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離別

白發少年不明白，明明感覺到的是清涼，為何最終會化作一股暖流。他不懂人事，但卻知這最真實的感覺。因為漫山動物，最真最純。

何仕麒呆呆地看着這一切，眨巴眼睛，為什麽這少年的頭發是白的？他都沒老。在他的印象裏，只有像他爹爹年紀大了，頭發才會白。

凜霆鈞也在暗暗思忖。從那老頭兒将他帶入大內第九門，成為八部神衛之一後，老頭兒為他開啓了妖鬼大門，他自以為已經進入了全新世界。

可是今天，他在蓮悠悠身上的所見所聞，讓他再次感受到了這種奇妙感覺，原本已經見怪不怪，見驚不驚的他，宛如又一次進入一個全新世界，這個世界，比那老頭兒帶他進入的，更為廣闊，更多神秘。更加……不需要殺戮……

蓮悠悠拂開了白發少年臉上的所有白發，卻是露出了那樣一張精致臉龐。

少年天生瓜子臉，比鵝蛋臉更小一分，那麽精巧的臉上卻有這一雙杏眸大眼。瘦削讓這少年的臉更小一分，便讓那雙眸子更大一分，一眼看去，只見那雙大白眸子，故而慎人。

少年雖是白眉，但眉型極好，纖長帶勾，讓他多了分妖族的邪魅，同樣雪白長而疏密的睫毛又讓他的白眸大了一圈，但正因睫毛雪白，才在日光中染上了七彩斑斓之色。

“真好看。”三個字，入了白發少年的耳，第一次，有人說他好看。

他怔怔地躺着，第一次有一種想要看清面前這個姐姐的欲望。她身上的氣味是那麽地好聞，讓他那顆慌亂不安的心，可以變得寧靜。如置身清涼的湖水之中，随波浪慢慢起伏，舒适而恰意。

蓮悠悠看了看白發少年的眼睛，依然可見瞳仁，瞳仁青灰帶白，故而與周圍眼白宛如一體，乍一眼看去，像是一只巨大的白眸，但實則是得了眼疾。

此眼疾為天生白瞳，在民間多視此類孩童為不詳之人，或是惡鬼投生，往往會丢棄山中，或是河中，很是可憐。

但其實此眼疾在老人中有見，名之為重瞳，白障，若患此疾，大多等瞎，少有名醫能根治。

民間多迷信，得了白障之人幾乎多傳為孽障纏身，更甚者還會請來巫女道士做法驅邪。白障二字，也是來自于孽障二字。

蓮悠悠擡手将那白花含入口中，嚼碎，慢慢俯下臉，從她口中落下一滴恰似露水的晶瑩水滴，滴入了白發少年的眼中。

立時，一片清涼在白發少年眸中化開，他下意識眨了眨眼睛，便将那一片清涼帶入眼中的每一處地方。

蓮悠悠又在他另一只眼中吐了一滴，然後拿起衣擺，“嘶啦”撕了一條，那原本粗布灰藍的布條在撕落後卻瞬時成了一條白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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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霆鈞看愣了神情。從白狼開口到至今，他一直處于長時間的驚訝之中，這般心境自他跟老頭第一次見妖後，再無有過。

雪白的紗布在陽光中泛出了霞光，如絲綢般光滑。蓮悠悠将白紗輕輕覆蓋白發少年的眼睛，在他腦後綁住。

白發少年依然躺在花叢中，他眨着眼睛，臉轉向蓮悠悠的裙擺，小心嗅聞她的氣息，将她暗暗記入心底。白發少年自小眼瞎，嗅覺聽力極為靈敏，即使他不可見，但這山頭卻沒有他不認識的地方。每一根草，每一棵樹的位置他都深記腦中。

蓮悠悠拍拍手，一笑：“大功告成！”她轉臉看母狼，“讓他跟尉遲風走的事還是要你來說，讓他認尉遲風為爹，要聽尉遲爹爹的話。”

白狼恭敬點頭，碧綠的眸中只有感謝。

蓮悠悠繼續道：“他跟你久了，身上沾染了你的妖氣，所以才是白發，這白發是變不了了，眼睛最後能成什麽色，也難以斷定。不過你和他在這裏也吸了不少我留下的仙氣……”蓮悠悠看向這片花田，“所以他體內的妖氣會被我的仙氣慢慢淨化，這對他只有好處，若再被你妖氣浸染下去，他只怕會成人妖，命不長已。”

白狼低下頭，這也正是她所擔憂之處，人妖有別，妖氣對人只有害處。

“你身上的妖氣也會消除，你換個輕幽之地地方好好修煉，莫再挂念他。”蓮悠悠說完，摸了摸白狼的頭。

“是……”白狼再次拜伏，聲音哽咽，感激之情難以言表。她雪娘幾世修來的福氣，能遇大仙下凡，得其仙氣，去其妖臭，從此再不用躲藏，再不懼天師。

妖煉百年，方通人話，妖煉五百年，方成人形，妖煉千年，才能淡其妖氣，妖煉三千年，需歷天劫，方能成仙。

這一條漫漫登仙路，非常妖能堅持。大多百年便已被人間天師劍仙誅殺。無法躲藏也是因身上那妖氣漏了蹤跡。妖氣就像是插在漫山遍野的旗子，告訴路過的獵妖人，嘿，我就在這兒。

即便躲過獵妖人，三千年的天劫，也是将無數妖瞬間劈回了原形，一切重來。

雪娘今日與蓮悠悠之緣，助她早日擺脫了妖氣，從此可靜心修煉，再無其它顧慮。

白狼起身，走向白發少年，白發少年并未坐起，而是一個翻身也和狼一般四腳落地。爬到白狼面前，與她蹭了起來，戀戀不舍，百般親昵。

何仕麒在旁邊看着漸漸淚濕，他感受到了白狼對少年的不舍，他的心裏也開始痛，就像去年送走了大黃狗爺爺。

在此景之中，凜霆鈞那總是握住血劍的手方才慢慢松開，萬物有靈，妖亦有善惡。老頭子告訴過他，誅妖是他本分，但善惡要用心去來辯。如果此時那只狐貍在，一定也不會讓他傷害這只白狼。

狼是狼，人是人，本是相殺相獵，今日，卻是相依相伴。

他們是母子，是母子吶……凜霆鈞的心中也生出了萬千感慨，冷漠之心也多了一分柔軟。

那一年，雨聲滂沱，卻蓋不住嬰兒的啼哭。

白狼跑出了山洞，在山溝之中撿回了這個白眼嬰兒。

白狼雖母，卻并未生育，身上無奶，無法哺育。

從此，她便叼着這個小嬰兒的襁褓漫山遍野地跑，尋找可以喂飽這個孩子的特殊奶娘。

山貓，狐貍，水獺，野兔……都成了這小寶寶的乳娘，他喝着百獸之奶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