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再說一遍

謝瀾到底只有乖乖離開的份。

衛韞靠在沙發上,垂着眼簾,伸手揉了揉眉心。

或許是因為喝了酒,所以此刻他原本冷白的面龐漸漸多添了幾分淺淡的薄紅,就連眼尾也有了幾分紅痕。

謝桃還從沒見他像今天這樣喝醉過。

但她也很清楚,老奚那裏的酒後勁有多足。

謝桃倒了一杯水,遞到衛韞的眼前。

衛韞伸手接了她遞過來的那杯水,湊到唇邊喝了一口,又還給了她。

“衛韞?”

見他緩緩閉上了眼睛,謝桃把水杯放在了茶幾上,然後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衛韞勉強掀了掀眼皮看她,

浸染着幾分醉意的眸子裏像是攏着疏淡的霧,他的神情好似還帶着些迷茫。

像是一時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他極少顯露出這樣的神情,就像是忽然收斂了所有的冷冽鋒芒一般,此刻的他在謝桃的眼裏,溫柔得不像話。

謝桃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眉心。

衛韞下意識地伸手去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整個人帶到懷裏。

當謝桃被他抱住的那一剎那,她嗅到了他身上好聞的冷香味道,還帶着幾分清冽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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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薄薄的衣料,她的臉頰就貼在他的胸膛。

在那一刻,她好像聽見了他胸腔裏一陣陣沉穩的心跳。

“衛韞……”

在一陣冗長的靜谧過後,謝桃擡頭,小聲喚他的名字。

“嗯?”

他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似的,但在聽見謝桃的聲音後,他卻輕輕地應了一聲。

尾音微揚,嗓音稍低,撩人誘惑。

“奚叔……他跟你說什麽了?”謝桃望着他,好奇地問。

此時的衛韞仿佛反應稍慢,在聽見謝桃的話半晌後,他才開口,“很想知道?”

與此同時,他半睜着眼睛,輕瞥她那張白皙的面龐。

謝桃連忙應聲,“嗯!”

衛韞見她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他的唇畔壓不住有了一絲笑意,片刻後,他伸手捏住她柔軟的臉頰,微啞的嗓音裏帶着幾分刻意的戲谑,“何以你想知道,我就一定要告訴你?”

“……”

被捏了臉的謝桃鼓起臉頰,“小氣鬼!”

衛韞始終眼眉含笑,垂眼望着她,卻是半晌都不說話。

但他此刻,卻忽而想起了方才身在那間神秘酒館裏時,那位被稱作老奚的中年男人問過他的那句話。

他忽然開口喚她,“謝桃。”

謝桃正在玩兒他的頭發,聽見他的聲音,就擡頭看他。

“你希望我一直留在這裏?”

他定定地望着她的面龐,眸色不清。

謝桃不防他忽然說出的這樣一句話,她先是愣了一下,像是有點遲疑,“你……怎麽會問這個?”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是奚叔跟你說了什麽嗎?”

可衛韞看着她的臉龐,心頭始終纏繞着許多理也理不清的情緒,他仿佛從未如此猶豫不決過。

“謝桃,我……”

“我沒有那麽想啊。”

衛韞方才開口要說些什麽,卻被謝桃打斷。

此刻的她已經坐直了身體,同他一樣,靠在沙發的椅背上,那雙杏眼的目光停留在了那盞水晶燈上。

“我其實……很早就想過這個問題了。”

謝桃抿了抿嘴唇,也沒有看他,“在遇見你之前,我覺得對于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賺到足夠的學費,然後重新回到學校裏學習,考上一個好大學,然後找一份工作,好好的生活。”

“遇見你之後,我的生活目标也沒有改變過。”

她說着,忽然偏頭望着他,“就好像我在這裏有朋友,有我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一樣,你在你的那個世界裏,也有你在意的朋友,更有你必須要做的事情,對嗎?”

此刻的衛韞,在聽見謝桃的這些話的時候,他眼神微閃,半晌都沒有言語。

“之前我覺得害怕,是因為金粉總有用光的時候,我怕到了那個時候,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畢竟她和他之間隔着的,是兩個時空那麽遙遠到無法用路途長短來計算的距離。

那是這世間千萬人窮極一生都無法知曉和觸碰的時空界限。

她又憑什麽,會一直那麽幸運?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啊,”

她忍不住彎了眉眼,“就算我再也不能到你的世界裏去,你也可以過來這裏啊。”

孟黎春說,衛韞是這兩個時空之間,唯一的時空行者。

在他的身上,有着兩個時空的磁場。

所以他能夠自由穿梭在兩個時空之間,就連第三時空管理局都沒有辦法束縛他。

就算,

她以後或許再也沒有辦法去到他的時空,

那又怎麽樣呢?

她去那裏,原本就是為了見到他。

謝桃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衛韞為了她而放棄些什麽。

因為一個人,原本就該是為了自己而活的,在認識她之前,他就已經有了自己的路要走。

就好像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一樣。

為什麽一定要把自己和他當下擁有的一切當成一道選擇題的兩個永遠互為極端的選項?

為什麽一定要讓他做出選擇?

就好像她在這個時空有自己許多的不舍,她又憑什麽,一定要他為了成全她的這些不舍,而放棄他的一切?

“但是,”

她的神情總有幾分掙紮,“但是你在那邊,也太危險了……”

如果不是去過那個世界,如果不是她在那個花燈節上,親眼見過那麽真實駭人的殺人場景,如果……她沒有被那位和毓公主的人攔下,強行帶去梅園裏參加所謂的詩會。

或許她永遠也無法真切感受到,他身邊到底潛藏着多少危險。

他是大周朝的國師,就想盛月岐和齊霁說的那樣,朝堂內外想要他死的人很多。

謝桃總是怕他受傷,怕他出事。

衛韞像是從未料到,眼前這個看起來傻乎乎的姑娘,竟然早就将這些事情在心底思慮得明明白白。

但他半睜着眼睛,望着她那張明秀動人的面龐半晌,卻又忽然覺得,好像她本該是這樣。

她到底,有着一顆剔透的心。

其實這件事情,衛韞從一開始,便從未動搖過。

他走的這條路,并非是那般輕易便能全身而退的坦途。

從衛氏滿門被滅,從他父親衛昌寧慘死的那日始,他就已經被歲月的洪流,推向了沒有退路的境地。

多年隐忍籌謀,豈能說放棄便放棄?

那已成了他多年的執念,亦算是支撐着他從那麽多次生死煎熬中活下來的信念。

于是在對待謝桃時,他總難免多了幾分歉疚。

他沒有辦法為了她而選擇就此留在這裏,偏安一隅。

但令衛韞沒有想到的是,他壓在內心裏的這些擔憂,卻原來都是沒有必要的。

她原來,從未那麽期望過。

水晶燈的光芒有點刺眼,刺得他的眼睫顫了一下,可他的目光卻依舊停留在靠在他身旁的女孩兒的面龐上,久久停駐。

為什麽會喜歡她?

這之中摻雜了太多連他自己至今都沒有辦法說得清楚的因素。

但在此刻,他又覺得,理應是她。

“謝謝你,桃桃。”

最終,衛韞輕輕湊過去,低聲說了一句。

彼時,他的額頭抵着她的,鼻尖輕觸的時候,他垂着眼簾,忍不住輕輕地蹭了蹭她的鼻尖,嘆息了一聲。

謝桃的臉已經有點泛紅,胸腔裏的那顆心也忍不住因為他忽然親近的動作而亂了心跳。

但她又忍不住偷偷彎了彎嘴角,然後往他那邊挪了一下,又挪了一下,抱住了他的手臂。

“其實,是我該謝謝你啊……”

她忽然說了一句。

從她遇見衛韞的那天起,她的生活就好像終于在朝着一個好的方向慢慢地改變。

所有的煎熬與噩夢,仿佛都停在了一個靜止的瞬間,被存放進了一只匣子裏,上了鎖。

南市對她來說也不再是一個無法面對的地方,因為在這裏,除卻過往那些不好的回憶之外,她也終究有了很多別的收獲。

一如衛韞的到來,

又如老奚和謝瀾對她的種種關懷與幫助。

在這個世界上,她并不是孤立無援。

而她也終于明白,生命裏有人離開,也會再有人前來。

生活永遠會在你最糟糕的時候,帶給你新的希望。

就好像撥散寒夜的凜冽風雪,破開天幕的第一束光。

它永遠是那麽的溫暖,且有力量。

“我真的,”

謝桃忽然對上了眼前人的那雙琥珀般的眼瞳,那一刻,她好像在他的眼瞳深處看見了她的模糊影子。

心頭的溫熱成就了她此刻忽然的勇敢。

于是這一瞬,衛韞清晰地聽見他眼前的這個女孩兒是那麽認真地說,“好喜歡你啊……”

嗓音細弱溫軟,藏着她的羞怯,裹着她的歡欣。

他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在謝桃心裏,究竟是怎樣重要的存在。

像是被殘存的醉意攥住了心神,此刻的衛韞或許已經沒有那麽的清醒,所以他才會聽到她這般直白的言語時,才會忍不住心頭悸動,甚至忘卻了束縛着他半生都未曾有所逾越的禮法。

這應該是他第二次聽見她說這樣的話。

卻是唯一一次與她這般面對着面,如此清晰地聽着她的聲音,望見她的神情。

他忽然往前,吻住她的嘴唇。

帶着清冽的酒香,氣息相纏的時候,他又少了幾分克制,所有的顧忌在此刻仿佛都已經散入雲霄,他好像比之前更多了幾分醉态。

謝桃被他捏着下巴,在他吻着她的頃刻間,就已經忘了要呼吸。

一張白皙的面龐紅了個透,甚至連她的脖頸都染上了微粉的顏色。

他如錦緞般微涼的發絲輕輕掃過她的臉頰,耳畔,更讓她在這一刻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一陣快過一陣。

就好像心頭架着一面鼓,被來回地敲打着。

她的腦子裏已經一片空白,耳畔多了幾聲轟鳴,就像是煙花炸響的聲音。

天花吊頂上的水晶燈的光芒已經刺得她有點睜不開眼睛。

後來,他貼着她的唇,手指仍然捏着她的下巴,嗓音低啞,“再說一遍。”

謝桃傻呆呆的,不敢動,卻也忘了反應。

“桃桃,”

他卻像是拿出了自己所有的耐心似的,在此刻,他眼尾微紅的痕跡就像是染了桃花瓣的昳麗顏色,帶着致命的風情,他貼着她的唇,說話間氣息輾轉,他仍在輕輕地哄着懷裏的姑娘,“再說一遍。”

謝桃憋紅了臉,面對這樣的衛韞,她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

衛韞像是終于被磨光了所有的耐心,他捏着她的下巴,那雙仿佛浸潤了濃墨一般的眼眸微眯,他的指腹輕輕地摩挲着她的唇瓣,目光也一直停留在她緋紅的唇。

他低低地哄她,“再說一遍,桃桃。”

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仿佛此身所有的清霜傲骨,都已化作了此刻他眼眉間的幾縷溫柔。

這夜,他已經記不清自己逼着眼前的女孩兒說了多少次的“喜歡”。

仿佛做了一場幻夢。

第二日的清晨,衛韞驟然睜眼時,便發現自己已經身在國師府的寝房之中。

昨夜,他是怎麽回來的?

衛韞揉着眉心坐起來,低眼瞧見自己那一身深藍色的睡衣時,他手上的動作停滞了片刻。

一時間有許多的記憶在腦海裏一幀幀地閃過。

他記得女孩兒紅透的臉頰,記得他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說了多少遍的“喜歡”。

衛韞頃刻之間便像是被一道驚雷砸中。

他呆愣在那兒,一張白皙無暇的面龐上流露出驚愕難當的神色,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半晌都無法回神。

耳廓有了遲來的溫度,燙紅得像是要滴出血。

他怎麽能,怎麽能……

衛韞的指節漸漸收緊,便是連那張冷白的面龐也忍不住染了黃昏時分煙霞暈開來似的淺淡緋紅。

作者有話要說: 衛韞:我怎麽能??

噫,你當然能了衛大人,你必須能啊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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