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秋日璧人

佑和這些日子完成了不少畫作,算一算日子,就要到與鳳眠書相約的日期了,不免有些期盼。

三年前一別,鳳眠書不久後即被送回南越,恢複了自由之身的他并沒有在南越京都安安穩穩地當他的六皇子,而是周游各地,四處賞玩,并在游歷期間完成了許多畫作,皆是各處美景名勝。佑和內心向往,便想瞧瞧那些畫兒,鳳眠書恰好随身帶了一些,只是放在臨時栖身的客棧裏了,于是便說好下回見面再帶給佑和。

事實上,佑和并不如秋昙擔心的那般懵懂,南越與大盛的關系,佑和心裏清楚得很,但她并不願意将自己與鳳眠書的友情與兩國關系牽扯到一起去,她把鳳眠書當知己好友,不論他是不是南越六皇子,而且佑和也曉得,鳳眠書同她想得一樣,他是寄情山水的灑脫之人,國家之争、朝堂之鬥皆非他志趣所在。生在南越皇室,于他,實非幸事,而是束縛,否則四年前他便不會被迫以皇子身份被送到大盛朝做質子。

那時,得知他被放回去,佑和心裏着實為他高興。她也以為兩人此生不會再相見,不曾想到他會再來,還特地過府探望她。

其實,佑和隐隐感覺鳳眠書這一回來大盛似乎另有原因,但鳳眠書不說開,她便不問。

一晃眼,便到了十月初二。秋意漸深,天氣愈發地涼了。

這日一早,蕭直照例去了東苑倚月軒。他走進寝房時,秋昙正為佑和添了一件薄衫,瞧見他來,秋昙立刻懂事地退到一邊,恭敬地彎身行了禮。

佑和擡眸瞧見蕭直,有些詫異:“你今日來得似乎早了些。”

“我今日要去軍衛。”

“哦。”佑和水眸清澈,了然地點點頭:“你是許久沒出門了,皇兄定是瞧不下去了。”

蕭直不置可否,只問道:“還是去滌心齋?”

佑和搖搖頭:“今日不去了,你快走吧,莫耽誤了。”想了想,又道,“往後也不用再來抱、抱我過去了。”說到這裏,小巧的耳垂隐約泛出霞色。

“為何?”蕭直眉心一攏,不自覺地逼近一步,佑和立時感覺到一團高大的暗影當頭罩上來。

“因為我的腳已經好了許多,都感覺不到疼了,我現下走過去不是很困難,不用再麻煩蕭将軍了。”養了二十多天,佑和的腳傷确實恢複了許多,不過到底是傷筋動骨的事,徹底痊愈還要些日子,但是佑和已經感覺到這個可怕的習慣必須得終結,她不想再讓蕭直每日過來抱她,只好這樣說。

“我并不覺得麻煩。”他有些急切地表示。

“可我覺得很麻煩。”佑和白淨的臉龐微微仰起,好似潤過水的眼眸直直地與他對視,“我記得大婚那日自己說過的話,我說過不會給你添麻煩,可這才不足一月,我已麻煩了你許多回,我心裏不安。”

面前高大的身影微微一震,他瞧了她半晌,徐緩地道:“原來……是我讓公主不安了。”

她不想麻煩他,這有什麽不好嗎?當初不是說好了兩人互不幹涉嗎?他不是答應了嗎?那為何……

他看起來似乎有點……難過。

是她看錯了吧?

佑和讷讷地望着蕭直,不曉得哪裏出了錯。

半晌,蕭直垂了眼眸,低沉的嗓音艱澀地道:“我懂了。”

你懂什麽了?佑和正欲問出口,眼前霍然一亮,那高大的身影已經快速退開。蕭直轉過身,大步走出了她的寝房。

“他……怎麽了?”佑和蹙眉,視線仍追着遠去的身影。

“奴婢不曉得。”秋昙語氣不怎麽好。她好好的一份心血又被公主糟蹋一回,這下好了,驸馬被攆走了。半月辛苦付流水,一朝回到大婚日,叫她心裏怎能不犯堵?

佑和奇怪地瞟了一眼秋昙,心中驚詫不已:今兒個是怎麽了,一大清早的,一個兩個都跟她生氣?她做什麽壞事啦?真是詭異!

佑和揉揉腦袋,不願再深究。罷了,今日眠書要來,所以依舊是美好的一天!

****

蕭直今日回來得早,申時末,守在外頭的府兵就瞧見他騎着墨駒到了府門口。

“今日可有異樣?”高大的身影利落地躍下馬背,朝着最近的一個府兵随口問道。

“回将軍,今日有客來訪。”那個年輕的小兵恭敬地答道。

蕭直深目一沉,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什麽客?我不是交代過,我不在府裏,不準放任何人進府。”

見大将軍變了臉色,那小兵心神緊張,寬額上泛出了薄汗:“可是、可是公主早上派人傳了口谕過來,吩咐屬下們若有一位鳳公子來訪,不可阻攔。”

果然是他!

蕭直臉色霎時變得更加陰沉:“他走了嗎?”

“還未走。”那小兵頭垂得更低,壓根不敢擡頭瞧大将軍的臉色,過了好半晌,就見視線裏那雙皂靴動了,接着罩在頭頂的暗影跟着移開。

蕭直邁着大步進了府。

長随趙松遠遠瞧見蕭直走來,有些吃驚,将軍尋常去軍衛最早也要到天擦黑才能回來,今兒個倒這麽早。

趙松迎上去,喚了一聲“将軍”,蕭直心不在焉地嗯一聲,一迳走進外廳,趙松跟在後頭,隐約覺得他家将軍不大對勁,但他顧不得細想,因為還有正事要禀報。

“将軍,東苑有客人。”趙松一面說,一面偷偷觀察他家将軍的臉色。如果他沒記錯,上回那客人來時,将軍整個人都有些不對頭,這回不曉得會如何。

“我知道。”蕭直眸光低垂,盯着地面,趙松猜不着他的心思。

“将軍……不過去瞧瞧?”

“你覺得我該去?”蕭直忽然睨了他一眼,語氣有一絲緊繃。

“呃,這……”趙松支支吾吾,不曉得如何回話,好在,蕭直并沒有等他的答案,很快便徑自邁步走了。

趙松跟到門口一瞧,那方向不正是往東苑去的麽?

蕭直步伐急促,很快便到了廊庑盡頭,可是走到月洞門外,腳步卻停駐不前了。

站在那處踟蹰許久,他終究還是跨進了東苑。

才走到倚月軒外頭的園子,便有清甜悅耳的笑聲傳入耳中。

蕭直循着聲音側目,不遠處那幅畫面赫然入眼,他硬生生止住雙足。

火紅秋葉纏繞的藤架下,兩個背影并排立于桌案前,手中各執一毫,男子修颀挺拔,白衣錦袍,墨發流瀉,俊逸如仙,女子纖瘦秀致,月衫霜裙,青絲如緞,靜美不凡。

秋風作美,不時拂起那兩人的長發,烏黑柔軟的發絲在風中飛揚,有幾根不時纏繞于一處共同飛舞,分不清是她的,還是他的。

一片秋意盎然中,那共繪丹青的一對璧人成了這天地間最美的畫。

美好和諧。

那麽的,美好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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