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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魂相攜而行,在人群中有一搭無一搭的聊着。何岫同郭遜之沒話找話的将郭家諸人挨個問了一遍。郭遜之倒是熱忱的很,喋喋不休的訴說灘塗的舊識舊事。
又走過一處,一胡女正在表演頂竿之技。她頂着的百尺高竿上,支有五根弓弦,五個女童身穿五色衣服,手持刀戟,正在在高竿弓弦表演《蘭陵王入陣曲》。何岫假模假洋的叫了一會兒好,便謊稱無趣,想要避開。
郭遜之不疑有他,對何岫說道:“仙師不若往後面園子裏瞧歌舞。聽聞今年引了百名西域舞姬,各個高眉深目,極具風情。”
此話正和何岫的心意,當即就催着郭遜之往那處去。不料郭遜之搖頭道:“拙荊正在殿內,某不易走遠。”只替何岫指引了道路,“仙師只管沿着某的指引一路看過去,莫要走偏了。”
何岫一心只在那西域美人身上,哪裏還聽得進去旁的,擺了擺手順着大概的方向走遠了。
這皇城之中宮門之內,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何岫據那郭遜之的指引一路走走停停,看花看人看戲耍,卻始終沒有看到那些曼妙的西域舞姬。他沿途攔住一個宮婢打扮的小娘子又詢問了一番,那小宮婢顯然是急着趕路,驟然被人攔下,一臉的惱意。轉睛見問路的是個恍若谪仙的俊俏郎君,才緩了臉色,道:“郎君晚了,那些西域舞姬才下了場去,如今園子裏正在做角抵戲。”
何岫對虬髯大漢絲毫無興趣。
小宮婢又笑道:“道長不若往殿前去,聽聞今年蓮華宮的仙長們要做求仙劍舞,據說是百年來的頭一遭。”
何岫眼前掠過平素看見的那些走路無聲,面無表情的小道士們,在心裏暗暗畫了一個叉。拱手謝過小宮婢,扭身慢慢往前走去。
越往深宮處走,人便越少。偶爾路過的宮婢宮奴三三倆倆小聲議論着殿前的盛況,就連最守規矩的老嬷嬷也對年輕人的熱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有宮門外執戟的守衛依舊站的筆直。
何岫仗着無人瞧見,胡亂逛了幾處宮閣,幾乎都是人走樓空,想來都去殿前瞧熱鬧去了。他百無聊賴的往回走,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迷路了。索性躍上城牆,以手為棚,四處張望。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燈紅酒綠,歌舞升平之氣。只西北角一處樓臺暗無片光,四周肅穆寂靜,于這歡歌笑語的世界格格不入。何岫下意識的便朝那處多望了幾眼,忽見一掠白光從外而入,被那不知何物吸入其中。何岫以為自己眼花,便朝那一處多看了幾眼。這一次沒有看錯。有幾絲白光從那喧嚣處而起,被那樓臺吸引着,融入暗處倏忽就不見了。
何岫生來就是個道行淺薄的半妖,年不過百十來歲又成了孤魂野鬼,做鬼的時日也不長,于那一處玄怪之地看不出什麽門道來。偏他是個不肯安分的,越是看不出門道越想要一探究竟。索性馭風而行,轉瞬就到了那樓閣之上。
近了才發現,那處與其說是樓閣,不若說是臺。臺高十丈有餘,臺上八面各矗立着合抱粗的漆黑大柱,柱上刻着單調的水波紋。頭頂的藻井飾着金粉繪成的蓮華圖。臺中有臺,玉石而制,玉石臺上刻五行八卦并一些奇怪的花紋。何岫瞧着不明白,心中嗤笑:這也不知道是那個酒囊飯袋建了這個四不像的臺,又是陰陽又是“卍”字。卻連他這個小鬼都擋不了。
何岫轉悠了一圈,臺上再別無他物,連個香火燈燭都沒有,倍覺無趣。索性坐在那蓮華石臺上看起風景來。
不期,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從何岫耳後伸過來,似是要将撫摸何岫的臉頰。
六界萬物無不有氣息。除卻那些毫無靈氣的死物,人有俗氣,鬼有陰氣,妖精雖然可以化形,卻擺脫不開畜生的腥膻之味,仙家有仙氣萦繞,就算是山中草木亦又青岚之氣庇護。這人已經近在身後,何岫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正一下一下沉重的噴在自己的後頸上,可是,他竟然連那人絲毫的氣息都未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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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手伸過來的一瞬間,何岫的心中電花火石,閃過了幾百個念頭。卻不料,那手堪堪停在何岫臉頰處,又顫抖着慢慢縮了回去。一個聲音,似驚似喜略帶沙啞疲憊,“是你嗎?”
周遭氣息聚變,何岫被強悍的氣息壓在臺中動彈不得,耳中嗡嗡作響。心頭猛的一顫,悸痛的格外厲害。何岫閉目凝氣方能強聚心神。他一時動彈不得,索性屏息不語,靜觀其變。
“是你嗎?”
一絲期待一絲忐忑,聽在何岫耳中只覺得心煩意亂,卻又被巨大的恐懼壓的不敢擡起頭來。那人見何岫垂首坐在臺上,只是一動不動,嘆息了一聲。
隔了片刻,那聲音又猶疑的道:“你莫要怕,也莫要走。可好?”最後兩個字夾雜了一萬分的珍重,說的輕輕柔柔小心翼翼。聽在何岫耳中卻似一根根鋼針直直的刺入胸膛一般。他捂住胸口,痛苦的伏在那玉石臺子上。
又幾絲白光從外而至,擦着何岫的臉龐湧入那臺中的花紋中。何岫這一次才看清楚了,那些花紋分明是一朵巨大的蓮華。那些白光進入臺上,融成一體,沿着蓮華花瓣四周游走了一圈,漸漸的融入花心消失不見。接着又是一絲白光融進去。每入一絲,那蓮華就清晰一分。忽然同慶樓的方向人聲鼎沸,先是萬民齊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另有鞭炮齊鳴,禮花齊綻,馬嘶虎嘯,歌舞聲鼓樂聲不絕于耳。想來是那慶典到了高潮處。何岫覺得心頭略舒,才要擡頭,忽然無數道白光從外而至,齊齊跌入那玉石臺上,臺上蓮華光彩齊放,如同流金溢滿玉碗一般。
又一股強大的氣息從背後壓制過來,何岫心跳的厲害,疼的厲害。那一日的回魂鼓聲似是就在耳邊。他蜷起身體,咬緊了牙關,将那痛苦的□□生生壓在舌底。那人見狀,連聲哄道:“原是我疏忽了,你如今虛弱,想來受不了我這一身。”他慌張的道:“莫怕,千萬莫要離開。待我将這一身改了。”
何岫覺得渾身一輕,想來是那人撤了壓制在他身上的限制。“我不敢求你原諒,只求你不要躲着我。你恨我也好,想殺我也罷,都随你就是。”
這聲音熟悉的很,只是不敢确定,何岫那一顆心裏在恐懼跟好奇之間天人交戰着。那人見他身形微動,語氣中帶了幾絲祈求,道:“我知你不肯信我。你,你權且看在我這一片相思還是真的份上,讓我看你一眼。”而後似是哽咽的道:“只一眼……。”
身後那人不知道做了什麽。何岫只覺得身上的壓力陡然一卸,他失去了支撐,從那玉石臺子上滾了下來。一個人急急的從他身後扶住他,焦急的問詢:“你還好吧?”
何岫張開眼睛,正同那人四目相對。二人同時驚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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