聲音裏仿佛帶上了幾分涼意:“把楠風給你帶來的衣服,換上。”
葉雲卿沒有再反抗,他心裏其實也不在意段千钰這般待他,只是不能被發現罷了。
先不說他們兩人如今的身份代表的不僅僅是他們自身,按天道常規來說,仙魔原本就是兩個對立方,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倘若他任性妄為,最終只會害了段千钰,遭受天道責罰,落得神魂俱滅的下場。
葉雲卿深深吸了口氣。
憑這一點,以及段千钰可是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人,他就絕不會再送他進去一次。
他把衣服換好,看着那身披水綠色衣袍的男子收起平日裏的溫和,神色淡然地站在桌邊,像是微微出神又像是在等候着什麽的模樣,竟錯覺般地讀出了幾分落寞。
大概是被段千钰的情緒影響,葉雲卿還是心軟地朝他走近了幾步。
然後,他就特別後悔自己為何總是無法拒絕這人不經意間露出的,假象般的示弱。
葉雲卿原本想着要不要說點什麽緩和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畢竟雖然為敵,但曾經也有過同門情誼在。
豈料桌邊的人在察覺他的靠近後忽然轉身,在他擡眸的時候忽然朝他露出了一抹好看的笑容,趁着他思緒遲緩的一瞬伸手掐住他雙頰,朝他嘴裏喂了顆東西。
在那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了段千钰身上一現即逝的強硬,與不容反抗的氣勢。
藥丹剛入口,便在葉雲卿嘴邊化開。與此同時,一種酥麻感在他身體裏蔓延,最後連雙腳都失去了知覺。
段千钰在他摔落之前伸手一把将他攬入懷裏,眼中的波光彌漫着得逞的戲谑。
他臉上哪還見半點落寞,反而還笑得仿佛是個纨绔子弟,完全不見清冷仙尊該有的模樣:“你大可繼續抗拒,我自有我能夠讓你屈服的方式。”
葉雲卿:“……”
段千钰給他喂了一顆,叫做軟骨丹的東西。它對人不會有任何傷害,最多是在一定時間內能夠使人四肢失去力氣,不能動作。這種丹藥也不罕見,更不是什麽難以煉制的東西,甚至只會常見于下界之中。在仙魔兩界這樣的地方,只要是稍微有點警惕心的人,都不會再意外服下這樣的藥丹。
“阿卿。”段千钰輕笑着,帶着奸計得逞後的愉悅:“我記得我同你說過,與人交往,防備心還是重一些的好。”
葉雲卿依然沒有回話,他被動地被人抱着,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裏的萬千情緒。
雖然語氣帶着幾分欠揍,但段千钰說話的态度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讓他有種仿佛回到多年前,兩人還是同門關系的時候。
一切都如此靜好,他們只是普通的修士,沒有背負什麽重大責任,沒有身份之別。
葉雲卿閉上了眼睛,回憶如同潮水,忽然就占據了他的腦海。
男子穿着一襲白衣,手裏是作為一名劍修永不離手的佩劍。他臉上的笑容如此柔和,又像是帶着一種沉穩與大氣,讓人摸不清,卻又如此安心。
他也不記得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段千钰,等回過神來時,心裏已經不小心被他闖入占據,怎麽都趕不走。
“阿卿,你知道嗎?我爹娘,都是被魔界魔修殺死的。”
“待有一日我若成為仙界的尊者,你就跟着我,助我屠盡魔界衆生可好?”
回憶裏的人面含笑意,用的是閑聊家常的語氣。
葉雲卿忘了自己當時是怎麽回答的了,只是此時想起,他猛地睜開眼睛,像是被人從頭頂澆了一大盆冷水。
一直涼到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我盯着我的文看了半天,想着,這是一篇甜文啊?
行了,真的不虐,是甜的!【我不管這真的是一篇甜文(叉腰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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