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郁蟄把孩子放下, 一手将連畫的腦袋推開，另只手掌放在了女人額頭上。

女人的手緩緩垂下, 一動不動地站着，眼神呆滞。偶爾掙紮一下，發出一聲吼, 又很快放松下來，似乎抵擋不了光照的威力。

這麽近的距離, 終于能看清楚她身上的致命傷，是一根從太陽穴插進去的鐵釘。

她似乎在感染成喪屍前還被人虐待過，身上的傷像是被什麽人打出來的，跟其他喪屍很不一樣。

原本一直安安靜靜的孩子見到這場景，突然上前抱住了女人的腿使勁晃了晃, 似乎是想将她晃醒。

平日多少都會給點回應的母親, 此時完全沒了反應，孩子終于反應過來原因出在郁蟄身上, 他松開手, 猛地推向郁蟄。

可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又有多少力氣。

見推不動, 孩子雙手握拳，眼睛瞪着他, 臉色漲紅，一副非常生氣的樣子。

三級喪屍淨化起來沒那麽快, 郁蟄自己也不知道需要多久, 這也算是第一次嘗試。

但還沒有持續多久, 他就又體會到了那種被完全控制的感覺, 手上的光瞬間熄滅，腳步不受控制地往後退，退到牆邊時，他開始拿腦袋往牆上撞去。

這感覺跟剛剛一模一樣。

郁蟄驚訝極了，喪屍還在他控制中，不可能再攻擊，那麽，是那個孩子？

好在這次連畫并沒有袖手旁觀，她擡手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小孩子不要玩這種游戲哦。”

她出手及時，郁蟄也沒怎麽受到傷害，只是這種被控制的感覺實在難受。

光照時間不長，那只三級喪屍沒有被淨化掉，只是虛弱了不少。

在醒來後，發現孩子被抓住，她還是再次暴起，直接沖了過來。

連畫松開手，放孩子撲進了喪屍懷中。接住孩子，喪屍臉上的憤怒很快消失。

喪屍正處在混亂中，她雖然有些意識，卻又不是那麽清晰，只是為人母的本能占據了上風，才讓她做不出來傷害孩子的事。

可這種本能又跟喪屍的本能沖突，她也會有進食的欲望。

緊緊地摟着孩子一會，女人突然朝孩子伸出手，尖銳的手指紮在孩子後頸上，可下一秒她又硬生生地停住了。

孩子仰頭，一點也不懼怕母親臉上的青紫和猙獰神色，滿心滿眼都是依賴。

他張嘴無聲地喊了一句媽媽。

女人臉上露出痛苦之色，手一會舉起一會又松開。

最後她一把推開懷裏的孩子，爬上窗子朝外一跳就迅速消失不見了。

她一走，街道上聚集起來的喪屍開始安靜下來，紛紛回到了原先待着的地方。

孩子愣愣地在地上坐了一會，視線一直看着母親離開的窗子。

郁蟄上前一步，這麽點大的孩子獨自在末世根本就活不下去。也不知道這段時間他是怎麽過來的。

其實他更詫異的是，三級喪屍他上輩子見到不少，可沒有一個像這只這麽聰明能自控的。

可能因為她是精神系異能的緣故。

連畫在屋裏轉了一圈，這是間卧室，靠牆簡單地放着一張床和衣櫃，床頭櫃上擺着一張立起來的照片，照片裏是一家三口，夫妻倆抱着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但是照片上男人的身影完全被劃花了。

家具都很破舊，凳子也是缺了條腿的。

她拿起照片看了看，注意到照片背面有已經幹涸的暗色血跡，沿着床頭櫃到地上都有沒有擦掉的血。先前應該發生過激烈沖突。

難怪一直覺得這屋裏的味道有些難聞。

孩子在地上坐了一會，自己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站了起來，他不再理會屋裏兩個大人，獨自朝樓下走去。

郁蟄跟在他身後，看他扶着牆一層層小心地下了一樓，竟是走去了廚房。

廚房的竈臺很高，他搬了小凳子墊在腳下很熟練地開始做飯。

郁蟄看得心驚，生怕那把刀會切到他自己。

菜是白菜，兩片白菜葉子，切的很大塊，菜梆切不動的地方就用手掰開。清水煮菜，放了點面，再撒一點鹽，就是一頓飯了。

孩子雙手持着勺子将煮熟的飯盛到碗裏，坐在小凳子上狼吞虎咽起來，吃的特別香。

連畫這時候也從樓上下來了，看到孩子碗裏的白菜又有點好奇起來。

她戳了郁蟄一下小聲問：“白菜好吃麽？”

正心情複雜的郁蟄頓時再次：“？？？”

孩子聽到了她的話，吃飯的速度又快了點，很快将一碗飯給吃了個幹淨。

吃完後見兩個大人還不走，他瞪着欺負母親的郁蟄一眼，上去踢了他一腳，伸手将他使勁往外推去。

可能是知道自己打不過，他沒有再使用異能，只是這麽徒勞地推着。

郁蟄順着他的力道往外走去，黑狗這會從外面竄進來，嘴裏還叼着一顆晶核。

原來它在外停留這麽久，是為了找晶核。

連畫開心地揉了揉它的腦袋：“果然還是你這個小弟更懂事。”

郁蟄聽在耳朵裏，總覺得她在內涵什麽，但又覺得自己這麽想有點問題。

看到黑狗，孩子有些驚奇地瞪大眼睛，黑狗也湊到他身邊，友好地蹭了他一下。

孩子伸手摸了一下又很快縮回手，黑狗仰頭舔了舔他的手指，背拱者他将他撲倒在地，用腦袋使勁蹭他的臉。

孩子忍不住大笑起來。

郁蟄站在門前，外面一片狼藉，地上溝溝壑壑，還有一堆腦袋堆成的小山，四周是飛濺出來的肉塊。

小雨早就停了下來，只留下了一地灰色點點。

他正在四處觀察時，不經意擡頭，就看到對面二樓的窗子前站着的女人，正是剛剛跑掉的三級喪屍，原來她并沒有跑遠。

但是女人沒有看他，她的視線直直盯着還在大笑的孩子，此時就仿佛只是個普通的母親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樣。

郁蟄還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從前殺過的喪屍沒有上千也有幾百，可是每次見面都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從不會了解這些人是經歷了什麽才成為喪屍，又在守護着什麽。

孩子很喜歡黑狗，臉上一直挂着笑。在地上玩了一會之後，黑狗将孩子背在了背上，繞着連畫轉了兩圈。

連畫嘴巴咕叽咕叽嚼着什麽東西，仔細一看，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順出來的白菜。

白菜放太久已經蔫了，還有股黴味，味道不怎麽好。

她呸呸兩口，在身上摸出一顆小青菜扔進嘴裏。

別的零食都沒了，也只能委屈吃這東西了。

嚼着小青菜，她走到堆起來的頭顱山上，在裏面翻了一會，翻出來兩顆晶核，可惜都不是木屬性的。

黑狗這會也背着孩子出來了，看到那些腦袋，孩子的表情黯然了許多。

察覺到他的情緒，黑狗立即體貼地帶他到了別處。

“要繼續還是回去？”郁蟄走過來問道。

連畫皺着眉，這趟收獲不怎麽樣，剛剛沒有趁喪屍都在的時候一網打盡，現在還要一間屋子慢慢殺，很麻煩。

會異能的喪屍有一二十只，就是說有二十顆晶核，放棄又可惜。

郁蟄又道：“如果不打了就先回去。”

“不，讓我再想一下。”

郁蟄無語：“那你慢慢想。”

說着他朝越野車走去，黑狗此時已經背着孩子走到了車邊，上了車頂，帶孩子從天窗跳進了車裏。

郁蟄的背包是走哪帶到哪的，一直在駕駛座上放着，黑狗鼻子嗅了嗅，咬着背包，從側邊咬出來一樣東西。

郁蟄拉開車門的時候，黑狗正把東西放在孩子手上。

那是一顆糖，是他在岸市地下街道探索時候找到的，一直放在包裏就忘了，沒想到被黑狗翻了出來。

孩子看到他就有些瑟縮地往黑狗身邊挪了挪，神情裏滿是警惕和害怕，他将手裏的糖往後藏了下，不過還是又伸出來，往他面前一遞。

郁蟄将糖接過，剝開糖紙喂進了孩子嘴裏，

剛剛還有些失落的孩子頓時驚訝地瞪大眼睛。

很甜。

他不自覺地露出個微笑來。

郁蟄喝了口水，放好包從車裏出來，一回頭就看到那只喪屍正站在自己身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來的。他立即防備，但是女人卻沒有出手。

孩子看到母親，立即從車裏跳出來跑到她身邊。

女人領着孩子往鎮子上走，随着她走動，兩側建築中又有喪屍走了出來。

這些全都是實力不錯的二級喪屍，沒有一只是普通的。

連畫本來還在糾結，一看到它們主動出來，頓時一拍手掌就想沖上去。

可是沒有等她動手，那些喪屍在走出來之後，就全都莫名地倒下了。

死了，這些走出來的二級喪屍全都死了，就在這一瞬間的事。

不僅連畫愣了，郁蟄也愣住了。

女人站在路中間，她看着比剛剛還要更虛弱一些，臉色就像是死了很久的人一樣，那些光還是對她造成了影響，剛剛這一下攻擊，也已經消耗了她的所有。

她把孩子往前一推，口中非常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照，顧，他，活。”

郁蟄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他輕輕點了點頭。

說完這幾個字，女人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再次露出攻擊的樣子，只是這次她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手。

最後看了孩子幾眼，她突然擡手，但攻擊的方向卻是自己。

很快，女人軟倒在地，再沒了生息。

郁蟄震驚了片刻，一個箭步上前。

沒想到這一世遇到的第一只三級喪屍，竟然是以這種方式死去。

孩子也很快回過頭來，看到母親倒在地上，沖過去跪在她身邊使勁晃了晃，可惜這一次再也沒有人給他回應了。

他頓時大哭起來，淚水撲簌簌往下落，只是他連哭都是無聲的。

連畫頓住要去拿晶核的腳步，走到孩子身邊拍了拍他的背。

黑狗也上前用腦袋蹭了蹭他。

哭了一會，孩子用袖子擦幹淨了眼淚，挪到了母親頭邊，在兩個大人震驚的目光中，伸手從母親腦袋部位挖出了晶核。

這顆晶核比連畫之前見過的任何一顆都要大，裏面的能量也更充沛。

孩子小心翼翼地将晶核貼身放着，然後開始費力挪動母親。

郁蟄見狀，在路邊弄了個坑出來。

女人就這麽安安靜靜地永遠沉睡了下去。

“你以後就跟我們走吧。”郁蟄對孩子道。

孩子仰頭看了他們一會，轉身蹬蹬蹬上樓，再下來時他背了個小包，裏面塞了那張照片和兩件不太幹淨的衣服。

他遲疑地站在郁蟄面前，最後朝黑狗靠了靠，顯然還是有些怕的。

郁蟄從孩子的反應和母親身上的傷痕大概能猜出來，他們應該受過虐待，孩子母親的死也很有問題。

但現在一切都已經沒法追究了。

連畫趁着這會功夫，将那些二級喪屍身上的晶核都挖了出來，足足收獲了五顆木系晶核，足夠使用一段時間了。

郁蟄進廚房将剩下的一點青菜米面和鹽都打包帶了出來。

這裏因為喪屍多，屋子大多沒有被人翻過。

兩人又花費了一些時間找到不少還沒有變質的米面豆子和調料，幹辣椒，姜蒜，各種香料。甚至還有幾瓶沒開封的豆瓣醬和不少白酒。

車子後備箱被食物給填滿，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需要為此發愁了。

孩子背着小書包默默地跟着他們，等終于收拾完要走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中午了。

他靠着黑狗坐着，從後窗看向生活了許久的小鎮越來越遠。

連畫坐在一邊，興奮地數着懷裏一堆晶核，恨不得把所有晶核都串起來戴在身上。

但就在她興奮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子持蓮華。”

連畫瞬間擡頭：“誰！”

郁蟄疑惑回頭：“嗯？你在跟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