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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頰邊出現一雙黑色繡金絲雲紋的布鞋,一個聲音在頭頂說:“若是讓灘塗城的百姓瞧見他們無所不能的何仙師竟然被一只地狼追的狼狽不堪,不知是何感想?”
何岫一聽這聲音立刻皺起臉大罵道:“楚四兒,你個混蛋。你竟然還有閑心說風涼話,還不趕緊把哥哥我拉出來。”
何岫滿頭滿身的口水血污汗水,被冷風一吹全凍結在一起,凍的他臉色青白不堪。“你再來晚一點便等着給我收屍吧。”他哆嗦着手,從懷裏掏出一塊幹淨不了多少的帕子正要擦臉,一只修長的手伸過來,搶走了帕子。
“楚四”用帕子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污,又挑了幹淨的一角擦了擦黑色布鞋上芝麻丁點大的污垢,“我合該再晚一點兒,讓你被地狼吃了。棺材都省了。”
何岫奪過帕子,看了一眼便嫌棄的扔進了風裏,“我這輩子沒幹一點兒好事,又沒甚骨氣。死後下了地獄,閻王一問我就照實說。到時候牽扯到楚家四郎什麽什麽的,礙着您仙途道業什麽的就不好了。”
“楚四”脫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何岫的身上,不冷不淡的說道:“岫郎多慮了。你若是提楚家四郎,十殿閻羅還要費心費力查一查生死簿;你若是直接提蓮華宮雲翳,興許還能簡單點兒。”雲翳拍了拍何岫的肩膀,“直接下了油鍋炸熟,更痛快。”
雲翳外面披着赤色大氅,裏面卻是一身單薄的居家裏衣,甚至連腰帶都未曾系上,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膚。發髻也是松松散散的,幾縷發絲從發帶中洩露出來,一直垂到敞開的胸口。一看便是急匆匆趕來。何岫心中湧出一絲熱流,嘴上卻依舊道:“我巴不得從不認得你呢。”
雲翳白了他一眼。他也巴不得不認得這個混蛋,奈何這二人的牽連可不是一句兩句就說的清的。
何岫的生身母親胡娘子曾是雲翳的生父楚公的妾室之一。還是楚老爺子的原配,即雲翳的生母王氏做主納入楚家的。
話說胡娘子入楚家前的身份依舊是個寡婦。當年嫁過來的時候帶了兩樣“寶貝”:一件是用十八顆晶瑩剔透的紅蓮子串成的手鏈,只需佩戴便可驅邪清穢,有延年益壽的功效。傳聞是神仙所贈,名喚“連生相思”;另一樣便是,胡氏肚子裏帶着一個遺腹子。那紅蓮子手鏈被胡氏曾與楚夫人,成了楚夫人王氏的心愛之物。而那孩子,因為顧念前夫,胡氏并不肯将他歸入楚家族下。楚公夫婦亦不勉強,遂這孩子出生便冠“何”姓,取“遠岫出山催薄暮”之意,名為“岫”。
何岫生來羸弱,從小到大吃的藥比吃的飯還多。楚家夫婦雖然明知道胡氏母子非我族類,到底心底良善,又思及稚子無辜,将何岫視為親生。因他體弱,對他分外的疼愛。因此盡管雲翳比何岫還要小上幾歲,卻自小便被父母告知要照料兄長。
饒是如此百般的呵護,何岫十六歲之時突然染疫,病重不起,楚家夫婦遍尋名醫亦毫無起色。胡娘子為子擔憂,日夜痛哭不已。還是楚家四郎的雲翳當時不過十二歲的稚子,毅然出門為兄長尋醫問藥。機緣巧合之下遇見了一位雲游四方的仙人,仙人應允贈與雲翳一顆神藥,“保你兄長自此身體康健,長命百歲。”條件是,“必須入我門下,随我修行,為我所用。”
楚家四郎不假思索的答應後得藥回家,将藥交予了胡氏。
彼時何岫已經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胡氏見到仙藥,先是怔了片刻,遂追問藥的來歷。楚四郎如實說了。胡氏聞言突然伏地大哭,大哭之後又捧藥仰天大笑。楚公夫婦只道她是歡喜的瘋了,百般的安撫勸慰,胡氏才安穩下來,将仙藥喂何岫服下。
從此以後,何岫果然逐漸康健起來。
自此楚家四郎随仙人出家入道,道號雲翳。十三歲始便離家,随師雲游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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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夫人過世之後,胡氏領了一紙休書,帶着何岫離開了楚家不知道去向。
後來楚公的寵妾廖氏同其姘夫的□□被識破,楚家又失去了“連生相思”。楚公陡然病倒。雲翳不得已留下來照料老父。
這一天,楚公病重,藥石罔顧。恰那廖氏的肚子裏的孩子又要降生,雲翳又羞又惱之際。門房說門外有人拜訪。
雲翳連連說不見,卻聽一人用調侃的語氣笑道:“楚四兒,你的脾氣越來越大了。”
門外走進來兩個人,其中一個中年美婦正是胡娘子無疑。胡氏身後一人,紅衣烏發,形容倜傥,風神異質。朗朗如日月之入懷,皎皎如玉樹臨風。雲翳實在不能将眼前人同當年那個病萎瘦弱的兄長聯系起來,一直到何岫将手臂搭在肩上,親密的笑道:“四兒,你那個藥好使。”雲翳這才相信,這個人原來真的是當年那個人。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回抱住何岫的肩膀,“阿兄……”。
自此以後,何岫同胡氏便又回了楚家,幫着雲翳打發廖氏母子,又幫忙料理了楚公的喪事。一直到雲翳做了蓮華宮掌教來到了灘塗,後來又将那十八顆紅蓮子的“連生相思”帶回楚家。
何岫母子再次同雲翳告別,自此幾十年音信皆無。就在雲翳以為此生許再不能相見的時候,何岫竟然又找上門來了。
二人敘了幾日兄友弟恭的舊,何岫便吐露出了本意。雲翳十幾歲出家,只認師門規矩,倒是沒什麽世俗的是非道德,況且何岫欲诓騙的那人恰是灘塗的惡霸之首,也不過是叮囑不要牽扯他蓮華上宮的門號。何岫慣來會拿腔作勢,氣度比雲翳這個真道士還超俗,又是在雲翳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按說不會有什麽差池。只是想不到,不出事方好,一出事就是這麽大一件。雲翳将散開的衣襟攏起來,有點後悔将何岫留下。
何岫自顧自的将遇見地狼的來龍去脈絮叨了半晌未聽見雲翳應他,不滿的擡起眼睛,正同雲翳的認真審視的雙眸對在一起。他吓了一跳,“四兒,你莫不是修道修魔怔了?”
雲翳難得未怼他,反而一本正經的往前湊了一湊,“岫郎,你養的那個小鬼兒怎麽不跟着你?”
何岫裹緊了大氅,抽着鼻子道:“他被人用柳條抽了,找人幫他長個去了。”
“胡鬧”雲翳不滿的瞪着何岫,“你傷将好,靈肉還未長全就敢混亂攬差?我早告訴你,得些金銀便罷,旁的閑事一概不許管。”
何岫自小就怕他這一副老氣橫秋的口氣,“不管閑事如何能得金銀?”
雲翳嘆了一口氣,遲疑了片刻,又說:“今昔不同往日,你做了這一回便收山隐居吧。”
何岫見他說的鄭重,忍不住問道:“發生什麽事了?”他驚愕道:“莫不是同今日這地狼有關?”
雲翳張了張嘴,又合上,“原本有一件同你無關的事情。我唯恐你在灘塗招惹到了什麽不該招惹的人,牽連進來恐怕于你無益。”
雲翳牽着何岫的手,施展了一個移形遁地之術。待何岫再站穩,二人已經到了蓮華宮中。雲翳自命人備湯沐浴,又親自找了換洗衣衫。二人躺在同一個湯池裏,雲翳一邊替何岫擦背一邊殷殷的說:“我不能說,這是機密。你記得做完這一回就走,帶着姨娘躲到山上也好躲到沈家也好。若是安穩了,我便親自接你們回來。”
雲翳說的鄭重又嚴肅,何岫皺着眉毛,若有所思的沉靜了片刻,突然指着自己才穿過的大氅上精致的花紋問道:“這大氅如何是女人的款式?”
雲翳先前一直在房中對着媛珍縣君的遺物睹物思人,發現何岫有難一時情急将大氅披上便奔了出去。他慌手忙腳的從湯池裏跳出來,将大氅奪過來細細的驗看,“便宜了你這貨。”
何岫酸溜溜的半躺在湯池底,“稀罕!生前不待見人家,死了死了就算日日抱着墳頭又管屁用?”
話糙理不糙。雲翳被他怼的啞口無言,“你若是不想被趕出去,就給我閉嘴。”
李媛珍是雲翳的逆鱗。何岫适時的給自己嘴巴貼上了封條。二人匆匆洗刷幹淨,又換了衣衫。吃過了飯,何岫無聊的翻看何岫案上的書卷,擺弄茶盞,從盤子裏撿可口的點心漫不經心的吃。雲翳就着燈火,将那大氅裏裏外外檢查了一遍,發現沾染了幾塊血跡污物。心疼的不得了,又不好責怪何岫,只得吩咐仆人将大氅拿下去清理,反複叮咛不可弄壞丁點。
何岫聞言,忍不住鼻子裏嗤了一聲。雲翳只做沒聽見。又吩咐門下弟子連夜入城處理地狼襲人的諸多後續事宜。弟子諾諾應了後,何岫又特別吩咐道:“那何仙師殺了地狼,受了傷,便在我處養着。你特別告訴灘塗令不要聲張。”
何岫終于擡起眼睛看着雲翳,雲翳也不看他,只低頭整理被他翻亂的案頭,“不過是給你做臉面,你日後可莫要再逞能了。哪有遇見地狼不跑反而往前沖的?”
何岫心裏一陣暖一陣燙,又忍不住湊過去,“好四兒,沒枉費咱們兄弟一場。我做了這一回就帶着老娘尋一處好地兒呆穩當了,只等你辦完了大事,咱們兄弟再也不分開。”
雲翳打小照顧何岫慣了,明知道他說話沒準,卻也還是忍不住會心一笑,“好。你盡快把山下的事情處理完,我這就派人先通知姨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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