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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航吃飯不太規律,特別是賦閑在家老爸又不知所蹤的日子裏,想吃來了就吃點兒,餓了就吃點兒。
今天躺沙發上能睡着非常感人,所以兩次快醒的時候他都在心裏唱着搖籃曲,哄着自己繼續睡。
最後醒過來的時候快九點了,他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沒有初一的消息,應該是沒有錯過夜跑之約。
給自己做了個三明治準備吃的時候,他聽到門外有腳步聲,湊到貓眼那兒往外看了一眼,看到了正低頭在臺階沿兒上蹭着鞋底兒的初一。
不過晏航差點兒沒認出來這是初一,居然不是萬年不變的校服,穿了套運動服。
晏航沒直接開門,一邊吃三明治一邊很有興趣地從貓眼裏瞅着初一。
初一不知道是不是踩着屎了,在臺階上蹭鞋底兒蹭了能有一分鐘,最後還靠着牆把自己的腳給扳了起來,往鞋底兒上看着。
看完鞋底他愣了一會兒,直起身拉了拉外套袖子,又彎腰扯了扯褲腿兒,然後伸手過來敲了敲門。
“誰。”晏航咬了一口三明治。
“初一。”初一回答。
“初一是誰?”晏航問。
“來帶你,去看,看病的人。”初一說。
“滾,”晏航樂了,初一很多時候反應都快得驚人,“我要看什麽病。”
“失,失憶,”初一一本正經地回答,“開,門吧,不要諱,諱疾忌醫。”
晏航笑着打開了門:“你是不是一直沒機會耍貧嘴,逮着個我就貧個沒完了。”
“是啊,”初一點點頭,看了看他手裏的三明治,“要跑,跑步了還,吃?”
“誰知道你幾點來,”晏航說,“我還沒吃晚飯。”
“那……”初一有些猶豫,“要不先散,散個步?”
“沒事兒,”晏航喝了口水,“就一個小三明治,拿去喂貓都要被貓嫌棄太小了。”
初一站在門口笑了笑。
“你先進來吧,我換衣服。”晏航說。
“哦。”初一應了一聲卻沒動。
“你是不是踩屎了。”晏航看着他。
“沒有。”初一說。
“那你怎麽了,”晏航說,“我剛看你在門口蹭個沒完。”
“你偷,偷看,我?”初一有些吃驚。
“嗯,怎麽着,”晏航點頭,“還看了好半天呢。”
初一愣了愣,嘆了口氣,低頭看着自己的鞋:“我把鞋,底兒蹭,蹭,蹭,了個洞。”
“你那不是蹭了個洞,”晏航說,“你那就是有個洞了……我那雙鞋在那兒呢,你試試吧,你這破鞋子別一會兒把底兒再給跑掉了。”
“嗯。”初一猶豫了一下,把自己的鞋給脫了,拿過放在旁邊的那雙鞋,穿上了一只。
“大嗎?”晏航問,“我這兒有鞋墊。”
“一點兒。”初一說。
晏航沒說話,回屋裏翻了翻,找了雙鞋墊給了初一:“這個挺厚的,不行就再墊一雙。”
“差,不多了。”初一有些不好意思。
晏航看着他換下來的鞋,這鞋雖然挺舊了,但鞋底還算厚,居然就磨出洞了?
“你不說你有新鞋麽?”他過去拿起了初一之前扳起來看過鞋底兒的那只鞋。
“放了半,半年,”初一輕聲說,“好像小,小了。”
“你腳半年就能長這麽多?”晏航把鞋放下了,這鞋子的底兒磨得挺厲害,但會穿洞的原因應該還是踩到了什麽東西,或者是急停。
這個廢物估計又被人攆了。
初一又嘆了口氣:“買,的時候就有,有點兒小,小了。”
晏航看着他。
“打折,”初一解釋,“沒有,碼了。”
“你媽是存錢準備買航母吧?”晏航說。
“大概買,房。”初一說。
“哦,”晏航有些無言以對,“我換衣服。”
換好運動服出來的時候,初一已經把鞋穿好了,看上去還行,就是……晏航看着他往上抽了一截兒的褲腿兒。
“你這褲子是不是……”晏航說了一半,又看到了他的袖子,“你這套衣服是不是也打折買的沒碼了啊?”
“我腿,太,太長。”初一把腿往他面前伸了伸。
晏航笑了:“再長有什麽用,你這個人統共才多長。”
初一沒說話,往他頭頂上看了看。
“怎麽,”晏航走過去,初一大概到他胸口,“我183,要跟我比嗎?”
“你生,下來就,就183哦?”初一說,“厲害。”
“信不信我抽你。”晏航指了指他。
“謝謝。”初一笑了笑。
“謝什麽?”晏航愣了愣。
初一低頭看了看腳上的鞋,又彎腰把褲腿兒往下扽了扽。
“你這還不如就扯上來呢,現在又不冷,”晏航蹲下把他的褲腿兒往上拉到了小腿附近,“你這袖子也是。”
“嗯?”初一沒明白。
晏航拉過他的手,把他兩只手的袖子都往上推了推:“這樣就看不出小了。”
“哦。”初一一臉恍然大悟。
“走吧,跑步去。”晏航說。
初一手上有傷,但他沒有多問,反正來去也就那些事兒,被人追,跑掉了或者沒跑掉。
這是初一的生活,他一個過路的,能管得了多少。
要沒有連續幾天看到初一被人欺負,只是偶爾一次,他過半小時可能都不會再記得看到過這樣的場面。
初一帶着他,沒往平時他進進出出總走的那個方向跑,而且是相反的一條岔路。
晏航跟他并排跑着,這邊他只走在剛來的時候溜達過一圈,跑過兩個路口之後路上的人變少了,人行道上開始能看到跑步的人。
“你……”晏航轉過頭發現初一離他能有三步遠,挨着牆,之前人行道窄,還不明顯,這段的人行道很寬,還有一半是自行車道了,他居然還挨着邊。
“嗯?”初一應了一聲。
晏航過去伸手抓着他肩膀上的衣服把他拽了出來:“你平時就跑這條路嗎?”
“是,”初一指了指前面,“在前,面轉,轉圈跑。”
晏航聽樂了:“不知道的以為你跑五分鐘就喘不上氣兒了。”
“我還,還能蹦呢。”初一看上去心情不錯,邊說邊蹦着往前跑着。
“這鞋穿着怎麽樣?”晏航問。
“舒服,”初一說,“真,太舒服了。”
晏航笑了笑。
初一看得出是經常跑步的,再加上平時逃命或者趕時間回家也總跑,跟晏航一塊兒跑了三圈,呼吸調整得很好,都沒太喘。
晏航第一次跟人一塊兒跑步,平時跑步如果有人靠近他都會覺得別扭,今天居然感覺還行。
初一大部分時間裏都是沉默而愉快地跑着,偶爾說一兩句話。
沒那麽寂寞了。
快快慢慢地跑了半個小時,他倆停了下來,順着路走着。
“我請,請你喝,水。”初一說。
“我請你得了,”晏航說,“你連頓面條都請不起兩碗的。”
“今天可,以,”初一笑了,“零用錢發,發了。”
“多少?”晏航問。
“夠你喝,水了。”初一拍了拍褲兜。
“我不喝白水的,”晏航揚了揚眉毛,“我要喝甜的,冰紅茶。”
“沒問,題。”初一也一揚眉毛,“有的,是錢。”
初一到旁邊的小超市買了兩瓶冰紅茶,帶着他到綠化帶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大款。”晏航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非,非常大,的款。”初一說。
晏航笑了半天,又喝了兩口冰紅茶之後他突然發現前面的欄杆那邊似乎有水光閃動。
“不是吧?這是那條河嗎?”他站了起來,走到欄杆旁邊,還真是有條河,但明顯比樹洞那裏的要幹淨,水量也大一些。
“嗯,”初一走了過來,跨到欄杆上坐着,“這是上,上游。”
“那你怎麽不上這兒來找個樹洞念叨。”晏航靠着欄杆。
“人多。”初一說。
“不是所有人……”晏航看了他一眼,“都會欺負你的。”
“習慣了。”初一笑笑。
“其實我也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晏航說,“除了打工的時候。”
“你,為什麽不,不上學了?”初一問。
“基本就沒上過,”晏航說,“反正我在每個地方都待不長。”
初一看着他,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晏航從兜裏摸了根煙出來叼着,再摸打火機的時候摸到了一個鋼镚兒,拿出來看了一眼笑了笑:“初一。”
“嗯?”初一看着他。
“我給你變個魔術吧,”晏航說,“我爸教我的,泡妞神技。”
“泡,到了嗎?”初一問。
晏航看着他。
“沒啊?”初一說。
晏航啧了一聲。
“那我也,也不是,妞啊。”初一說。
“我說給你變個魔術,我他媽說要泡你了嗎?”晏航說。
“那,”初一笑着說,“你泡,泡妞的時候,是說,我要泡,你嗎?”
“你知道你為什麽結巴麽?”晏航說。
“知道,”初一點頭,“太,欠兒。”
“知道就閉嘴!”晏航把手伸出來,把小指上的戒指摘了,手背向上輕輕握拳,把鋼镚兒放到了指縫裏,“睜眼兒看。”
“好。”初一很專心地盯着那個鋼镚兒。
晏航輕輕動了動手指,鋼镚兒從食指和中指之間翻到了中指和無名指中間,再輕輕一動,鋼镚兒又翻到了無名指和小指之間。
“我,也會,”初一說,“還不,不是慢,動作。”
晏航瞅了瞅他,沒說話,加快了速度,鋼镚兒又連續地一路翻了回去,看初一張嘴要說話,他指了指初一。
初一閉上了嘴,繼續盯着。
鋼镚兒在指縫中來回翻滾得越來越快,接着晏航手一抖,鋼镚兒從小指旁邊消失了。
初一反應快到晏航都有些吃驚,他一把抓住了晏航的手腕,手指伸到他袖口裏摸了摸。
“有麽?”晏航勾起嘴角。
“沒,”初一看着他,“我是,不是應該問,去,去哪兒了?”
“嗯。”晏航點點頭。
“去,哪兒了?”初一問。
晏航把手猛地往他眼前一探,手指一錯,鋼镚兒夾在了他食指和中指之間:“這兒呢。”
“哇!”初一喊了一聲,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不,不是演。”
“再來一次?”晏航看他。
初一點了點頭。
晏航把袖子撈了起來,露出了胳膊,把鋼镚兒放到了指縫裏。
初一剛凝神聚氣地準備盯着看的時候,他手一晃,鋼镚兒消失了。
“哎?”初一愣了。
“快問。”晏航雙手拍了拍,把掌心對着他。
“哪兒去了?”初一都顧不上結巴了。
晏航伸手在他胸口上輕輕點了一下,一翻手掌,鋼镚兒已經躺在他手心裏了:“這兒呢。”
“你這,這麽泡,妞,”初一看着鋼镚兒,摸了摸自己胸口,“會挨,打吧?”
晏航沒說話,在兜裏摸出了個創可貼,飛快地撕開了貼到了他嘴上。
初一摸了摸嘴,笑了起來。
“這回看清怎麽變的了嗎?”晏航問。
初一搖頭。
“這就對了,看不清的,”晏航抛了抛手裏的鋼镚兒,“知道為什麽嗎?”
初一繼續搖頭。
“因為它不是一個普通的鋼镚兒,它是一個……”晏航說,“鋼镚兒精。”
初一先是一愣,接着就把嘴上的創可貼撕了下來,一通狂笑,樂得聲音都開岔了。
“笑屁,”晏航看着他笑了笑,“給。”
初一邊樂邊看着他:“啊?”
“這個送你,”晏航說,“我爸總跟我說,鋼镚兒是護身符,因為它哪裏都有,哪裏都在。”
初一氣兒還沒喘勻,接過鋼镚兒之後盯着看了好一會兒才擡起眼:“真的嗎?”
“真的。”晏航點點頭。
“你是,不是,”初一輕聲說,“在這兒也,待,待不了,多久。”
晏航沒出聲,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初一也沒再說話,把鋼镚兒放進了兜裏,又隔着衣服捏了捏。
慢慢溜達着往回走的時候,初一把鋼镚兒從兜裏拿了出來:“鋼,镚兒精啊。”
“嗯,镚兒精。”晏航說。
初一轉過頭:“晏航。”
“作甚。”晏航問。
“你從,從哪兒來?”初一問。
“從很多地方來。”晏航笑笑。
“那你是,是哪兒的人?”初一又問。
晏航看着他,這個問題不是特別好回答,他腦子裏甚至沒有像很多人那樣條件反射就會出現一個地名。
“故鄉,是,哪兒?”初一大概以為他沒聽明白。
“故鄉啊,”晏航吸了口氣,仰頭看着夜空,慢慢吐了出來,“我就是故鄉啊。”
到路口分手的時候,初一又把鋼镚兒拿了出來:“你還,有嗎?精?”
“文明點兒。”晏航說。
“鋼镚兒精。”初一說。
“有,”晏航點頭,“所以說它是護身符啊,哪裏都有。”
“嗯,”初一把鋼镚兒放回去,“晚安。”
“晚安。”晏航說。
晏航回到家,老爸沒在,但是他一開門就看到了桌上放着一個信封。
老爸回來過,又走了。
這個信封他非常熟悉,紙邊都磨起毛了,四個角都打卷兒了,每次看到這個信封,他心裏就會一陣發慌。
“我半個月沒回來,你就打開。”老爸說。
這麽些年,這個信封他看見過好幾次,雖然每次都沒到半個月老爸就回來了,他也從來沒有打開的機會。
但他并不想打開,甚至不想看到它。
晏航拿了本最近暫時不會看的英語書,翻開把信封夾了進去,然後塞到了茶幾下面。
藏得越感覺不到越好。
初一回到家的時候,客廳裏只有老媽和叼着煙的姥姥。
“哪兒來的鞋?”老媽一眼就看到了他腳上的鞋。
“同學的。”初一把鞋脫了下來。
“新的還是舊的?”老媽走了過來,拿起鞋看了看,“喲還是雙NB。”
“嗯,”初一應了一聲,“舊的。”
“原來那雙呢?”老媽看着他。
“鞋底兒掉,掉了,”初一輕聲說,“賣了。”
那雙鞋不應該扔,應該拿回來,姥姥每個月要賣破爛兒,連藥盒都攢着,但他實在沒辦法當着晏航的面把那雙鞋還拿走。
“賣了多少錢?”老媽馬上問。
“十塊。”初一說。
“起碼能賣15呢!底子是橡膠的,”老媽皺了皺眉,“算了算了,十塊就十塊吧,錢你留着零花。”
“嗯。”初一應了一聲。
“我說了吧,敗家玩意兒吧!”姥姥叼着煙很不滿意,“十塊!十塊夠幹什麽!”
“你那一堆紙箱都賣不了十塊呢,”老媽煩躁地說,“成天就咬着錢錢錢錢!”
“我不咬着錢你給我錢啊?你有錢啊?你們趕緊買了房就不用聽我錢錢錢了!”姥姥指着老媽。
“我昨天還跑了倆工地呢,”老媽坐回沙發上,“現在這房價,是要瘋,河西的房子都快兩萬了!”
“你別琢磨市區的房子了,郊區!縣城!哪兒不行啊!他爸有車,上下班方便,”姥姥啧啧兩聲,“你是不是看二萍在河西買了房你就非得跟着上那兒買。”
“放屁!”老媽說。
“她也就靠着她爸給她拿錢,你看着吧,早晚敗光。”姥姥說。
“我看也是。”老媽喝了口茶。
初一趴到書桌上,拿出手機,把屏幕調到最暗,盡量不讓媽媽和姥姥覺察到自己的存在。
他艱難地打開微信,用一萬年的時間點進了朋友圈,又等了三千年,才終于看到了朋友圈的內容。
很幸運,今天刑天小哥哥的朋友圈在第一條。
依舊是看不明白的高級英文朋友圈。
配了一張圖。
初一點了好幾下才确定這就是一張全黑的圖,不是沒加載出來。
-The fear from deep wit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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