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他的軟肋(捉蟲)

美人停駐在她的面前,偏頭看向她,忽然開口時,謝桃方才回過神來。

也是此時,她才發現無論是對面隔着簾幕的那些世家公子亦或是她左右原本坐着的身穿錦衣華服的女子都已經站起身來,微微伏低身子。

謝桃反應過來,連忙站起來有樣學樣地行了禮,抿了抿唇,道,“參見公主。”

內心裏有點惴惴不安,她也沒敢擡頭去看自己面前的這位公主。

這件事實在來得太突然了。

昨天晚上衛韞跟她說,讓她今天過來,因為齊霁在侯府的別苑裏擺了宴席,邀請她與他一同前去。

但今天早晨衛韞點了香,讓她過來的時候,衛敬卻好像是送來了什麽消息,衛韞一聽,便讓她先乘車去齊霁的別苑,而他則需要先進宮一趟。

誰料謝桃坐上馬車沒多久,便在路過鬧市時被人攔了馬車。

謝桃被帶到這裏來的時候,整個人還都是雲裏霧裏的。

“你叫什麽名字?”

趙舒微看着眼前這個低着頭,戴着面紗,唯獨露出一雙杏眼的姑娘,她的唇畔始終帶着幾分嬌柔的笑意。

“謝桃。”

謝桃低聲回答。

作為一個現代社會裏長大的女孩兒,謝桃還沒有辦法習慣這種封建時代的所謂禮教規矩。

但此刻,她已經在盡力地扮演着從晔城來的表姑娘。

幸好之前,邵梨音也教了她一些簡單的禮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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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能地警惕着這裏的所有人,心裏不斷在告訴自己,千萬要表現地鎮定一點,不能給衛韞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謝桃……”

趙舒微輕輕地揉撚着這個名字,忽而又笑着問,“謝姑娘為何總戴着面紗?”

此刻的謝桃還未來得及回答,便聽得身旁忽然傳來了一抹女聲,“許是貌醜,不願見人罷。”

這話聽着,竟莫有些陰陽怪氣。

而後便有細微的輕笑聲漸起,便是連簾幕後的公子們聽了,也有些忍不住低聲議論。

謝桃聞聲看過去的時候,便見一身穿水色刺繡度花裙,容色鮮妍的年輕女子正擡眼輕瞥她,那目光,多有幾分不善。

??

謝桃有點不明所以。

直到她見站在自己身前的和毓公主趙舒微輕睇了她一眼,雖仍是笑着,卻多添了幾分無奈,“幼儀,謝姑娘來郢都的日子不長,也是第一次來梅園,你那張利嘴,可莫要再得罪人了。”

說罷,趙舒微便又對謝桃道,“謝姑娘,這位是幼儀,姓孫,是孫禦史家的嫡女,她啊,向來如此,多是快人快語,到底也不是什麽壞心眼兒的人,你可千萬莫要往心裏去才是。”

謝桃聽了,卻忽而想起了那日齊霁與她說過的那些話。

孫禦史家的嫡女?

那不就是……

謝桃驀地偏頭看向那孫幼儀。

孫幼儀正聽到一旁有人在竊竊私語,猶帶笑語似的隐約提及了“國師”之類的字眼,當即令她的臉色更加不好,她對上謝桃的目光時,便更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

“民女知道了。”謝桃在面前這位和毓公主溫柔含笑的目光注視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但或是因為這時知道了孫幼儀的身份,她下意識地停挺直了脊背,并在孫幼儀瞪她的時候,她也回瞪了一眼。

孫幼儀明顯怔了一瞬,而後便冷哼了一聲。

彼時,趙舒微又開了口,猶帶幾分歉意,“今日攔下姑娘,是本宮唐突了,但因姑娘來郢都已久,卻始終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令本宮着實有些好奇,可你又總是病着,本宮也一直未能見你……今日也是碰巧遇上了姑娘的馬車,便邀了你過來,謝姑娘可千萬不要介意。”

趙舒微說話向來是輕柔溫雅的,如涓涓溪水一般,嗓音也始終嬌柔婉轉,身為金枝玉葉,卻為人平易,總是笑臉相迎。

此刻對待謝桃,她也是如此。

而此刻的謝桃,也只能垂着眼簾說不介意。

趙舒微聞言便又揚唇淺笑,一張春水芙蓉面竟比那廊外的樹樹梅花還要灼人眼。

她忽而伸手,輕輕地拍了拍謝桃的肩,“謝姑娘坐下罷,喝些熱茶,去去寒氣。”

而後她又偏頭看向衆人,聲音又放大了一些,“各位都坐下罷。”

說罷,她便收回了手,由身旁的侍女扶着,一步步地走到了階梯上,在主位左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或是見主位和右邊的另一個位子還空着,趙舒微便朝身旁的侍女勾了勾手指。

那侍女當即伏低身子,湊到趙舒微身旁,輕聲道,“公主?”

“和岚姐姐與和悅姐姐還未到?”趙舒微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侍女低眉道,“兩位公主的車駕方才到東市。”

趙舒微聞言,極輕地“嗯”了一聲,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眉眼間也流露出幾分慵懶之色,但她那塗了口脂的唇卻是始終含着淺淡的笑意。

在衆人低低的交談聲中,趙舒微斜倚在椅子上,一手握着扶手,那雙鳳目像是不經意地掃過坐在那一衆女客裏的謝桃時,她的神色莫名深了幾分。

梅園這裏是看似相談甚歡的一群人在說笑着,謝桃夾在其中,始終繃緊了弦,半刻都不敢放松。

彼時,在衛韞的馬車一路行至宮外,來到游蒙街的時候,馬車卻忽然被人攔了下來。

來人是齊霁的近衛——齊堅白。

“國師大人,世子爺請您松鶴樓上一敘。”齊堅白拱手道。

衛韞掀了簾子,那張冷白如玉的面龐上顯露出幾分焦躁,嗓音冷冽,“讓開。”

“大人,世子爺讓屬下告訴您,您現在去梅園,便是将謝姑娘置于風口浪尖。”齊堅白低着頭,繼續說道。

此話一出,衛韞捏着簾子的手便是一緊。

片刻後,衛韞下了馬車,命随性的侍衛将馬車趕回國師府,便帶着衛敬上了松鶴樓。

這松鶴樓向來是喝茶的地方,一踏進樓裏,便是淺淡的茶香味道迎面而來。

在二樓的天字號房裏,衛韞見到了坐在裏頭喝茶的齊霁。

“來了。”

齊霁一見他,就放下了手裏的茶盞,揚了揚下巴,“過來坐罷。”

“齊明煦,”

此刻的衛韞面沉如水,他身形未動,只站在那兒,“你想做什麽?”

齊霁聞言,卻道,“應該是我問你衛延塵想做什麽才對。”

他定定地盯着衛韞片刻,而後便站起身來,理了理自己有些發皺的衣袖,走到衛韞身前,道,“今日這梅園你是去不得的,”

“所以得本世子出馬。”

他眉眼微揚,忽而一嘆。

衛韞微愕,眼神閃了閃。

齊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桃桃妹妹怎麽說也是因為我的邀約才會被和毓公主給截了去,我這個請客的人久等客人未至,難道不該去尋一尋嗎?”

“好了,你便坐在這裏喝茶罷,我這一趟,必是要将桃桃妹妹給帶回來的,放心。”

齊霁說着,便繞過衛韞,要推門出去。

但他頓了一下,倏忽回頭,再看向衛韞的側臉時,眼底笑意漸濃,開口時,猶帶幾分感嘆,“我啊,多年來第一次見你這般沖動。”

從他認識衛韞的那一年起,這個人便已是一潭波瀾不驚的死水,猶如千尺的深水寒潭一般,深不可測,冷面薄情。

這還是齊霁第一次,見他像個十幾歲未經世事浸染過的少年般,不管不顧,亂了章法。

卻仿佛終于,令衛韞沾染上了一絲屬于凡塵俗世裏的煙火氣息。

到越來越像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了。

齊霁這麽想着,唇畔含着笑,他搖了搖頭,徑自打開門,走了出去。

一時間,屋內便只剩下了衛韞。

窗外傳來鬧市裏商販不同的叫賣聲,還有人來人往的說話聲,嘈雜一片。

他久久地站在那兒,寬袖遮掩下的手掌裏握着一枚冰冰涼涼的銅佩。

距離她離開這裏,還有好幾個時辰的時間。

衛韞想到這裏,心頭卻始終未有半刻放松。

她終究不是這裏的人,他不知道她能不能一個人應對這裏對她來說的種種變數。

想到這一點,衛韞握着銅佩的手指節又收緊。

但他很清楚,正如齊霁所說,如果他此刻去了梅園,非但不能令她從漩渦中抽身,反而會令她徹底卷進來,成為許多人眼中想要利用的棋子。

要想保謝桃平安,她在外面所有人的眼中,就只能是那位從晔城來的表姑娘。

是他為報舊時遠親之恩,特地留在郢都照看的表妹。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他絕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表露出他對她過多的關心。

因為這于她而言,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這一趟,只能齊霁去。

但衛韞坐在桌前,端着茶盞半晌,薄唇微抿,指節用力,頓時他手裏的茶盞便應聲碎裂。

溫熱的茶水順着他的指縫帶着劃破的血痕間湧出的殷紅血色流淌下來。

他指節一松,碎裂的瓷片便掉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無論今日這梅園詩會,到底是誰給他設下的局,也不論那位和毓公主在這之中到底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這一切,他都記下了。

他原本孑然一生,這世間也早已沒有什麽能令他懼怕的了。

但謝桃出現了,

她成了他的軟肋,令他這個早已忘卻“懼怕”二字的人,時隔多年,竟也開始重溫了少年時期痛失一切,一無所有時的種種灰敗心緒。

他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更不願讓她沾染上這個世界裏的半點髒污。

事到如今,他身後只有萬丈深淵,不曾留有絲毫餘地。

所以他只能逼迫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他只能踩着刀尖一步步地,往上爬。

而有朝一日,

他總會讓她光明正大地站在天下人眼前,

而那一天,絕不會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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