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晚上,我給沈致湘發QQ消息,問他們銅鍋涮肉怎麽樣。
沈致湘回複,後來嚴行不想吃涮肉,請他和楊璐去吃烤鴨了。
我只得讪讪地說,哦,好啊,下次有空我帶你和楊璐去。
在家躺了兩天,嚴行沒有聯系過我。
那天上午落荒而逃時我甚至不敢看嚴行的表情——嚴行大概會覺得莫名其妙吧?我和他一起走着走着,突然就不理他了。我真的不想這樣。
又過一天,沈致湘在我們三個的寝室群裏說:“開學給你們帶醬肉!”
我問他:“你要回家了?”
“嗯,今天下午走。”
“路上小心啊。”我說。
“沒問題,放心吧。”
沈致湘要走了,那嚴行……他還在寝室嗎?
思來想去,我還是忍不住給沈致湘私發了消息:“寝室還有人不?我回去拿東西。”
沈致湘回:“沒人,嚴行前天就走了,你沒帶鑰匙?”
“嗯,忘帶了,我找宿管要吧。”
“好嘞。”
我幾乎有些唾棄自己,為了圓一個謊,就要撒一個接一個的謊。我當然帶鑰匙了,我之所以問這些,無非是想知道,嚴行走沒走。
我不想回去收拾東西的時候碰上他。說什麽呢?說那天我硬了所以我逃跑了,嚴行,我沒有認識過你就好了。
嚴行走了,我便可以放心回去收拾東西。當天下午我就坐上了回學校的地鐵。
放了寒假,學校裏空蕩蕩的。或許暑假還會有不少人留校,但寒假,就真的沒什麽人了。到寝室樓下的時候已經五點過了,冬天的白天短,此時天色已經暗下來。我擡頭,看見寝室樓的窗戶全都是黑的。
走進去,我對宿管說:“阿姨,我上去拿個東西。”
“校園卡給我看看,”宿管阿姨正在縮着脖子看電視劇,語氣有些不耐煩,“你們這些孩子,放假了還不早點回家,哎!你們不走,我們就得跟着值班!”
“啊?”我愣了一下,“還有人沒走嗎?我剛才看燈都是黑的……”
“有啊,每年總有那十來個人不回家,放假了這些大樓都要停水停電的,學校安排他們的住宿很費勁啊,”阿姨嘆氣,“給他們安排集中住宿,今年就排到我們這棟了!這不是開學的時候五樓寝室沒住滿嗎?我這就得跟着值班。”
原來是這樣,我暗自松了一口氣,是別的宿舍樓的留校學生,被集中安排到了我們這棟樓住。不是嚴行。
也對,沈致湘說得明明白白,嚴行前天就走了——我又在想什麽呢?他走了不是很好嗎。
我上樓,走到寝室門口。
走廊裏連燈都沒開,只有一個“安全通道”的牌子亮着幽幽綠光。四下安靜無聲,我甚至能隐約聽到一樓宿管室裏,阿姨外放的電視劇的聲音。
寝室的門緊閉着,上面已經被貼了封條。
我小心地揭下封條,掏出鑰匙,開門。
寝室裏黑乎乎的一團,什麽都看不清。窗戶竟然開着,夜晚的寒風一陣陣往屋裏吹,吹得窗簾飛來飛去。
“誰……”
我膝蓋一軟,險些叫出聲!
得益于從小到大的馬克思唯物主義教育,我哆嗦了一下,然後狠狠按下大燈的開關。
嚴行趴在我的床上,身上裹着我的被子。
“嚴行?!”我愣在原地。
嚴行極其緩慢地擡起頭,看我一眼,然後又閉上眼。
我走上前去,才發現他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唇也是幹裂的。
“嚴行?”我再次叫他,他卻還是沒有反應。
我抽抽鼻子,忽然在空氣中嗅到一股鐵鏽味兒。
心中升起強烈的不祥感,我伸手覆上嚴行的額頭,滾燙。
“嚴行,能動嗎?”我焦急地說,“我背你去醫院,啊?”
“……別。”他終于又出聲了,卻是氣若游絲。
我急得要死,嚴行不是走了嗎?怎麽又在寝室燒成這樣?而且——寝室門的封條都貼上了,嚴行一個人在這兒趴了多久?!
我深吸一口氣,扒下嚴行身上的被子,決定先把他背到校醫院再說。
然而下一秒,我的手懸在半空,動不了了。
我看見了血。
嚴行小腿旁邊的褥子上,有一塊暗紅色的血跡,與之相連,他腿上穿着的灰白色運動褲上,也有一塊暗紅色的血跡。
我顫抖的指尖觸到了他運動褲上的血跡——冰涼的。
我的腦子已經跟不上這一切了。
差七分鐘六點的時候,嚴行被送進了校醫院的單人間病房。
“這小子命大,沒燒傻,”中年男醫生邊搖頭邊說,“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小孩兒天天在幹什麽。”
“他的腿……”
“你不知道?”男醫生反問我,“不是你送他來的嗎?”
“我是他室友,回寝室看見他躺床上,趕緊送來了,”我盯着嚴行纏滿白紗布的小腿,焦急地問,“他腿上怎麽回事?”
“這樣麽……”醫生看着嚴行,表情有些複雜,“皮外傷,出了點血,你不用緊張……具體情況,他醒了你再問他吧。”
嚴行輸液着,他的上身被換上了病號服,下身只穿條內褲,腿光着。他的兩條小腿上都纏滿了紗布,露出的膝蓋又紅又腫,觸目驚心。
我完全想象不出嚴行經歷了什麽,他前天不是走了嗎?他去哪了?被誰打了?難道是唐皓——不,唐皓那個胖子,怎麽可能打得過嚴行。無論是誰打的,嚴行為什麽不報警?他就那麽趴在我的床上,他不怕死嗎?!
一個護士走進來,她調了一下嚴行輸液的速度,然後說:“哎,你去護士站接杯溫水給你同學擦擦嘴唇,都裂成這樣了。”
我如夢初醒般站起來:“哦,好,我……他多久醒?”
“退了燒就醒了,”護士安慰我,“你別擔心,我們剛才都給他仔細檢查過的,沒什麽大事兒……你要是一個人處理不了,就趕緊給你們老師輔導員什麽的打電話。”
“……嗯,好,謝謝您。”
我接了一杯溫水,用護士給的棉簽,為嚴行擦嘴唇。
他的嘴唇又幹又裂,泛着灰白色。我把棉簽湊上去的時候,手幾乎在哆嗦。嚴行的嘴唇就像一層泡沫,我真怕稍一用力,就碎了。
嚴行的雙眼緊緊閉着,給他擦嘴唇,他也沒有反應。
一直到晚上八點過,護士為嚴行換上第二袋液體,我為他擦嘴唇也已經用掉兩杯水。
嚴行終于,皺了皺眉。
我停下動作,看着他的臉。幾秒後,他微微睜開眼睛,濃黑的眼珠看着我。
“張一回?”嚴行嘶啞地說。
“嗯,”不知為何,我鼻子一酸,“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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