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晝短夜長
這是神煚認真考慮的結果,留在外邊過夜,不但能免去每日往來的艱辛,還能适當增進感情。就是有一點,衛将軍桓超盡職盡責,太啰嗦了,那些護衛什麽的,漫天滿地都是。
神煚要留宿,康闵陶一邊高興得不知該說什麽好,一邊又是憂心忡忡,怕自己沒準備好。本來,她是想請神煚留下了一起賞月的,結果又被神煚搶先了。好好的主動局面,又成了被動挨打,這麽說都覺得不甘。
莊院不大不小,就是布置簡陋,康闵陶急急命人再行布置,只怕神煚嫌棄。結果神煚知道了,阻止她這麽做。
“這不是挺好的嗎?”
神煚推開房門,她知道洵都舊族還有個“簡樸”的名聲,這下看見了,還是出人意料。這個房間,簡直可以用“空曠”來形容,目之所及,只有一些必要的家具,并無多餘裝飾。
“這個……因為不常住……”明明可以有許多辯解的辦法,在神煚面前,康闵陶卻說不下去了。她支支吾吾,一臉窘迫,這是昨晚同成君娥談話的後遺症。
“我知道,過幾日一定要去府上拜訪。”
神煚滿眼的溫柔,她也想适應康闵陶的生活方式,她想想看看洵都舊族是否真能擔一個“舊”字,她是想知道更多的細節。不過,這無意間說出來的話又給了康闵陶不小的沖擊。
到目前為止,康闵陶都沒有請神煚到自家去看看,神煚也從未提過這個話題,雙方也都明白,在任神尊駕臨洵都舊族的府邸意味着什麽。可是,今天的神煚就這樣随随便便說出來,她肯定已經有所考慮。抛開政治問題不談,這明顯就是一同去見父母嘛。
在短短的時間裏,康闵陶已經想到神煚去自家時候的情形,她把父母兄弟的表情都過了一遍,甚至想着閨房裏還有什麽地方是不合适的。這一想,未免失了神。
神煚注意到康闵陶的變化,她不動聲色地踱着步子,正好瞧見幾案上擺着一卷書,便拿起來看了看,發現是史書,還是官修正史。
“真是勳舊子弟啊。”神煚輕輕感嘆,回頭瞧着康闵陶,“你喜歡這個?”
康闵陶看清神煚手裏那卷書,是她拿來打發時間的,十八勳舊裏,只要還過得去,家裏都有藏書,她這是耳濡目染,并沒什麽稀奇的。
“談不上喜歡,茶餘飯後的消遣罷了。”
“那,就說說你的心得。”
神煚露出溫柔的笑容,看樣子,她是很認真得要跟康闵陶探讨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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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闵陶看着神煚,有那麽片刻的靜默,然後,她款款走到神煚身邊,輕輕那卷書奪了過來,“主上是這書裏的人,不知您有何賜教?”
清澈的眸子,狡黠的眉毛,這就是神煚對康闵陶的第一印象,只是相處了幾日,見了康闵陶別的模樣,唯有這一點,反而少見。如今,康闵陶重現了這模樣,神煚只覺得驚喜。
“賜教,真不敢啊。”神煚繞着康闵陶走了一圈,“讀史書,跟人說話,都是一個道理,得聽言外之意。有人說,史書的真假,全在史官一支筆,這非但高看了史官,也低估了自己。稍有是非之心的人,都能從字裏行間看出點東西,至于其他,還得靠悟性。”
康闵陶聽了,會心一笑,“主上可喜歡史書?”
“喜歡,因為說的,都是別人家的事。”
二人相視,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因為神煚一時興起,康闵陶只好請她裏裏外外走了一遍,這才把莊院布局都瞧了。神煚很滿意,稱贊這是個隐居的好地方。
康闵陶心下想,她這莊院雖然說是“簡陋”了些,在洵都這地方,也是富室豪族才能住得起的,神煚這樣說,還是不了解洵都。她們之間,想要相互理解,實在不容易。
晚上,康闵陶備下時令果蔬,弄了一桌子小菜招待神煚。她知道這位神尊多大的排場都見過,所以不會與神鬥富,只管挑些鄉下土産,還盡量選些神宮裏不常見的,就這樣布置下一頓晚飯。
神煚是生在昭明神宮,長在神都城裏的,對于洵都這個地方,還算陌生,就算這幾個月忙裏偷閑,還是不如康闵陶這個本地人懂行。所以,她看到桌子上的小菜時,很是滿意。
“不錯,康大小姐可是親自下廚?”
“主上,您就別取笑我了。”康闵陶夾了一筷子菜,飛快地放進神煚碗裏,“下廚這事,勉強不得。”
神煚便不再說了,關于下廚,她自己也不怎麽樣,之所以對康闵陶的廚藝有所期待,還是因為對人有好感。說白了,她與康闵陶都是出身高貴、養尊處優的人,日後也不指望誰能洗衣做飯。
夏天的蚊子異常兇悍,康闵陶點了秘制的香,據說熏蚊子特別有效,誰知道還是有不知死活的蚊子亂嗡嗡地叫喚。其實,這秘制的香料不是沒用,才用上的時候,蚊子成片成片地跌落在地上,後來就能跌倒又爬起來,扇扇翅膀飛了,再後來不過是撲打着翅膀飛到一邊去,到了如今,藥效愈發淡薄了。
在這個時候,再好的香料秘藥也不如蚊帳頂用——遇上了特制小蚊子,這就是例外了。
按康闵陶的想法,同床而眠、共枕而卧固然美妙,她還是說不出口,亦無法在此刻想象,便自作主張安排了兩間房。雖然已經把話說出去了,還是矜持些吧。
神煚是堅決反對分房而睡的人,她有認真反省,認為二人的別扭是因為缺乏更進一步的契機,為了鞏固現有關系乃至于更進一步,她想到了留宿的法子。她已經有了主意,就不許康闵陶打退堂鼓。
于是,在神煚堅決的要求之下,二人躺到一張床上,康闵陶朝裏,神煚朝外,在蠟燭熄滅之後,氣氛忽然變得微妙起來。
康闵陶意識到喜歡的人就在身邊,呼吸都是那麽地清晰,她卻緊張得不行,不知道要幹些什麽。就這麽躺着睡着,直到天亮嗎?天哪,她做不到,她睡不着。
神煚也覺得郁悶,她比康闵陶大了許多,已經不是小姑娘,按理說應該主動些。可她壓制住自己這種想法,她不能那麽做,那簡直就是欺負人。可是,就這麽躺着,什麽都不說,真的好嗎?
各懷心事的二人,真實體驗到了什麽叫“同床異夢”。
“這天,怎麽這麽熱呢。”
首先按耐不住的是神煚,她坐了起來,喃喃自語,一只螢火蟲穿過窗戶,在房間裏緩緩飛着,微弱的光照亮了它的周邊。
“是啊,洵都的夏天……”
康闵陶也坐着起來,她忽然意識到什麽,不肯說下去。
“走,到外邊去。”
神煚忽然拉起康闵陶的手,拿了衣服,不由分說地推開房門,走到院子裏,穿過幾道門,無視了驚愕的護衛,一直到了外邊。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康闵陶聽見,神煚吟誦了這樣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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