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帶嚴行回家。

他寸步不離地跟着我,走出地鐵站,轉公交,下車,再走大概七百米,就到了小區門口。公交五局家屬院,一進門,就是兩堆即使在冬天也臭味熏天的垃圾。

這個小區太老了,居委會有近于無,更別提什麽物業不物業。

嚴行被臭味刺得抽了抽鼻子,我忽然開始後悔,好好的酒店不讓他住,幹嘛非要把他帶回家呢?

我家那麽小,那麽舊。

上樓,進門,嚴行笑眯眯地向我爸媽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我是嚴行。”

他腿上裹着紗布,所以穿的是寬松的運動褲,上身黑色羽絨服,襯得他面白如雪,烏溜溜的眼珠像兩顆散着寒氣的黑曜石。

“哎,嚴行,快來坐快來坐,”老媽熱情地招呼他,手裏還拿着鍋鏟,“咱馬上開飯啊,餓了吧?”

“阿姨,我不餓,您不着急。”

嚴行說完,乖巧地坐下,甚至一雙手都規規矩矩地并在膝蓋上。

老爸不知從哪找出個果盤,裏面盛着滿滿的瓜子,瓜子上三根香蕉,香蕉熟透了,泛出棕色的斑斑點點。

“一回這孩子,也不提前跟我們說你要來,這不,家裏都沒來得及準備,他媽要做飯,我這腿腳又出不去,”老爸掰了一根香蕉塞到嚴行手裏,笑呵呵地說,“來,你先吃香蕉,一會兒吃完飯了讓一回帶你出去買吃的。”

嚴行連連點頭:“謝謝叔叔,謝謝……我吃香蕉就行。”

嚴行剝開香蕉的皮,小口小口咬着吃。

“我聽一回說,你昨晚病了啊?”老爸問嚴行,“是怎麽了?嚴重嗎?”

“就是有點發燒,”嚴行笑得溫和又謙遜,“沒事的,叔叔。”

老爸點頭:“哎,那就好,這冬天就好感冒,可得注意着點。”

他剛說完,老媽就把紅燒肉端上桌了。

我眼睜睜看着嚴行的鼻孔張了一下。

“小嚴,你是哪裏人啊?”老爸問。

“陝西的,”嚴行含笑回答,“西安。”

我心想,嚴行的身體是紋絲不動,但魂兒估計已經撲到那盤紅燒肉上了。

“媽,”我沖廚房喊道,“啥時候開飯啊?”

“馬上!”老媽的聲音伴随着噼裏啪啦的炒菜聲,“還有兩個菜,馬上好!”

開飯了。

紅燒肉,蘑菇肉丸湯,涼拌腐竹,醋溜白菜。

老媽的紅燒肉一絕:三分肥七分瘦的五花肉切成方塊,腐乳汁生抽米醋不需多說,但她習慣往紅燒肉裏放一些鹌鹑蛋,鹌鹑蛋吸油,使得紅滋滋的肉沒有那麽油膩,而吸了油的鹌鹑蛋,又是另一番醇厚鮮香的滋味。

嚴行在我家吃起紅燒肉很是矜持,絲毫不見在寝室那次的狼吞虎咽,我有點想笑,心說嚴行估計憋得挺慘的——但這樣正好,他還病着,确實不能吃得太油膩。

不能吃得太油膩,但嚴行還是一口氣吃了三碗飯。他吃完第一碗的時候老媽直接拿過他的碗:“小嚴,阿姨再給你盛點啊。”

他吃完第二碗的時候,我媽大概覺得他吃飽了,但出于客氣還是問他:“小嚴還吃嗎?”

嚴行睜圓了眼睛,一臉天真和無辜的表情:“那……就再吃一碗吧。”

最終嚴行吃了三碗飯,還喝了兩碗蘑菇肉丸湯。

他斯斯文文地放下碗,打了個嗝。

“你……還行嗎,”我膽戰心驚地問他,“胃還好嗎?你……”

“還好,”嚴行平靜地點頭,“喝湯只是溜縫兒……”

我:“……”還會北京話呢。

吃過飯,老爸老媽午睡去了,我洗完碗,問嚴行:“困不困?”

嚴行揉揉肚子:“不困,出去走走吧?”

我忍不住捏捏他的肩膀,語帶笑意:“消食兒?”

嚴行又打了個嗝,點點頭:“嗯。”

我帶着嚴行出門,到了我的高中。正好是周日,學生不上課,保安是認識我的,很幹脆地把我和嚴行放進去了。

其實我的高中很小很破,着實沒什麽好看的。但我家這片兒也沒有公園或者景點,雞零狗碎的菜市場批發市場倒是不少。我看着嚴行新嶄嶄的運動鞋,決定帶他去田徑場上溜溜。

午後是一天中陽光最強烈的時候,北京的冬天如果沒有霧霾,還是很漂亮的——天空呈現出純淨的深藍色,細細長長的雲懸在空曠而高遠的天空中,溫暖的陽光紛紛然落下。

我和嚴行在田徑場的跑道上慢慢踱步,曬太陽曬得身上有些發燙。

“張一回,”嚴行的聲音懶洋洋的,“你以後有什麽打算?要接着讀研嗎?”

“不了吧,”我笑笑,“趕緊上班掙錢的。”

嚴行:“剛才你去洗碗的時候,阿姨還問我學校競争激烈不激烈呢。”

“啊?”我愣了一下,“她問這個幹嘛啊。”

“關心你啊,”嚴行的語氣十分溫柔,“她說擔心你學習太累了,不給家裏說……還說你從小學習就很努力。”

“哪兒跟哪兒,”我有點不好意思,胡亂抓抓頭發,“我媽就是……嗨,我們這高中的學生,考上大學的都沒幾個……我走運考上的,我媽就是,太激動了。”

嚴行搖搖頭,輕聲說:“不,我覺得你很厲害,咱們學校……确實很難考。”

“在陝西分數線多高?”我随口問。

“……”嚴行卻不說話。

“嗯?”我疑惑地看向他。

“沒事兒,”嚴行笑了一下,淡淡地說,“分數線我忘了。”

遛完圈回家,老媽已經為嚴行準備好被子和枕頭——就放在我的床上。

我的床比單人床略大些,但兩個人睡還是有些擁擠,甚至連那枕頭被子都是擁擠的,看上去像是連在一起。

我關上門,剛想随便說點什麽來消除這若有若無的尴尬,嚴行的手卻忽然移到腰間,開始解運動褲的褲帶。

我的臉一下子燒起來,雖然也不是第一次和嚴行一張床睡覺了,但——還是第一次,光天化日,他當着我的面脫衣服。

我僵硬地轉過身,裝作在整理書桌:“呃,嚴行,你……喝水嗎?”

“不喝。”

緊接着,身後傳來“嘩”地一聲,是拉鏈被拉開的聲音。

“嘶——”嚴行倒抽一口氣。

我飛速轉過身:“怎麽了?!”

嚴行的運動褲在他腳踝處團成一團,他兩條直直長長腿光裸着,紗布白得顯眼。

“碰到傷口了。”嚴行看着我,小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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