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五十七】夢魇

陰沉的天氣。

實驗室外在下雨, 冰冷的室內,僅一束光下躺着一具被開膛破肚的屍體。

——“舒蒙。”

誰在叫我。

舒蒙擡頭, 發現自己戴着手套和口罩, 面前站着羅仁。

“顱腦塌陷全顱崩裂,鈍器刺中脊椎當場身亡。”他看着舒蒙,“舒蒙,這是你要的結果嗎?”

舒蒙面無表情看着他。

“你做的很好。”羅仁說,“在制造一起‘意外’時, 首先要考慮周遭環境, 之後要有環環相扣的銜接。當然不是天//衣//無//縫, 但已經夠了, 你走出了這一步。”

他手指向屍體:“高墜物下方的重磚讓墜落不至于有過多偏差, 但因為本身物體很重, 哪怕偏差後受力面積也很大,任何一個地方都足以致死。”

“我沒有想要殺你。”舒蒙搖頭道, “……好, 就算我想,我從一開始也只是想而已。我沒有想要實施, 我知道我不能實施!”

“你不用騙人。”羅仁說, “這不是什麽大事,我教過你什麽?犯罪是一門藝術, 不只是因為他可以帶來的腎上腺素的快//感,他可以讓你的冷靜又邏輯緊密又思想高度集中地完成這件事,是你在任何一件其他事上都不能達成的成就。”

“住口……”舒蒙向後退了一步, “你不要說了!”

“看看這具屍體吧。”羅仁攤開手,“看看你的傑作。”

舒蒙從這個角度,看不起在昏暗燈光下那具屍體的臉。

“你精心策劃的‘意外’,不想驗收一下結果嗎?”羅仁說,“看,我已經幫你切開他了。”

舒蒙重新低下頭,他微微湊近,才發現屍體臉上還蒙着一層白布。等他把白布掀開,呼吸一滞後,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他看見了林濮的臉。

林濮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地閉着眼。半邊臉因為損傷,只能看見血肉模糊的一整片。是被自上而下掉落的東西砸傷的。

舒蒙在那一刻幾乎無法克制地喊叫出聲。

“哈哈哈——”羅仁笑起來,“我覺得很棒,非常棒,你是比‘他’還要棒的人,你完全可以超越‘他’。”

舒蒙痛苦又急促地低呼了一聲,驟然睜開了眼。

窗外剛剛日出,一層薄光照射在窗簾上。

林濮背對着他呼吸均勻地睡着,柔軟的一個毛茸茸的頭露在被子外面。

舒蒙擡手把他箍在懷裏,用額頭靠着他的後背,深深吸了口氣。

……

林濮早餐的時候斟酌再三,在舒蒙喝下最後一口粥後開口:

“你想不想去看看心理醫生?”

舒蒙抽了張紙巾:“你還是覺得我看見的是幻覺?”

“是不是幻覺不重要。”林濮說,“不是覺得你有問題,就是希望你精神壓力不要那麽大,我也有時候很緊張,我想和你 一起去一起治療。”

舒蒙彎眼笑了笑,嘆氣道:“讓你擔心了。”

“我們……現在是在交往。”林濮每次都要認真确認“交往”這兩個字,“我是認真地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我也是啊。”舒蒙說,“如果我們倆之間必須有一個死,我一定要讓你活下來。”

“……”林濮無奈道,“舒蒙,我們倆沒有人會死。”

“……嗯。”舒蒙擡手摸了摸他的頭。

“而且如果有這一天,你死了我也聽不懂你骨頭說話。”林濮說。

舒蒙手托着臉:“記性真不錯,還記得這個。”

“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林濮看了眼手機,“今天我要準時上班。”

“嗯?那我送你。”舒蒙說。

“不用了。”林濮站起來拿衣服,“我坐地……”

舒蒙從後面貼上來,抱着他的腰蹭着他的脖子:“我想送你嘛,和你多待一會。”

林濮沒辦法,反手摸摸他的頭:“好吧。”

……

其實和平日裏并沒有什麽異樣,就是多了個下車還要親親的儀式。

舒蒙把人拉過來,捏着他的手腕和他親了一會,林濮半晌松開他,才低聲道:“……怕人看見。”

舒蒙擡手蹭蹭他的嘴唇,用手指了下窗外:“已經有人看見了呢。”

林濮:“……”

他一擡頭,看見了站在不遠處一臉激動的周卿卿和王茹。

“早。”舒蒙大大方方和她們打招呼。

“早啊舒老師。”王茹走過來,“早啊林律師。”

“……早。”林濮從車上下來,神色恢複成平日裏淡淡的模樣,和舒蒙打招呼,“我走了。”

“嗯。”舒蒙笑眯眯道,“寶貝兒拜拜。”

“……”林濮簡直尴尬地想鑽地裏去。

周卿卿和王茹好像完全沒有受影響,兩個人手勾着手走在他後面。

一起進了寫字樓等電梯,王茹站在林濮旁邊道:“林律師和舒老師的感情真好。”

“……”林濮閉上眼,“忘記它。”

“林律師在害羞嗎?”周卿卿擺手道,“我們不告訴別人,順便一提,你和舒老師好配,百年好合哦。”

林濮等電梯到達,側身擋了擋電梯讓她們進去,無奈道:“……很早就看出來了?”

“比你想的早一點。”王茹笑道。

“八卦是我們的終身事業。”周卿卿挽住王茹,“說起來,我什麽時候才能找到男朋友啊……”

王茹和她走出電梯,掰着手指:“找個能送你上下班還不抱怨的男友已經很難得了。”

“熱戀才會這樣。”周卿卿贊同道,“等結婚後誰會早起給你做早餐。”

兩個人走到律所門口,看見門口站着一個人。

周卿卿嘀咕了一句“這麽早”,趕忙上前道:“您好您好,律所剛剛開門……”

“快點。”那人不耐煩地喊道,“我這麽早就等在門口了!律所有你們這麽磨磨蹭蹭的嗎!?”

林濮忍不住從後面看着這人,挺高,聲音挺年輕,穿着挺騷氣。等周卿卿啓動了門,他又相當不耐地轉頭,和林濮對視了一下。

還挺帥。

林濮走上前去道:“我們九點才上班,現在是八點五十。”

“那就是讓委托人等的借口嗎?”帥哥敲敲門口的玻璃門,“我昨晚一晚上沒睡好,你們給我快點!”

林濮心想這有什麽前因後果的關系麽,等門開後,周卿卿引他到了接待室,一路還在罵罵咧咧的。

王茹和林濮往另一個方向拐,林濮雖然也不是好奇的人,但還是随口問了一句:“這是誰?”

“楊律師前天剛準備接的案子,這位是民安集團的太子爺李峻紳,是市區城西的樓房住戶搬遷問題。之前有點名想找您,但是您這邊抽不開身。”王茹說,“民安集團這家開發商自從接手了三區交界那塊地皮,一直想把源聲路那片保留建築,把商住兩用房重新整治成大型商場,但你知道,既然那片城中村一樣的地方經歷了那麽久都沒辦法徹底趕走釘子戶,挺難搞的。業主和租戶集體起訴開發商,要求大筆金額賠償,還要他們拆遷後的安置問題,要在附近的小區并且有些還要提供工作。他們當然不願意啦……”

“……源聲路?”林濮進了辦公室,愣了一下。

“您也聽說了是吧。”王茹說,“昨天那片有個學生跳樓呢。”

林濮心道我不光聽說了,我還是看着她從天而降的運動全過程。

“警方早晨通報墜樓事件了。”王茹說,“是個高三學生,高三學習壓力真的好大呀。”

“那他……”林濮指指另一個方向。

“本來勝率其實很大呢,就是執行起來麻煩,但是現在死了個女學生,估計要借這個事情找民安集團麻煩。”王茹說,“啊對了,今天的日程我已經發給你啦。”

林濮沉默了半晌,道:“我想去見見這個人。”

“嗯?”王茹愣了一下。

“問問楊律師要不要這個案子,比那件簡單報酬也多。”林濮指指電腦,“源聲路這個案子我想跟。”

“确定嗎?”王茹走上前道,“林律,你這陣子太忙了,不考慮休息休息嗎?”

“沒事。”林濮說,“送兩杯咖啡來接待室。”

林濮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襯衫,跨步走進了接待室。

李峻紳坐在裏面一臉不耐煩,他看見林濮進來,馬上打量了一下林濮:“你不是之前那個律師啊?”

“我叫林濮。”林濮過去和他握手,“你好,我接手了這個案子。”

“哦……你就是林濮。”李峻紳一拍手,“很高興見到你,我靠,和傳說一樣一表人材。”

他坐下 來,立刻切入正題自言自語道:“案子你了解了嗎?了解了我就說了啊,我現在真的很煩躁,原本很簡單的一件事。他們按照我們給的賠償款搬走,那不是大家皆大歡喜的事情嗎?現在好了,還在我的地方跳樓死了個學生,他們昨晚久商量好要反咬我們一口了。”

“自殺的話,和你們的關系也不大。”林濮說。

“林律師,你不了解情況,這裏面牽扯的事情太多了。你知道源聲大廈這片區域,簡直就是白津的都市魔窟,貧民區的所有、所有你能想象得到的東西都在裏面!貧窮、肮髒、犯罪……”李峻紳用手敲着椅子扶手,“還有,這死掉的孩子,她的父親是周榮祥,這裏這片為什麽誰來都動不下土,就是因為她爹周榮祥坐鎮着區規劃局,畢竟三區交界之前一直默認劃歸城西區管轄。我們和城建規劃打得交道也不少,今年終于盼來了真正歸屬的區域,終于能着手動工這片老舊地帶……真的,誰他媽不死偏偏死的是這貨的女兒,擺明了這事兒是要算在我們頭上。”

李峻紳帥氣的臉扭曲道:“我爸那群老菜梆子不作為,到我手上當然不講這種情義,拆就給我拆個精光誰他媽管你在這裏住多少年?我給的錢一分不少當然更不可能多,老子不是做慈善的。我和他們這群住戶打了快大半年的交道,知道他們的尿性,不用法律根本沒有辦法。現在說不定還要控告我謀殺。”

林濮眯了眯眼。

他真是太了解這類案件中間的關系了,畢竟曾經自己走上這條道路,就是因為這些現實中的各種各樣的“關系”和讓人厭惡的所謂互相維護的鄰裏情義。

“他們沒有資格控告你謀殺,你是推她了還是給她下藥了,警察都講究證據。”林濮說。

“明天有空麽?”李峻紳說,“正好周六,帶你去見識見識。”

“……明天。”林濮笑笑,“律所休息啊。”

“不是按小時計費麽林律師,我付你周末加班費,一分都不差。”李峻紳說,“我非要帶你看看源聲路這鬼地方裏面究竟什麽樣。”

源聲路确實有隐隐約約吸引着林濮。他僅僅和舒蒙因為公事去過一次,有着相當不美好的經歷,但在林濮看來,被稱為“魔窟”的地方,本身就已經有了很大的吸引力。

當然,本身也沒有那麽神秘。

僅僅是因為那邊的人生活水平低,也沒有區域政府管轄所滋生的一些讓人難以在現代都市中能感受的事情而已。

“行了,明天我在我辦公室等你。”李峻紳丢了張名片給他,“我的名片,來這個地址找我。”

“好。”林濮點點頭。

等李峻紳走後,林濮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手機上有幾條黑色的心發來的微信。

林濮想了想,還是對舒 蒙說了早上的事。

果不其然,舒蒙回他道:

——我和你一起去。

林濮眉眼搭了下來:

——因為想……多待一會?

舒蒙:

——嗯,說真的寶貝兒,以前也很喜歡和你窩在一起,但是自從正式談戀愛,我恨不得長在你身上。

——對了,期末考完我就放寒假了。

林濮:

——真幸福,寒假是我至少八年前享受的東西。

舒蒙:

——但你有年假,我們倆出去玩嗎?

林濮:

——法院放假我就放假,能去哪兒玩?

舒蒙:

——我計劃一下。

林濮打着字,有人敲門。

——“怎麽樣。”

林濮一擡頭:“你怎麽來了?”

“我靠,這律所都是我的。我為什麽不能來你辦公室?”何平說着在他對面坐下,一臉神神秘秘和他道,“怎麽樣?姓李的是不是很難搞?”

“……還好啊。”林濮看着電腦。

“我快他媽被他煩死了。”何平說,“知道他為什麽來找我們麽,就是因為江夢嘉介紹的!”

林濮腦內反應了三秒江夢嘉是誰,才淡淡道:“原來如此。”

“你要好好幹啊林律師,我在江律師面前可是保證了好多,絕對會拿下的什麽的……”何平捧着臉,“說真的,李峻紳那種小白臉,自己拿了他老子的産業,成天一副吊兒郎當的富二代做派,我最看不慣這種人。”

“你是富一代。”林濮說。

“嗯,這話我愛聽。”何平說,“年底了,林律師今年的年終獎一定相當豐厚,給你包個大紅包,辛苦了麽麽噠。”

“……”林濮無語地用書被他推走,“如果你沒事做,你就去騷擾別人,麻煩不要來騷擾我。”

“我哪裏騷擾你了。”何平說,“給你提供點思路吧,說真的,源聲路那片确實有點麻煩,不止他們民安集團,你可以搜搜案例。”

“我會的。”林濮說。

何平站起來,一拍手:“那麽林律師,今天是周五,又有新人來公司,下班……”

“謝謝,不去。”林濮頭都不擡。

“禮貌問一嘴。”何平擺擺手,“走啦。”

“等一下。”林濮忽然道。

“怎麽了?”何平回頭。

“之前你說過,你有個朋友是心理醫生?他已經從業很多年相當有經驗。”林濮說,“我不考慮錢,能不能幫我約一下他?”

“你有抑郁症啊?”何平說。

“……”林濮看着他,“我應激創傷。”

“巧了,他主攻這方面呢。”何平道,“不過你怎麽了?”

“是我朋友。”林濮說。

“你說的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

“開玩笑的。”何平道,“我把他微信推給你,自己聯系吧。他收費真的貴,但你報我名字也沒有折扣。”

“謝 謝。”林濮道。

……

忙了一天下班,林濮準備給舒蒙打個電話,邊背着包出門的時候就看見大廳裏靠在門邊和王茹聊天的舒蒙,手裏還拿着一個一次性水杯,顯然已經在這裏坐了一會。

“林律下班了。”王茹對舒蒙道,“那我也下班了。”

“你的工作就是和他聊天嗎?”林濮走到旁邊道。

王茹吐吐舌頭,趕緊走遠了。

“在聊什麽?”林濮問。

“聊你。”舒蒙說,“走吧。”

“你可以在樓下等我?”林濮說,“我不是覺得上來等我有什麽不好……好吧,也可以。”

舒蒙和他一起站在電梯前:“自從你上次從在這樓裏被襲擊,每次你坐電梯下來我都提心吊膽的。”

“可是襲擊我的人已經在看守所裏等待審判了。”林濮和他進入電梯內。

“是嗎?”舒蒙比劃了一下,“這麽長的針管當時紮你的動脈,我差一點就見不到你了。”

“可是他已經不在了。”林濮和他靠近,再次輕聲提醒。

“我知道。”舒蒙說,“對不起,緊張兮兮的。”

“沒事。”林濮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林濮和舒蒙上了車,年底了,林濮本來計劃買一輛車,錢都已經有了。但現在舒蒙的樣子,估計買了他也不敢讓他一個人開。

正想着,前方擁堵起來。

“前面怎麽了?”林濮問。

“交通意外吧。”舒蒙打了個哈欠。

林濮看了他一眼:“昨天沒休息好?”

“嗯。”舒蒙笑笑,下意識看了一眼後視鏡。他愣了一下,接着轉開了眼。

車駛入了小區,舒蒙在小區內右轉,繞了樓一個圈才停到了停車位上。

“林濮。”舒蒙說,“……剛剛後面那輛豐田跟着我們,一直跟着我們進了小區,你看見了嗎?”

“我沒注意。”林濮說,“但不是我們這個區的吧。”

“我繞了一圈。”舒蒙說,“否則他一定跟上來了。”

“……”林濮沒有反駁他,他擡手摸向舒蒙的後頸,把他拉過來親了一口,“下車吧。”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舒蒙輕聲問。

“我相信你。”林濮說。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是不是水逆,每天都在喪喪地更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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