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愛深則痛切
佑和一句話驚得樂安瞠目結舌。
這貨還是她的佑和姐姐嗎?怎能短短兩月轉變如此之大?該不會是被蕭直灌了什麽*湯吧?
——所謂的“至臻之愛”呢?
——所謂的“愛而不貪”呢?
——所謂的“我喜歡他,與他無關”這種高尚無私、淡泊恬靜的座右銘呢?
樂安簡直三觀盡毀——她唯一的愛情楷模竟然淪落到對一個斷袖男産生了占有欲!
可惜,佑和不能體會樂安崩潰的心情,她沉浸在對方才那個問題的深思中,直到樂安忍無可忍地潑了一盆冷水。
“斷袖可不是普通男人,你以為想要就能要嗎?人家到死也喜歡不上女人怎麽辦?你就沒想過這個嗎?”樂安這話委實誅心。
佑和豈會沒想過?
蕭直對陸臨遇的癡情,那是全京城許多雙眼睛有目共睹的。一個年輕氣盛的大男人,活到二十四歲依然是不近女色、守身如玉,這種意志豈容她小觑?
可是,她活了兩世,除了蕭直,不曾對誰産生過現下這般心情,要她壓下這念頭,委實不能甘心。
佑和想了想,篤聲道:“他不喜愛女人,那不礙事,只要他心裏別一直被陸臨遇占着,我總是有機會的……”清澈的眼眸中露出希冀,“畢竟,他如今可是我名正言順的夫君,近水樓臺,我也有優勢的,而且——”小巧的臉頰突然泛出一抹薄紅,連聲音也柔了,“他一直對我不錯啊,我想……他應該不讨厭我吧……”
望着佑和又希冀又害羞的神情,樂安發現自己竟然無言以對。
呆讷半晌,樂安兩臂一甩:“好了,我不管啦,你都承認他是你的夫君了,那不就成我姐夫了嗎?我再阻來攔去的,怕要遭天譴了,不過往後你若拿不下他,可別怪我沒提醒過哦……”樂安說到這裏,擡頭望望日頭,驚叫道,“哎呀,左懷恩該散衙了,我得趕緊走了,否則就趕不上偶遇啦!”說着,提裙即奔,直接無視了佑和的呼喚。
“有異性,沒人性!”
佑和無奈地低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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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瞧天色,确實不大早了。不如,去找皇兄問問蕭直的消息吧!
佑和正欲轉身,卻聽到秋昙喚她。繞過假山石,就見秋昙小跑着奔過來。
“公主,奴婢瞧見樂安郡主走了!”秋昙仿佛等得很焦急。
“是啊,她走了,你陪我去見皇兄吧!”佑和淡淡道。
“見、見皇上?”秋昙一愣之後便是一喜,“對對對,是該先向皇上辭行,那還是快些去,驸馬都走了好一會兒了!”
“你說什麽?”佑和驚道,“蕭直回來了?”
“是啊,公主不曉得?”秋昙驚訝,“方才驸馬不是來找過公主嗎?”
“他來過?”佑和腦中一轟,呆住了。
“對啊,驸馬還說公主您在和樂安郡主聊天,他就不打擾了,這才先走了。”秋昙不懂公主為何一副震驚發駭的表情。明明這幾日一直在問驸馬,不是麽?
懵然一瞬,佑和腦子清晰了些,鎮定心緒問道:“他、他還說了什麽沒有?”
“沒有了,”秋昙凝眉想了想,又道,“不過驸馬的臉色……有些怪。”
完了。
他一定聽到了,而且……還被吓到了。
佑和的臉色也不好看了。
這轉折來得太突然,讓她手足無措啊。
她這頭還未制定好攻略呢,底就先露了,還把人家吓着了,這下子……還能有希望嗎?
“公主……”秋昙疑惑地喚道。
佑和回過神,捏了捏手指,道:“不見皇兄了,我們回府。”
·
蕭直出了宮門,并沒有回将軍府,而是駕馬去了校場。
京都校場南靠洛山,北倚平雲湖。
蕭直駕馬,一路穿過大片的訓練場地,出了校場北口,一直到平雲湖畔才勒缰止步。
高大的墨色身影從馬上躍下,落地時竟有些許不穩。
身邊的墨駒不懂主人此刻心境,低嘶一聲,歡快地跑到湖邊飲水。
蕭直擡眸望向遠處,入眼皆是一片光禿禿的林木和枯黃萎敗的野草。而眼前,靜湖冷水,波瀾不起,處處皆是荒涼寥落之景,教人莫名生出悲戚。
可他心中的悲戚,早在來此之前,就已泛濫難抑了。
一路上,他禦馬急馳,那姿态,活似落荒而逃。
是了,他是逃了。
可惜,逃了這麽遠,一直逃到這處靜谧偏僻的所在,耳邊那柔如溫水的嗓音卻時刻不停,一遍一遍在顱內轟鳴。
“我喜歡陸臨遇六年啊……我喜歡陸臨遇六年啊……喜歡……六年啊……”
“六年啊……”
六年。
軟嗓一聲聲重複,轟得他顱腔脹痛不已。
虛浮無力的腳步往湖邊趨移,長身有些搖晃,邁了五六步,終于跌坐到枯草上。
原來絕望到無力是這般感受。
他是獨領千軍、殺敵破城的大将軍,他是大盛明德帝倚重的國之棟梁,他是鼎鼎有名的大盛武傑。
他不曾驕矜自喜,卻也從未自慚形穢。
他不曾鄙視過誰,卻也從未嫉妒過誰。
可是,這一日,他羞慚地發覺——
他嫉妒一個人,發自心底地嫉妒着。
這感覺讓他自厭,卻還是着了魔般地不得救贖。
教他如何不嫉妒?
她說得多麽清楚——那個人容色氣度樣樣都好,那個人比他招人喜愛得多,那個人比他俊,那個人比他聰明,那個人比他才華橫溢,那個人處事從容、游刃有餘……
如果他能繼續站下去,一定還能從她口中聽到更多更多那個人的好。
可是,即便他沒有再聽,也曉得那個人有多好。
他怎會不曉得?
那個人,是他最好的兄弟啊。
臨遇。
臨遇。
竟然是臨遇。
他以為是鳳眠書,但卻是臨遇。
為何會是臨遇?
她喜愛臨遇六年。
六年。
如此漫長的一段時光。
如此讓他絕望的兩個字。
原來,在他望着她的那些日子裏,她的眼裏,一直一直都被另外一個人占着。
原來,她那個“至臻之愛”是對臨遇……
至臻之愛麽?
臻,至也。
至臻之愛,愛而不貪。
這到了極處的感情,連他都比不得。縱是百般壓抑,他對她,仍是會“貪”啊。
她對臨遇的愛,已到了這般境界嗎?
眼眶忽然幹澀得發痛。
他起身,奔至淺水處,大掌捧起冰涼的湖水,胡亂抹着臉龐,徹骨寒涼入膚,腦中渾沌仍是難以散開。
再掬一捧水,用力抹着眼睛,想讓那隐隐的酸澀、*之感被清洗一空。
胸口衣裳裏卻突然滑出一樣東西,掉進了淺水處。
他忙伸掌,快速從寒水中拾起,攤開手掌,濕漉漉的掌心卧着一塊白玉小印。
朝上的正面,“竹禺公子”四個小字端正優美。
那是途經河襄時,他特地去找當地最有名的匠人為她刻的。
玉是他親自挑的,字是他寫的樣板。
河襄刻印之術舉國有名,河襄匠人手藝高超。他想,她也許會喜歡這白玉印。
原本,是想回來這日就給她的。
可現下……
蕭直盯着手中小印,忽然唇角微牽,扯出一抹自諷的笑,眼角眉梢全是悲傷。
他真是傻。居然現在才看出來。
竹禺,竹禺……臨遇。
連給自己起字號,都要從臨遇的名字裏找。
她果然将臨遇愛到了骨子裏啊。
蕭直低低笑着,笑意又深又苦。突然振臂一扔,掌中玉印躍上半空,劃了一道優美的弧,再落入湖心,濺起水滴無數,湖面漾起一圈圈濲紋,最後慢慢消失。
湖面恢複了平靜。那方玉印,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這一夜,蕭直沒有回府。
這一夜,倚月軒有人徹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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