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生離

天帝聽到桑之這麽一句話, 只覺得整顆心都被揉碎了一般,最後一刻, 桑之心心念念的,還是那個清霄。

那個……從來都未曾真正存在過的清霄。

遺憾歸遺憾,心痛歸心痛,天帝終究還是在桑之的面前逐漸幻化出了謝清霄的模樣。

而這個時候, 桑之已經快要睜不開眼睛了。

可是看到謝清霄那張臉,桑之還是竭力握緊了天帝握着他的那只手, 強撐着讓自己清醒了幾分。

接着,他便異常安慰也虛弱地笑了一笑。

“我……最喜歡你這個樣子了……”

桑之的這個笑容和這句話,宛如一根尖刺一般, 深深地紮進了天帝的心裏, 刺出了一個血窟窿。

然而即便是如此,天帝還是要勉強笑着, 低聲道:“我也最喜歡你了。”

說着,天帝又默默抱緊了桑之幾分。

而就在這時,一旁的夜湛咬着牙,還想再起身,可是他剛剛一動, 便被從身後走來的溫儀封住了五感。

接着一陣無聲無息的光芒輕閃, 溫儀和夜湛就這麽消失不見了。

知道身後兩人玩得小動作, 但是天帝這會絲毫挪不開眼,他害怕,他一別過頭, 桑之就在他懷中斷了氣。

可即便是這樣,桑之的身子也在漸漸失去溫度,他瞳孔裏的光,也開始渙散。

“答、答應我……”

桑之喘息着,痛苦地咳出一口鮮血,卻還是要堅持把話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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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只能抱緊他,再抱緊,低下頭湊到他的耳邊,痛不欲生地道:“你別說話了,別說了……”

桑之忽然掐緊了天帝的手,痛苦的咳嗽了起來,似乎在竭力掙紮些什麽,然而他也只是用力了這一瞬。

下一刻,桑之的手便漸漸的軟了下去。

他那漂亮的眼睛仍是睜着,但瞳孔裏卻也看不到一點光了。

五雷轟頂。

天帝怔在了當場。

接着,整個山洞中便響起了一聲異常悲痛的哀嚎,天帝低下頭,拼命地親吻着桑之那尚且還帶着幾分溫熱的俊秀臉龐,淚流滿面。

他原本以為,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愛上一個人,可他終究還是愛上了。

然後,萬劫不複。

天帝知道桑之想要說些什麽,無非是不要讓他再這麽錯下去,無非是讓他把內丹還給蒼蛟。

可桑之為什麽要那麽傻?

他竟是從沒有想過他自己麽?

洞外吹來的冷風一點點吹幹了天帝臉上的淚痕,他懷中桑之的身體也逐漸僵硬下去,漸漸的,有魂魄的微光從桑之的軀體中飄散出來。

天帝很淡很淡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他伸出手,用命燈暫且鎮住了桑之的魂魄。

做完這些,天帝小心翼翼地在桑之那冰冷卻仍舊光潔白皙的額上輕輕一吻,便将桑之的身體放到了一旁。

方才那一招,是同歸于盡的招式,桑之不光是內丹碎了,便是心髒,也碎了。

這會,天帝半跪在桑之的身前,擡起手來,只是目光一凜,便毅然地插進了自己的胸膛裏。

半晌,他痛得渾身發抖,冷汗淋漓,卻仍是堅持着,将自己的心活生生挖了出來。

只見天帝慘白着臉,踉跄着膝行到桑之的身前,然後便将自己的心緩緩地放入了桑之胸口那個碗大的傷口中去。

金光緩緩綻放,桑之胸口的創傷就這麽一點點愈合。

然而天帝卻是再也支撐不住,痛哼一聲,便蜷縮了起來,漸漸化成了原型。

一只傷痕累累的白狐。

天帝化出的原型倒是比他的人形顯得可愛許多,而他的原型,便是蒼蛟也沒有見過。

這會,他緩緩爬到桑之的身前,默默伸出舌頭,吐出了內丹,将桑之被鎮住的魂魄一點點吸附到內丹上,再将內丹慢慢推入了桑之的口中。

內丹在桑之體內循環流轉,很快,魂魄便重新歸位了。

做完這些,白狐默默重新吞下內丹,然後戀戀不舍地用舌頭舔了舔桑之的眸子和唇,便踉跄着腳步,離開了山洞。

失去了心髒,他恐怕要再等上上千年上萬年才能修成人形,若是沒有內丹,只怕他已經死了吧……

不過也好,這樣,桑之也就不會再見到他了。

也就不會,為了他心煩,為了他擔憂,為了他做出那麽多傻事了。

·

蒼蛟被傳送的地點正是季沉他們的住處,本來子文正在陪着季沉曬太陽,院子裏突然光芒一閃,沉睡的蒼蛟便躺在了他們的面前。

季沉吓了一跳,子文倒是只愣了一下,随即便從季沉身上跳了下來,沖了上去。

“是師父!”

季沉這會也看清了是蒼蛟,愣了愣,便也起身走了過去。

子文走到蒼蛟身前,試探了一下蒼蛟的鼻息,便咬破手指,在蒼蛟的額頭上畫了一道符,很快,蒼蛟身上的禁制便被解除了。

“師父,你感覺怎麽樣?”子文蹲在蒼蛟身邊,默默觀察他的臉色。

而這會蒼蛟默默睜開眼,神情有些茫然地四周看了看,看到子文,回想起這幾日的事情,臉色便微微變了。

“天帝呢?”蒼蛟猛地攥緊了拳頭,起身便道。

子文抿了抿唇,看了季沉一眼,接着他便搖了搖頭道:“他去哪裏了我們也不知道,不過,應該是桑之救了師父你——”

桑之的話還沒說完,蒼蛟便起身想走,然而他現在的身體異常虛弱,只是邁出兩步,身子便搖搖欲墜了。

幸好,季沉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

“若是想報仇,起碼調理好身體,天帝這人異常狡猾,你現在去,又有幾分勝算?”

季沉的聲音溫和而讓人鎮定,蒼蛟聽完了,也勉強壓制住了內心的火氣——他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被困了這麽久,他煎熬到幾乎要發瘋,所以才一時間被沖昏了頭腦。

看着蒼蛟這會的神色,季沉默默松開了拉着他的手,便看向子文道:“子文,好好陪你師父說會話,我進去拿些東西來。”

子文看着季沉的神色,立刻便乖乖點頭。

季沉說完便轉身離去了。

蒼蛟在原地怔了一會,想起天帝,仍是忍不住默默咬牙,而子文看着他的神色,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道:“師父,有些事情本來就強求不得,那東西不是你的,你拿着也是個禍害,現在到了那人身上,也未必不是報應。”

子文自己說出這番話也是異常違心,他活了這麽多年,見慣了弱肉強食,有哪些奪了別人內丹也仍是活得好好的妖獸,也有那種什麽惡事都沒做的普通妖怪卻不得善終的。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所謂的善惡和道德,終究還是人自己用來約束自己的。

蒼蛟聽了子文的話,倒是罕見沉默了一會,末了他道:“我問你,你能感知天帝的所在麽?”

子文心裏咯噔一聲,随即他搖搖頭:“不能。”

确實是不能。

而就在這時,季沉從屋裏走了出來,他手裏托着一個匣子,裏面裝的便是之前邀月為他弄來的各種補藥和金丹。

“你是子文的師父,這些東西,就當是拜師禮吧。上次你給了子文一顆海珠,我們沒來得及還禮,也不知道能給你還什麽禮,現在倒是趕巧了。”

蒼蛟看了季沉一眼,他只是隔着三尺,便感受到那匣子裏面散發出來的異常濃郁的靈氣,可見裏面的金丹靈藥有多麽貴重。

然而這時,蒼蛟也并沒有推辭,伸手便接過匣子,然後道:“日後能用得着我的地方,盡管吩咐。”

季沉見蒼蛟接過匣子,臉上便露出幾分笑意,随後他又輕聲道:“我們這還算安全,這幾日你不如暫時留下來吧,子文在這也沒什麽可以說話的人,要是你在,能給他長長見識也是很好的。”

蒼蛟當然知道季沉後面的話都是客氣,但他也很感激季沉的一顆心,這會他也并未多加思索便道:“多謝。”

子文本來也就喜歡蒼蛟,這會便忍不住歡呼起來。

只是現在蒼蛟沒有內丹,他本身的靈力雖然足夠他維持人形,但要複仇仍是遠遠不夠的。

若是不把內丹搶回來,蒼蛟只怕終他一生都無法複仇……

想到這,蒼蛟默默攥緊了拳頭。

當然,為了不讓子文看出端倪來,蒼蛟把拳頭藏在了袖子裏。

·

而桑之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滿地狼藉,他明明是記得自己死了,連心都被天帝給抓碎了,為什麽……

可很快,桑之便醒悟了過來,他猛地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胸口,有些難以置信。

這裏,明明還跳動着一顆異常鮮活有力的心髒。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桑之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他能感受到這顆心是誰的。

在原地默默呆怔了一瞬,桑之便用袖子胡亂擦了一把眼淚,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有了天帝的心,桑之似乎完全能理解天帝為什麽會做出那麽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了。

天帝太聰明,也太多疑,而這,就成為了天帝終其一生都沒法徹底信任他人的枷鎖。

因為他想變強,所以他才害了那麽多人。

而之後,為了圓一個謊言,就要去編造更多的謊言去圓。

直到……萬劫不複。

桑之知道,天帝這樣,是世間最陰狠,最自私的行為。

可他居然,無可救藥地原諒了天帝。

他自己大概也是瘋了……

桑之走出洞口的時候便看到了一排細碎的腳爪印,他眉頭微微一皺,便縱身追了出去。

可天帝又豈是那麽容易就被人找到的。

很快,爪印便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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