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這頓飯吃到一半,何爍果然如蕭恒所想,講起今夜拉他出來的真正原因。

升職的确是升職了,他之前的上司負責項目出了岔子,又因為好大喜功獨吞成果被大老板責怪,處理結果看似平調實際降級。剛好他資歷學歷都夠,便頂替上去。蕭恒取出一只紙袋,裏面裝着來時順道買的禮物,慶祝他升職。

“謝了謝了。”他當場打開,是某大牌的合作紀念款錢包,喜笑顏開沒幾秒又愁眉苦臉起來,“唉,這事說起來有點尴尬。今天本來是我和珊珊的周年紀念日,我想着她說了好幾次想吃日料就訂了位置想到時候給她個驚喜。”

珊珊是何爍的女朋友,蕭恒只見過兩次沒有深交,不知道具體情況。

“本來?”他留意到何爍話裏的關鍵詞。

“我和她分手了,昨天分的。”何爍把杯中梅酒一口灌下權當消愁,“她腳踏兩條船,我沒準還是那個第三者。我氣不過找她理論,然後她就把我全部聯系方式都拉黑了——你說這不是分手是什麽?我下個月得去寺裏拜拜,專拜桃花運這項。”

确實是很悲慘的經歷,蕭恒簡單安慰他兩句,大多是些空話。

“沒事沒事,過兩天就好。”見他擔心,何爍連忙擺手,“其實分手以後我發現也沒有很喜歡她的樣子,就是發現的一瞬間血往腦子裏去,過會冷靜下來,覺得不值得,為她難過一點都不值得。分開也好,不然到了要談婚論嫁的地步我再害怕就來不及了。”

“嗯,可能是吧。”

快要結束的時候,蕭恒離席去了趟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發現尹時京也在旁邊。

“好巧。”他簡短地打了招呼,卻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麽。

“跟人來吃飯?”尹時京擦幹手上的水珠。他身上衣服和早上出門時不一樣,因為離得有些近,蕭恒能聞到煙草和幾分不屬于他的香水味。

“嗯,和何爍。你呢?”

尹時京是認識何爍的,他實話實說,反正也沒什麽不能說的。

“差不多,不過是工作上的應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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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他說了個名字,蕭恒在心裏過一遍就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

辭職前沒能拿下的那個項目,正是交給了尹時京他們公司。

“晚上要不要去我家過夜?”忽然他聽到尹時京這樣發問,大概想了一下,點頭答應,然後出了狹小的空間,沿原路返回座位上。

何爍一眼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你怎麽回事?”說完了自己失戀的經過,他拐着彎把話題轉移到蕭恒身上,“算了你肯定要說你沒事。有沒有事我不會看嗎?你說你忙着談戀愛是怎麽回事?哪認識的?”

他知道蕭恒取向,亦或者說蕭恒從來沒有費心隐瞞過。

“是以前就認識的人。”蕭恒斟酌着言辭,“你見過他的。”

“不會是之前來找你的那個人吧?”何爍費力地想着他的名字,“姓尹是不是?”

“是他。”

“噢。”何爍看起來倒不算很驚訝,最多有點費解,“其實他總是來找你我就覺得有點那個意思了,但是你又說他有女朋友。到底怎麽回事?”

“他應該是雙性戀。”

看何爍的表情,他應該是有別的話想說,但最終憋了回去。

“反正是你們的事,你自己把握就好。”雖然他就差要把不贊同的寫在臉上。

“不過他應該是很看重你的,你們……你很喜歡他?”

看蕭恒半天都沒有回答,他以為是不好的意思,連忙講了個冷笑話把話題岔過去。

結賬時,何爍先一步遞出了信用卡,“收了你送的禮物,就當是我請客。”

他今天沒有開車來,結完賬拿出手機準備叫出租。

“你開我的車回去吧。”蕭恒将車鑰匙遞給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借車給他,“我過幾天去找你拿。”

“那你呢?”何爍接過鑰匙,再三保證不會給他刮了蹭了,“他來接你?”

“差不多。”他沒說在此處偶遇尹時京的事情,也沒什麽說的必要,“到時候打電話給你。”

何爍去底下一樓停車場,于是兩人在一樓分手。

十分鐘前他收到尹時京的信息,說是他們那邊已經散了,人在外面等他。他走到馬路對岸,很輕松就找到了那輛黑色的寶馬,敲了敲車窗。

上車後車燈未開,只有外頭微微亮的街燈和霓虹燈照射進來。

那蒙昧影綽的淡藍色燈光裏摻了些薄紅,五光十色的,投映在尹時京臉上,将他的表情照得分毫畢現。他正看向蕭恒,眼神無比專注。蕭恒注意到那裏頭一點愉快而滿足的笑意,像是很輕松,不是那種公事公辦的模樣,昨夜究竟是如何一起“過夜”的細節便自然而然地從深色海面裏翻湧上來。可能是喝了點酒的關系,他臉頰有些發燙起來。

“走了。”

昨天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得太過匆忙,沒有給人落到實處的感覺。直到這一瞬間,他終于确确實實地意識到自己正在和這個人交往,而不再是普通的朋友關系。

今年的秋老虎不算兇猛,又連着下了好幾場雨,氣溫徹底降下來,稱得上涼爽。

如果說昨天太快,太急,那麽今天就又是一種節奏,緩慢而深入,要人心裏癢癢的。

這一折騰就到了半夜。等蕭恒從浴室裏出來,見尹時京靠在床頭一邊抽煙一邊看手機,半濕的頭發垂下來,稍稍帶一些卷,而浴袍帶子系得很随意,衣襟敞得很開,露出大片胸膛,模樣看起來很是惬意。

電影裏很多這樣的場景,男主角靠在旅館床頭抽事後煙,多是些公路片——有段時間他癡迷公路電影。雖然此刻也是事後,但他不覺得自己和那些美豔絕倫的女主角有半分相似。

“一屋子煙味。”他躺在另一半床上,拒絕了尹時京遞過來的煙盒,“暫時不用。”

“你沒有話要和我說嗎?”

等尹時京看完了手機,大概又是些工作上的事情,就要輪到他了。

“我一直在等。”

“說什麽?”蕭恒瞥他,想不到這是哪一出,或者說隐約有個猜測,但是不是真的怎麽都不敢确定,“你要不要把話說明白一點,我不太喜歡和人猜啞謎。”有時候兩人之間猜謎是情趣,可這套在他這裏行不通。太過曲折,反而容易失了興趣。

“我知道你是成年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但是你總得有點表示。”尹時京将煙按熄在煙灰缸裏,語氣裏有一絲責備,但更多的是戲谑,“‘我走了’這種表示當然不算,太敷衍。”

“那你要如何表示?”對白天的事情有些過意不去,蕭恒便順着他的話問下去。

“看你誠意如何了。”誠意二字還稍稍着重了語氣。

暗示到這個份上,再聽不懂就有點裝模作樣了。蕭恒無奈地湊過去,在他的唇邊擦過一個親吻,權當是他要的誠意——倒不是說他做錯了什麽,他沒錯,即使是在一起有些事也是秘密,但他那時的表示是真的生疏,難怪尹時京要有反應。

好在他沒有追根究底地問為什麽。

“你十月有安排沒有?”

尹時京這樣問,就是說十月國慶長假想約他出去。

“已經有了。”

雖說有些遺憾,但他籌備好久,機票簽證還有別的許多東西都早已備好,不可能臨時取消,“是去阿拉斯加看極光,下周二出發。”

“那沒事了。”下周五就是假期,尹時京會這樣問也是抱着僥幸,萬一沒有約。

想到些事情,蕭恒心裏一動,又繼續說:“我五號晚上回來,你要還是想的話,六七號都能陪你。” 他之前從未和人談過戀愛,或者說維持過長久的關系,既然是在一起,那麽就不該太過生疏,免得到提分開的時候翻起舊賬平添怨恨。

“到時候再約,免得有什麽變動。”

“好,記得給我發消息。”

接下來,尹時京說了一些他媽媽和Mendès先生的事:訂婚儀式在十一月,要請親朋好友約莫六七十個人一起來慶祝。

他是一定要出席的,随即問起蕭恒要不要一起去。

意識到他說了什麽,蕭恒有些愣住。

“我……”

“她和我提起過你,叮囑我一定要邀請你。”

蕭恒想起自己母親生前和尹瓊關系還算不錯,尹瓊會邀請他也不算多麽奇怪。

雖然擔憂他和尹時京之間的關系,可拒絕更顯得不合情理。

“我去,不過選禮物要參考你的意見。”

“你随便買,她什麽都收,只在乎數量,有專門的房間給她放收到的禮物。”尹時京啧了一聲說,像是有些忿忿,“我上次進去,前年給她買的聖誕禮物還在裏面沒有拆封。”

蕭恒被他逗笑,“饒了我吧,我要是真的随便選,她萬一當場拆開,還是太尴尬。”

“你可以排在中間送。”尹瓊一般只拆最前和最後幾個,尹時京說這話時,好似頗有心得。

“還是不了。你讓我好好思考一下送什麽好,不管她看不看,總是一份心意。”

尹時京那些話只能當玩笑聽。随便買或者空手去參加長輩的訂婚儀式,他是絕對做不出來。

“反正我也要買——就算不拆她也迷戀收禮物的感覺,每到節日提前一星期就要反複暗示。到時候一起去逛一下好了。”

尹時京和尹瓊的母子關系一直不錯。這麽多年來,他從來都沒有展露過對自己生父的好奇。

或者說,那本來就是不存在的人,從未出現在他的生活裏。

說完尹時京就關了燈,要睡覺了,再不睡只怕明天起不來。

蕭恒閉上眼睛,不管睡不睡得着總該嘗試。

剛剛有一瞬間,他想和尹時京講何爍的事情,但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忍住了。也說不清究竟為什麽,就是沒來由的一陣沖動,但難得這麽愉快,何必要講一些掃興的話題。

萬一哪天激情褪去,尹時京想清楚對他也沒有那麽喜歡,到頭來還是回到原點。

不是說他不信任尹時京,他當然知道他們都做不出來腳踏兩條船的事情,只是感情太過虛無缥缈,他說不準以後的事情,可只要當下是快樂的,就能繼續自欺欺人。

“不要想太多。”

忽然有人說話,他連忙嘗試調整呼吸。

“別裝睡了,呼吸聲那麽重。”語氣無奈到了極點。

“參加個訂婚儀式而已,想太多又要失眠。”應該是想岔了的尹時京把他往自己這邊帶了一點,頭按在自己肩膀上,“就當是去玩一趟散散心,想那麽多做什麽?她是很開明的人,你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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