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晨起早餐過後,彼得在瑪麗·珍的陪同下前往衣匠那量身。晚上晚宴穿的是已經做好的禮服,只要稍微改一改尺寸就好。

說白了也并沒有出沃森家的花塔,穿過水流花園,閣樓之上基本都是沃森家供養着的匠人。

為彼得量身的是個中年婦人,人很瘦小,高顴骨,臉上上着略顯誇張的妝容。她在為殿下量身的時候極為拘謹嚴肅,緊抿着塗得血紅的嘴唇。這姿态叫彼得看來莫名想笑,當然他是忍住了,畢竟總不好意思拂了他人一片好心。

量完身,又挑了晚宴用的禮服,彼得在櫥窗外的露天圓桌旁坐下,瑪麗·珍并未陪同他身旁,而是随那位夫人進裏間去看新到面料。

今日天陰,看雲層緊疊,大約半夜将要落雨。風起時帶起幾分秋意。德雷克站在彼得的身後,此時無外人在側,彼得在侍從上完紅茶退下後,開口詢問道:“昨夜讓你去查的事,你查的如何?”

鮑比站的靠近了些,低聲答複:“坊間大多是對您稱贊美譽。在這一帶襲擊您的那種半巨人并不少見,大約與河地城鎮相鄰不遠,有不少也在碼頭等地找工作。他們看起來非常厭煩別人把襲擊您的異族和本族人聯系起來。”

“唔……還有嗎?”

“還有一些……”德雷克面上露出難色,在他所接受的教育裏面:市井中的污言穢語不應該傳入一位殿下的耳中,“我覺得,他們言過于虛了。”

“不必覺得你聽到的話可能會對我有所沖撞,真相往往就隐藏在那些出言不遜之中。”

聽彼得這樣說了,鮑比才開口:“有人說,之所以會有人襲擊您是因為……他們要清理‘野種’以肅清貴族糜爛之風。”

“哈?”彼得暫時不明白這兩者之間又有什麽聯系,“他們具體所指是誰?我?”

德雷克道:“這些鄉野小民又能知道什麽。”

“肅清貴族,那麽大的一項重任交予這群人手裏——如若造假,說這話的人難不成是想污蔑光照會了?不然還有誰有那麽大的權利做這種事情。”彼得摸了摸下巴,眉頭微蹙,不知為何他心下隐隐約約之中有些預感,這一次的襲擊和過去幾次略微不同。如果說之前針對他的襲擊不過是為了讓他無法抵達王都,那麽這一次,這些明目張膽的偷襲更像是一種試探,或者一種示威。

一種示威?

他細細思索,思路重新回到了那個半巨人身上。

“你說,別的異族并不想承認那個襲擊我的半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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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為什麽?”

鮑比想到昨夜他質問的那個異族水手:“那個襲擊您的人因傷人之事早已脫出沼澤地的原族群,多年以來不曾與族內有過聯系。這次突然出現襲擊了您,異族大約并不希望因為他而引起您的敵視。”

“所以,那個家夥本來就是這裏的人?”

“嗯。”

彼得看着茶杯裏的波紋由風吹皺,圈圈泛起:“往這個犀牛人身上去查。能查多深就查多深,最重要的一點——搞明白在他離開族群的那段時間裏,他在為誰做事。”

“是。”

“對了,再加上一點,他所認為主的家夥,是不是和帕克家有什麽血仇。”

“明白了。”

二人談完,瑪麗·珍也正好從店中出來,她挂上笑朝彼得走來,見對方站起忙稍顯親熱的過來挽上他的手臂:“讓您久等了殿下,接下來您有什麽安排?不如我帶您去看看花塔內的宴會廳如何?”

彼得牽着她紳士的回答道:“當然可以瑪麗小姐。我一切聽從你的安排。”

今天瑪麗穿着的是一條水藍色的裙子,上面繁複的水符花紋交錯複雜順着她的纖腰一路向上,最後在胸前盤成一片漂亮的花網。她靠過來時,香水淡香湧入彼得鼻腔,密林盆地盛産香水,瑪麗·珍身上擦的是特別調制過的一種幽淡芬芳。不過他忽然覺得這股香味之內參雜進了一絲與昨日不同的氣味。

“瑪麗,你每天都是用一樣的香水嗎?”

女孩并不理解為何彼得會這樣問,但她還是做乖巧狀回答:“是啊。怎麽了殿下,您不喜歡這個味道嗎?”

“不,只是覺得……嗯,你身上味道好像和昨天不大一樣了。”

在姑娘臉上有驚慌轉瞬。

“是、是嗎?”她快速眨了眨眼,“您鼻子可真靈。這應該是沾上布料的味道吧?”

“是嗎?可我聞着……為什麽像是藥物的味道?”

瑪麗·珍神色尴尬松開了手,理了理自己并沒有什麽變化的裙邊。

“帕斯頓夫人喜歡在布料上放一種香包防蟲咬,您聞到的藥味應該就是那個香包的味道吧。”

“是嗎?”看彼得還有些疑惑,瑪麗連連點頭:“是這樣的。您香料畢竟碰的少,不大了解也是正常。”

因這樣一段小插曲,回花塔的路上兩人自然拉開了距離。

夜幕很快降臨,傍晚時分天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繪着殺人蜂與郁金香沃森族徽的船只緩緩駛入水流花園之內,那些貴族相繼從船中走上岸來,整座花塔燈火通明宛若白晝,歌舞樂聲從宴廳內傳來,食物噴香傳出房廊一直飄蕩到了河岸上。

那些伯爵衣着尚且華貴,越往後看,那些個子爵、男爵所攜家眷衣着都略顯寒酸了一些。雖說比起城中居民看起來要得體,但還是能看出這些宴會衣着已有些老舊,絕非當季新做的了。

有的時候不得勢封地又偏僻沒什麽量産的爵士确實還不如王都裏的一個平民日子過的好。現在靠岸的那一艘船就是這樣。船已破舊,撐船的是個已經年邁的船夫。靠岸之後,從船艙中出來三人。

穿着一身不大合身暗綠色燕尾禮服的男人伸手從艙中牽出一位身形高大模樣卻有些差強人意的夫人,緊接着又牽出一位模樣可人嬌小俏麗的小姐。他帶着妻女朝門口去,在門外将自己收到的請帖遞了上去。

“夜安,約翰遜爵士、夫人、小姐。”門外的招待并不會對這種落魄貴族有太多熱情寒暄,将這家子引進去以後就忙不疊出來繼續招待來賓了。

這一家子在這華光宴會之中顯得太低調了些,他們的衣裝穿在身上總能看出有那麽一點點的不合身,除卻那位小姐,爵士與夫人看起來更像是一對漁民夫婦。尤其是那婦人——瞧瞧她隐藏在寬袍袖下粗壯的手臂,她的脖頸看起來就像是碼頭水手。粗糙、偏黑的皮膚,偏偏臉上又鋪了一層又一層的粉,煞白得吓人。

她手裏拿着折扇,挽着自己的丈夫,故意挺直的脊背反而更能看出她對這些貴族禮節了解的不足和緊張。她漂亮可人的女兒跟在她身後像是被這些燈火與景物驚豔,瞪大了雙眼不斷好奇朝四周探去,直到被母親不愉快地打斷。

那位夫人朝着女兒低呵:“注意你自己的形象,芭芭拉。別讓別人覺得你是個土裏土氣的鄉下丫頭。”

她女兒委屈的眨了眨眼:“可是媽媽,這裏可真漂亮啊。”

夫人翻了個白眼,像是在為她女兒感到丢人。

“一個小小的花塔罷了。你将來是要去更大的地方的。”

“可我覺得這已經夠華貴了。”

這一對母女的談話傳入身邊那些貴族的耳中,原本還對這位小姐好奇的幾個貴公子紛紛露出輕蔑的笑來,全都打消了想上來攀談的念頭。一個落魄貴族,除了那個爵位以外大約什麽都沒有,估計今日來參加宴會穿的那身行頭都是壓箱底從上上輩人那傳下來的。

去更大的地方?看那姑娘瞧着這兒的眼神吧,就這樣沒什麽見識的野丫頭,能混進花塔裏找一份在大小姐身邊伺候的職務都該感恩戴德了。

這一家子走入宴廳時就像是雨滴滴入湖水,泛起的波紋幾乎無人察覺,無聲無息便已經融入其中。偶爾被人看見,無非也就冷讪幾句這一家子困窘,那位男主人進來以後就開始一杯接着一杯喝着沃森家族提供的酒水,而那位夫人則帶着她的女兒湊在了食物堆邊。若不是顧慮着場地與自身形象,她們倆說不定早就捧起來吃了。

然而如若有人經過她們身邊,恐怕又會大大改變想法,因為她們的對話是這樣的。

——“這個生蚝有問題嗎?”

“測過了,無毒。”

“蛋糕呢?”

“也沒問題。”

“煎魚?”

“唔……”

“怎麽了!”

“有點鹹。”

“……”正努力扮演好一個女兒的妮娜真想把叉子插到韋德裸露出來的脖子上,“媽媽,我們是進來吃東西的嗎?”

對方做作的打開折扇捂嘴假笑:“不,我們是進來解決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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