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你,不是他
現在是晚上六點鐘,我不認為一個身體健康的男人會留在卧房裏休息。所以沒進門之前,我喊了他幾聲。房門緊閉,沒有人應。
我走上去,敲了敲門。
“吃飯了。你在裏面麽?”
往前蹭了一步,我覺得……我好像踩到了什麽。
這裏的裝潢別致而典雅,大概是為了防止我或者長寧在光潔的地板上摔倒,特意在整個走道的當中都鋪了防滑的地毯。
地毯是棕色的,所以很耐髒。
但當我這發福肥胖的腳掌在地毯軟塌塌的質感上踩出一些溢出的血水時,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用力去推門。阻力很大。才意識到莫斯軻此時便是倒倚在門上,随着我的推力,咕咚一聲!
我尖叫一聲,一時間想不出來究竟應該是先報警還是先叫醫生!
然而下一瞬間,一只巨大的手掌按住我的口鼻,刺激的乙醚氣息驟然鑽進我的呼吸系統。
我不知道了。天昏地暗的淪陷,此生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絕望。
這是一個又長又恐怖的噩夢。
我一個人站在無盡的黑暗中伸手抓不住我想要的溫度。
無論是安祈年還是蘭家蔚都在越走越遠,我扶着沉重的小腹,想加快腳步又擔心跌倒。
一屍兩命算什麽?我身上還背負着安長寧的生機。
後來我醒了,迷迷糊糊中,看到自己的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
到底過了幾天?還是十幾天?我昏迷了多久,而這裏……又是哪?
房間裏的陳設挺完備的,只是沒有窗。就像中世紀暗黑的地下古堡,無論內在有多麽華麗奢侈。也掩不住古老腐朽的詭異。
我覺得我身邊好像坐着一個男人,但連日的昏迷和虛弱讓我的視神經無法盡快進入狀态。
他的身影很熟悉,但無論我怎麽聚光,也不敢相認。
直到我聽到他喊我:“阿念。”
我掐了下自己的臉,我想我一定還是在做夢。否則怎麽會聽見蘭家蔚的聲音呢?
他叫我名字的聲音還是那麽好聽,軟軟的飽含着各種寵溺,就像偶然落在鋼琴鍵上的弦音。
我閉上眼睛,跌回床榻上。四肢都用不上力氣。
我想說,我是不是已經死了?家蔚……你是來接我的麽?
“你想跟我一起走麽?”
他居然回答了我的話?
無數次夢裏的相遇,我只顧着哭泣訴情,但蘭家蔚從來就沒有開口跟我說過一句話。
也的确是有這樣的說法——逝去的人,幾乎不會在夢裏說話。
我點頭,用力地點頭。我說我好想你。無數次想要到你那邊的世界裏,我怕你一個人孤單難過,又怕你這麽善良的人會被孤魂野鬼欺負。
可是……
可是我現在不能走了。我懷了孩子,他能救活長寧。
而且……我找到了新的幸福。家蔚你會祝福我們的對不對?
在夢境與現實中,我難以辨別自己身處何次元。
我擁抱他,從來沒有體味到這麽真實的溫度。
我說家蔚,你舍不得帶我走是不是?
眼前的影子沒有說話,只是端了一杯水給我。
我很口渴,二話不說就湊到嘴邊。可是……這水好苦,好難聞好難咽的味道……
我呸了一聲,吐在地上。
“這是什麽水?!”
“喝了它。”他突然捉住了我的肩膀,将整個玻璃杯按壓在我幹裂的唇上!
我驚恐地搖頭,我說我不喝,這到底是什麽?你……到底是誰!
眼睛終于适應了昏暗的光鮮,我在掙紮中抓到了對方的臉。
光潔白皙的肌膚,完全看不到歲月的痕跡。漂亮的眼睛燦若星眸,卻找不到熟悉的寵溺。
我啞了啞聲音,漸漸叫出了兩個字:“家蔚……”
“阿念,想我麽?”他的笑容真的是這世上最好看的,就如開在我心裏永生不敗的花。陪我度過最凄然的整整六年——卻一點都,沒有變。
他的手撫着我的臉,纖細修長,動作小心翼翼。
滴滴答答的游走,就像在我臉上彈鋼琴……
“家蔚,真的是你麽?”我抖着唇,慢慢咽下淚水。我不敢哭,我怕一哭夢就醒了,一哭……他就消失了。
我摸他的臉,青澀的胡茬,淡淡的喉結,無論是眼角眉梢還是鬓邊劉海,什麽都沒有改變。
可是當我抱着他,躲在他胸懷裏想要嗅到那熟悉的氣息時。
沒有午後的紅茶香,沒有提琴的梨木香,只有陌生的鐵鏽氣息,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血屍,周身令人不寒而栗。
我不敢放手也不敢沉淪,僵硬的相對位置裏,瑟瑟發抖地确認着他的每一聲心跳和呼吸。
“阿念,我沒有死。我回來了。”
當他再次捧起我的臉,印上我最熟悉最淪陷的一吻。我終于瘋狂地決堤了淚水。
我相信那個味道,這世上只有蘭家蔚,會這樣子輕吻我。
“你沒有死……家蔚,你還活着……”我撲在他懷裏痛哭,捏着他的衣角捶着他的胸口。到最後,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厮打:“為什麽!你到底為什麽騙我!
整整六年,你知道我是怎麽過的麽?”
“都過去了,”他抱着我,隆起的腹部在一定程度上隔離了我們本該更加親密的距離:“阿念,你……原諒我了麽?”
是啊,我還欠他一句原諒。還欠他一句不離不棄,可是為什麽——我本該堅若磐石的心靈會在那一瞬間牽動了猶豫。
我說我不原諒,除非——你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身體不好,先喝水吃藥,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地說。”
蘭家蔚抱着我的肩,将我按回到床頭。然後再一次端起桌上的水杯,壓着我的頭,試圖……灌進去?!
“不要!”我尖叫着打翻玻璃杯:“你到底要幹什麽!這水——”
“乖,喝了它睡一覺。明天起來……就都好了。”
我舔着唇角的苦澀,目光越來越驚恐:“這倒底是什麽藥?”
“能讓我們重新開始的藥。”他說:“沒有安祈年,沒有鹿嘉怡,沒有……安長寧。”
我不停地往後躲,終于從床上翻了下來:“蘭家蔚你是不是瘋了!你要……打掉我的孩子?!”
“這個孩子,有存在的意義麽?”
我說你不是蘭家蔚,我的家蔚根本不會做這樣的事!
這孩子是長寧的命,你——
“安長寧是鹿嘉怡生的,你不讨厭他麽?當初,你可是哭着鬧着要離開我,逼我想辦法解決掉他們母子。你忘了麽?”
他的眼睛還如之前那麽漂亮,但目光裏揉的都是殘忍和冷漠。
我說你不是蘭家蔚,你到底是誰!
“阿念,你能變,我為什麽不能變。人本來就是脆弱的物質體,只有愛能守恒已經很不容易了。”蘭家蔚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身影投射過來,比山巒更壓抑。
我一步步退到牆角,不過那碎成一片片的玻璃将我的雙手劃得鮮血淋漓。
我說我求求你,別傷害我的孩子。安祈年在哪,你把他怎麽了?還有莫斯軻,你有沒有傷害他們!
“怎麽會呢?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兄弟。我愛你是真,愛他們也是真。
阿念,我從來就沒有變,只是換了一種生活方式來讓自己更有尊嚴罷了。”
我渾身發抖,完全無法聽進去他說的任何一個字。
“你怕我?”
我說怕,很怕。我的家蔚已經死了,你是個魔鬼,根本就不是我愛的那個他。
“你……真的愛上安祈年了?”
我說這跟安祈年沒有關系!是你吓到我了,你到底有多少秘密,你到底殺了多少人!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我只想要你……阿念,”他将我抱起來,試圖用體溫去安撫我。可是我只有發抖,不停地發抖。
我說求求你,放了我行麽?我曾經發過誓用我的下半生來守着你愛着你,我沒有背叛,我把長寧當成自己的兒子來疼愛。我和安祈年在一起,把懷念你作為生命中永遠也無法廢棄的習慣。
可是為什麽是你,為什麽這一切都是你!
“因為你們不給我做好人的機會!”他突然捉住我的雙肩,将我狠狠慣在牆上!莊盡休巴。
蘭家蔚不會這樣的……
他從來都沒有對我大聲說過話,從來都沒有對我發過一次火。
我被他撞得七暈八素,連哭喊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說原來……你是在報複我,報複所有人。僅僅因為我當初對你那一瞬間的離棄和背叛……是麽?
就在這時,大門突然被人撞開。
“先生,那個女人……已經被帶回來了。要怎麽處理?”
“怎麽處理?”蘭家蔚冷笑一聲:“交給下面的弟兄,給大家開葷。”
我瘋了一樣撲起身來,抓住蘭家蔚的褲腳:“你要幹什麽!那個女人是誰?你……你……”
“別怕阿念,誰犯了罪誰就應該受到懲罰。我那麽愛你,怎麽可能像對待鹿嘉怡那個賤人一樣對你呢!”
我打掉他挑在我下颌上的手,我說蘭家蔚你就是個瘋子!
而與此同時,隔壁房間裏傳來那一聲聲女人的慘叫幾乎要撕碎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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