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很久很久以前（一）

七月裏的午後，屋外蟬鳴聲聲聒噪。胡麗剛把小兒子哄睡着, 出來就見女兒穿好涼鞋往出跑。

“惠惠, 這麽熱的天，你去哪裏啊？”胡麗連忙叫住她。

“我要出去玩了。”肖徽拿起被摔打許多次, 已經變得十分殘破的玩具槍，興沖沖的回答。

“又跟院子裏那些男孩玩？你瞧瞧你, 都黑成碳了。”胡麗憂愁的望着肖徽的臉，“一個姑娘家家, 把自己搞成煤球, 不知道以後能不能白回來。”

“我出去玩啦！”肖徽并不在意白不白的事，快樂的沖進盛夏的烈日中。

她的小夥伴們早早等在院子裏，正用水槍給樹下的螞蟻洗澡。

肖徽風風火火跑過去，叫住人群中最顯眼的胖子, “小星星, 你們怎麽不等我！”

“我們都在等你了啊！”顧星岚連忙跟她解釋, 生怕小公主不高興，他們又得遭殃。

肖徽才只有三歲, 跟周圍幾個男孩比, 年紀是最小的, 所以在一起玩的時候, 家裏總會囑咐她們要讓着妹妹。

但肖徽的性格特別的嬌蠻，不像其他女孩那樣喜歡仙女棒洋娃娃, 每次都要跟他們玩打打鬧鬧的游戲, 還總以大獲全勝告終。

可憐的男孩們每次受到欺負, 回家跟大人告狀，都沒有人會信。

“惠惠，你怎麽拿的是玩具槍啊。”旁邊的男孩看到肖徽的玩具槍，感覺到陣陣害怕，生怕這神槍手又開始她的表演，“我們今天要玩水槍的。”

“水槍是什麽啊？”肖徽拿起自己的玩具槍，雙手握住扳機用力，射出一發塑料彈。彈孔打在地上，剛巧是他們之前玩水的位置。

“水槍就是這個，可以噴水的。”男孩連忙跟她解釋，生怕這位小祖宗一開心，拿他們當靶子。

“哦哦，”肖徽望着他手裏的東西，了然的點點頭，“但是我沒有呀，我媽媽不給我買。”

在胡麗眼裏，自己的女兒是漂亮甜美的小公主，平常上街，她總會買漂亮的布偶娃娃給肖徽，像這種男孩玩的東西卻很少。

肖徽手裏的玩具槍，還是肖建華買給剛出生的弟弟，結果被肖徽硬生生搶過來的。

“那怎麽辦？我們沒辦法玩了。”顧星岚蹲在地上，發愁的說。

“是啊，”其他男孩子也跟着沉默起來，隔了會，有人跳起來說，“對了，阿九有好幾個水槍，我們去找他借！”

“阿九啊，我家裏不讓我找他。”

“我家裏也讓我別去欺負阿九，他現在很不開心。”

“他為什麽不開心？”肖徽歪過頭，“也不跟我們一起玩。”

大院裏家家戶戶關系親近，所以小孩之間也總在一起玩。肖徽雖然才三歲，卻已經跟周圍的男孩子都混熟了，除了那個叫阿九的。

她遠遠見過那個小哥哥幾次。阿九哥哥長得比所有人都漂亮，白嫩的皮膚，烏亮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比胡麗給她買的芭比娃娃都漂亮。

只是那個阿九哥哥很少出來，即使偶爾露面，也總不跟他們一起玩。

“阿九的媽媽不在了，他很難過。”顧星岚扶着膝蓋站起來，憂傷的說，“他媽媽不在之後，阿九都沒有笑過了。”

“是啊，我爸告訴我，他媽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男孩說到這裏，輕輕抽泣了聲。

“那他肯定很孤單。”肖徽想了想。

如果自己媽媽出門去買東西，她一個人在家肯定會覺得無聊，希望有人陪自己。

她眨眨眼，認真的問顧星岚，“都沒有人陪他嗎？”

“沒有吧，”顧星岚不确定的回答，“他爸爸要上班，阿九總是一個人在家，都不去上學。”

算起來阿九跟顧星岚同歲，顧星岚已經上中班了，阿九卻不肯去學校。

“他也沒有朋友玩，那就更可憐了。”肖徽扁扁嘴，似乎也跟着難過起來。她想了想，舉起玩具槍愉快的宣布，“我們今天不要玩水槍了，我們去找小九哥哥玩！”

“啊？”周圍的男孩聽到這話，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麽反應。

無奈，肖徽的命令在孩子中間不能違抗。他們只有收起玩水槍的想法，跟在肖徽後面。

“他家是在這裏嗎？啊，就在我家後面呢。”肖徽按照情報，來到阿九家門前。

他們家大門緊緊閉合，窗簾也拉的嚴嚴實實，光從外面看都顯得非常蕭瑟落寞。

肖徽踩着門前的石子路，輕快的跳到屋子前，攥緊小拳頭敲了敲門，“有人在家嗎？”

裏面并沒有人回答，肖徽側身貼在門上，也沒有聽到裏面傳來響動。

“小九哥哥，你在裏面嗎？”肖徽用更大的力氣敲了敲，揚起聲調問。

房間裏依舊沒有人回答，肖徽疑惑的嘀咕，“他真的在裏面嗎？”

“肯定在的。”顧星岚說，“他總是不出來，也不願意跟我們說話。”

“為什麽這樣啊？”肖徽不解的咬着手指，“人太孤單，是會死掉的。”

“啊！”周圍男孩愣了下，大概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麽嚴重。

在孩子的世界觀裏，死是個很模糊的概念。他們知道死亡很恐怖，所以不想讓這件事發生。

“你，幫我拿着。”肖徽把手裏的東西遞給顧星岚，沿着牆壁走到窗前，費勁的伸長胳膊，打開玻璃和紗窗。

她撩開窗簾，看到裏面黑漆漆的，跟屋外的盛夏格格不入，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

肖徽踮起腳尖，才勉強夠的到窗沿。時間一長她腳有些困，兩條小短腿都在顫抖。

“哎呀，我看不到了。”肖徽苦惱的說。

“你想進去嗎？我們擡你吧。”顧星岚說着，跟周圍男孩子商量兩句，湊過去把肖徽擡到窗臺上，讓她慢慢爬進去。

肖徽扶着窗沿往下跳，結果底下是光禿禿的地板，她結結實實的摔了個屁股墩，疼得直叫喚。

“哎呦！”肖徽揉着自己可憐的屁股，忍住眼淚爬起來。

房間裏的衛玖聽到聲音從客廳傳來，終于有了反應。他猶豫着拉開房間門，朝外面瞅了眼，刺眼的陽光直直照射進來，讓他感覺短暫的不适應。

“嗚嗚…不行，我不能哭！”肖徽吸了吸鼻子，揚起頭，猝不及防看到一張蒼白的臉。

衛玖直條條站在那裏，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母親離開後，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跟別人說話了。

“你是小九哥哥吧！”肖徽看到他，頓時忘掉身體的疼痛，興沖沖的跑過去拉住他的手，強行把衛玖從房間拖出來，“我喊你好久了，快跟我們去玩水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