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相看這檔麻煩事

時節進入小暑。

天氣熱,太陽毒辣,但這些不方便沒有阻撓各家老爺太太想給孩子訂親的心。

中午熱?沒關系,那辦晚宴,有月亮就賞月亮,沒月亮就賞星光,總之一定要弄出個名頭讓孩子們見面。

今日是段家請客。

倪家、文家、尚家、費家都到了。

宋太太汪蕊也帶着兩個孩子去了,宋心瑤、宋心梅。

衆人就看宋家兩個女兒,宋心瑤似空谷幽蘭,宋心梅是盛放牡丹,真各有各的好,都誇贊起宋太太會教。

段路身為主人家,自然要出來招呼。

這是宋心瑤第一次近看段路,就一種……不知道該怎麽說,還行吧。

嫁人嫁的是人品,段路人品不錯,她自認成親過門後還是能做到舉案齊眉的,到時候生娃、帶娃,日子悠悠過,女人的一輩子就這樣了。

兩人大抵都知道家族對這樁婚事的态度,因此尴尬中又有點不好意思。

宋心瑤不斷告訴自己要好好表現,這關乎着她一輩子,絕對要給段路留下一個好印象才行。

于是背更挺,展現出多年良好的儀态教育,看得段太太暗自點頭,果然嫡女就是不同,走起路來肩平腰挺,不像那個庶女,雖然皮相好,但走路的樣子不行,一看就是沒下苦工練習過。

宋心瑤無暇顧及其他,一路注意不要左顧右盼,所以園子長什麽樣子她都沒看到,只聽說段老太太喜歡夏菫,一路進來,小徑兩邊擺滿一盆盆的夏菫,開着小小的花朵十分可愛,路旁的夏菫也是她唯一能見到的植物了。

宋心瑤其實覺得自己還可留個一兩年,但沒辦法,十五歲的年齡擺在那裏,爹娘都急,別說母親,心梅跟心湘才十四歲,陳姨娘跟趙姨娘也開始留心了,每次母親準備出門總是各種拜托讨好,求母親帶上庶女一起。

入得亭子,下人擺上各種水果——實在沒邀請的頭銜了,段太太直接說,鄉下的莊子送來一批上好的荔枝,請大家來嘗嘗段家的果子。

段太太笑咪咪的,“這妃子笑一年才幾筐,都是送送親友就打發了,外面可買不到,大家嘗嘗味道如何?”

她啊,是越看宋心瑤越喜歡。

大家閨秀就該這樣,有禮儀、有教養。

至于宋心梅雖然漂亮,不過只是個庶女,她的親兒子怎麽可以娶一個庶女為妻,那不是讓她沒臉嗎?

于是給段路一個臉色,暗示他過去跟宋心瑤說說話。今日讓他們見見面,只要孩子都不反對,兩家就可以開始說親了,成親後就會有小娃娃。想到孫子,段太太臉色更急,只差沒出聲催促了。

段路當然也知道今天主要是為了什麽,宋大小姐他看着也行,清清秀秀的感覺很乖。女子嘛,最重要的就是乖順,那種太有主意的、脾氣太硬的都不行,他看宋心瑤應該是個軟棉花,這樣才好,丈夫是天,成親後才能和諧。

于是過去一揖,“見過宋小姐。”

“段公子。”

“聽家母說宋小姐喜歡彈琴?”

“略有涉獵而已。”宋心瑤其實想說“本小姐彈得可好了”,不過這種話只能放在心底,女先生說了,自謙是美德,女子不可忘。

“我剛好前幾天得了一本難得的琴譜,我不善彈琴,就轉送給宋小姐。”

琴譜是個很不錯的禮物,沒有暧昧的意思,也不值幾個錢,宋心瑤是可以收的,收這種東西并不失禮。

她突然想起,段路是聽段太太說,段太太那兒肯定是母親跟她提的,那薛文瀾是怎麽知道她喜歡琴?小時候雖然一起學習,但那畢竟是小時候,她十歲後就已經分開院子另外請了女先生,他怎知她對琴的心意沒有改變?

疑惑間,段路已經從丫頭手上拿過一本藍色琴譜,宋心瑤雙手接過。

啊,是《天璇歌》,以北鬥七星為印象編出來的曲子,雖然會的人也不多,不過這曲子她會——家裏有錢,她又有興趣又有天分,會的曲子真的不少。

宋心瑤笑說:“謝謝段公子。”

“這琴譜是鋪子裏的掌櫃特別推薦的,說稀少,因為曲子太長,練習的人倒是不多。”

宋心瑤知道自己該感謝他的好意,可是就忍不住想,薛文瀾都知道要去找古譜,古譜才稀少,你一個大少爺怎麽沒自己的主見,就聽掌櫃的說?掌櫃的不就是喜歡把賣不出去的東西假裝成鎮店之寶嗎?

但想想也算了,沒主見有沒主見的好,耳朵軟的人至少将來不會給她臉色看——郎有情妹有意什麽的都是戲曲中才有的,她知道生活沒那樣多的故事。

找個不差的人一起過日子,這就是婚姻大事。

這段公子只要不嫖不賭都算好事,何況他房中還無人呢,她這個大醋桶絕對不允許自己還沒過門對方就有通房,就算自己過門了那也不行,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想想人生就這樣了,好無趣,真想回到小時候,把三、四歲到十五歲再活一遍,這時候最快樂。

宋心瑤勉強打起精神,“不知道段公子平常喜歡做些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喜歡聽聽戲,要是詠春樓有新的牌子,一定會去捧個幾場。”

“聽戲挺好的。”

“就是。”段路彷佛遇到知音,“我娘還說我不務正業,我哪有不務正業,該算的帳我不都算得好好的嘛。聽聽戲、捧捧場又沒什麽,花個幾兩銀子圖個樂子,那點錢我們段家又不是花不起。”

宋心瑤心想,段太太說的還真沒錯,她一個宋家大小姐一個月的例銀也才一兩,段路居然一次就能花上幾兩圖樂子,一個月去個五次好了,那就是二三十兩呢,普通人家都可以過上兩三年的日子了。

但他說的也沒錯,段家花得起,她也不能說什麽。

去聽戲總比去青樓好,戲子再美那也是個男的,下了戲啥都沒有。但青樓的姑娘就不是這樣了,那可不是幾兩銀子的事情,幾百兩、幾千兩都可能,青樓的頭牌個個絕美無雙,每年都有傻子為了頭牌傾家蕩産。

這樣一比,聽戲就挺好的,至少銀貨兩訖。

也許是說到喜歡的東西,段路興致開始高了起來,詠春樓很大,詠春班更不一般,分成四個部,梅蘭竹菊,梅部的當家小旦擅長哭戲,這哭起來是梨花帶雨,《孟姜女》是最為叫好的戲碼。蘭部當家小旦擅長武戲,一部《穆桂英》看得人拍手叫好。竹部的小旦最是漂亮,身段好,那《貴妃醉酒》可是看得人人喝采,比起來菊部的小旦算是比較平庸,不過勝在年輕,将來性很大。

宋心瑤心想,她好像懂得段太太的想法了。

不過現實是現實,現實不是看戲,戲中才有那種十全十美的夫君,現實沒有,段路真的是還不錯的人選了,成親後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了,反正着迷看戲比着迷青樓跟賭博好一百倍,後面兩者才是真的不能忍。

說來說去,這段路簡直就是她爹宋有福的翻版啊,将來大概也就是把孩子放給妻子管理,自己跟朋友喝酒聊天、賞鳥鬥雞。

算了,每個人總會有些小嗜好的,喜歡看戲無傷大雅,這她可以。

不遠處,段太太跟汪蕊笑意盈盈,喜不自勝,都想着孩子看起來聊得還可以啊,這好事可該近了。

兩人正說着,倪光宗卻過來,笑嘻嘻的道:“段路,好你個重色輕友。”臉頰紅通通,明顯喝高了。

段路跟倪光宗私交不錯,年輕男孩子在一起難免說些下流話,此時見倪光宗醉了,怕他捅了出來,讓宋心瑤不樂意——是,宋心梅是美,但母親看重的是宋心瑤,他當然只能遵從母親的意思。

不過那宋心梅真的很漂亮,他也見過不少大戶小姐,卻沒人能生得這般,好像夏日盛放的花朵一樣,又野又豔。

段路扶着倪光宗,“宋小姐,我帶他去洗洗臉。”

“段公子請自便。”

眼見段路扶着踉跄的倪光宗去了,宋心瑤也回到母親汪蕊身邊。

汪蕊一臉喜色,“怎麽樣,段公子人可好?”

“還行吧。”

“什麽還行?母親瞧着不錯。”

“就是太着迷戲曲了。”宋心瑤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這哪裏是普通的喜歡,這都成癡了。”

“總比你爹好,出門看戲至少還知道他去詠春樓,你爹一出門,不回來都不知道人往哪裏去。”

宋心瑤點頭,“女兒也是這樣想的。”

汪蕊欣慰,“女人哪,就是該認命,不要想太多,等成親有了孩子,日子不知道過得多好,到時候你就不會去管丈夫了,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兩人說了一會話,費太太又過來跟汪蕊聊天,汪蕊便把女兒放一邊了——自己女兒自己知道,宋心瑤不會鑽牛角尖,讓她想一想,事情就好了。

宋心瑤拿着手上的《天璇歌》,心裏不知道該怎麽想才好。說段路不上心嘛,人家也給自己挑了禮物,要說上心嘛,又明顯敷衍,還直接告訴她“就是掌櫃推薦的”。

說起來,薛文瀾送她的《若河光》還沒練習熟呢,彈琴可比看譜難上數百倍,而且那古譜實在太舊了,她每次翻都要小心翼翼,怕翻破了。

一個表弟都知道要花心思,一個可能的夫婿卻這樣敷衍……

可是就像母親說的,誰讓她身為女子,女子就得認,何況這段路已經很不錯了,文太太的兒子文大豪那才真的不行,就算文太太從小看着自己長大,喜歡自己,但要一起過日子的是丈夫又不是婆婆,怎能因為好婆婆就出嫁哪。

倪秀英悄悄挪過來,“宋家姊姊。”

宋心瑤自從知道倪秀英喜歡新天,就對她很有好感,于是笑着回答,“怎麽?”

“我想去淨個手,你陪我去。”

“好。”

宋心瑤把琴譜交給牛嬷嬷,交代她好好保管,她帶着大雅,倪秀英也帶着貼身丫鬟,便跟着段家的指路丫頭去了。

段家真的挺大,在那丫頭帶路下也花了快半刻鐘才走到客居休息室——一房的小小院落。

倪秀英淨了手,又想想宴會已經過一半,便換了身衣服。

宋心瑤也是這心思,想着太陽快要下山,便換下湖水綠的襦裙,換了一襲妃紅色的珍珠刺繡衫,珍珠百合裙。

兩人換好衣服,一出院子,發現天已經近黑了。

段家的指路丫頭見兩人出來,又要帶兩人回花園,豈料倪秀英卻道:“走竹林吧,那邊比較快。”

倪家跟段家有點親戚關系,從小就來往,次數多了自然對院子有印象——不知道怎麽去,但知道有那樣一條小路。

那丫頭連忙道:“那竹林路有點泥濘,怕小姐們弄髒鞋子。”

倪秀英道:“沒關系,都晚了,沒人注意到鞋子,遲到了更不好。”

宋心瑤心想也是,晚飯快開始了,要是大家都入座她才出現,又不知道會有什麽閑話出現。

那指路丫頭眼見如此,自然不會再反駁,“那請兩位小姐随奴婢來。”

來淨手更衣時,沒想到天黑得這樣快,也沒人帶燈籠,現在都快看不清了。

走着走着,突然一陣嬌笑傳入耳中,“倪公子,你說的可是真的?”

宋心瑤怔住,心梅的聲音?

倪秀英也是呆住,倪公子?今日到來的倪公子只有一人,就是她的雙胞胎弟弟倪光宗。

“自然是真的,爹娘寵我,我喜歡誰,一定讓我娶誰。”倪光宗有點醉,但聲音卻壓得低,“你長得這麽漂亮,我第一眼就喜歡你了。”

“可我只是庶女……”

“庶女又怎麽了,乖乖我的小梅兒,你別委屈,哥哥我心疼呢,你摸摸我的胸口,摸摸,安慰安慰它。”

宋心梅一聲輕笑,“哥哥可別騙我。”

“騙你做什麽,哥哥我上回在宋家看到你,就念念不忘,這樣的美人若是讓我娶回家,我就天天不出門。”

“哥哥真要娶我?”

“哥哥不只要娶小梅兒,還要跟你恩恩愛愛,我們倪家就我一個兒子,梅兒你過門就是正房少奶奶,上上下下都要看你臉色,你要是不開心就跟我說,我把那人趕出去,不尊敬你,那就是不尊敬我,這樣的下人要來何用?”

“那哥哥那些通房妾室怎麽辦?”

“趕出去,以後梅兒不喜歡的,哥哥我就不喜歡。”

兩人以為竹林無人,說話放肆,倪光宗酒醉膽大,宋心梅有意勾引,說的話越來越不堪入耳。

宋心瑤面色鐵青,倪秀英臉色也不好——太不堪了,高門大戶的少爺千金像個下人一樣在草叢中調情,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兩人想在草叢中就定下,這怎麽行,傳出去宋家還要不要臉、倪家還要不要臉。

那帶路丫頭突然咳嗽起來,大概驚擾了草叢中的兩人,兩人也沒相詢,一下子從草叢中爬起,迅速跑了。

倪秀英大怒,一巴掌就打下去,“死丫頭,誰讓你提醒的。”

“小姐見諒,咳咳,奴婢不是故意的。”當然是故意的,今天什麽日子,能出來替主人做招呼的都是人精,那丫頭眼見事情醜陋,怕宋小姐跟倪小姐過去捉人,這才出聲提醒——要罵回你們家裏去罵,不要在段家惹事。

宋心瑤也不想欺負一個丫頭,拉着倪秀英的手,“算了。”

倪秀英卻是又難堪又生氣,想說宋心梅怎麽配她弟弟,但又想着宋心梅是宋心瑤的妹妹,一口氣不知道往哪發,又打了那帶路丫頭一巴掌,這才消氣。

宋心瑤心裏也煩,這種事情不能不講,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講,那陳姨娘老懷疑母親想耽誤宋心梅,萬一事情捅出來,陳姨娘一定說是她蓄意陷害……

唉,頭大。

但這事關宋家,也關乎着心梅的一輩子——倪家絕對不會答應取一個庶女為妻,現下只是口頭調情還能阻止,以後不讓兩人見面就是了,要是真讓倪光宗占了便宜,倪家又擺爛,那倪秀英跟宋新天的婚事也不用再說了。

于是回家的車上,宋心瑤便把事情跟汪蕊說了清楚。

汪蕊一臉又驚又怒,回到家裏把宋心梅直接喊往許氏院子裏,為了阻止陳姨娘跟着鬧起來,破例也讓陳姨娘來了。

宋心梅當然抵死不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是宋心瑤蓄意陷害,看不得她貌美如花,段公子一晚上偷看她好幾次,所以想害她,陳姨娘馬上嚎着喊冤,又是捶胸又是哭泣的,求許氏給二小姐的清白做主。

當然汪蕊當家多年也不是吃素的,直接讓嬷嬷搜宋心梅的身,果然搜出一方男人帕子,貼着小衣藏着,這除非她自己放的,否則別人不可能把帕子放在這麽隐密的地方。

帕子上的小字清清楚楚:倪。

許氏覺得又生氣又疲倦,這孫女從小念《女誡》卻如此不知道自愛,幸好今日是在別人家,萬一宴會是在倪家或者宋家,兩人有自己院子,恐怕就要出事。想想,直接讓宋心梅禁了足,發落的理由是“頂撞老太太”,至于婚事就由汪蕊做主,等時間到了,替她相一門合适的人選,出嫁那天才能出院子。

嫁出去後,就由夫君管教,從此不關宋家的事。

陳姨娘卻是哭着懇求,既然二小姐跟倪公子兩情相悅,何不成就一段姻緣,讓倪家來提親吧。

宋心梅也哭着,說倪光宗是真心喜歡自己的——倪光宗說,爹娘祖父母都很疼他,他說他們一定會接受她。

許氏跟汪蕊都要被氣笑了,倪家那家世,倪光宗又是三代單傳,能娶一個庶女嗎?陳姨娘還是個青樓出身的,就算是清姑娘,那也是青樓出身,改變不了。

別說只是私相授受,就算兩人真的怎麽了,那最多也只是貴妾的命,倪老爺有個堂哥是當官的,宋家再有錢也争不起。

許氏懶得管,揮揮手讓她們下去。

她發落了,剩下的就交給汪蕊。

天熱,蟬叫一聲聲傳來,宋心瑤已經熱得連練琴的興致都沒了,半卧在美人榻上,讓小雅給她念書。

段路那本《天璇歌》被她放在書架上了——将來過門,這也得帶過去,表示對夫家的尊重。

唉,人生好難。

《女誡》上的大道理她都懂,但就是有種說不出的不開心。

她一點都沒有高興的感覺,反而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

不想出嫁,但找不到理由不出嫁。

“小姐,吃點西瓜,剛從井裏撈出來,還冰着呢。”大雅興致勃勃端了一盤切好的紅西瓜。

西瓜?這個好,她喜歡西瓜更勝段路幾倍呢。

西瓜已經切好一小塊一小塊,上面有銀叉子,拿起來吃方便,又不會弄髒衣服。

吃了幾塊,見大雅一臉笑,她忍不住問:“又聽到什麽了?”

“瞞不過小姐。”

深閨無聊,宋心瑤也喜歡聽些故事解悶,“快說。”

“就是那薛太太嘛……”

薛文瀾的母親?宋心瑤印象中是個小心翼翼的婦人,很規矩,規矩得有點膽小,“她怎麽了?”

“她莫約十天前去求老太太,給薛少爺安排兩個通房丫頭,說想抱孫子,說薛少爺已經十四歲,房中可以有人了。”

宋心瑤錯愕,周華貴腦子是怎麽了,薛文瀾這艱難的狀況,任何人都知道他該把心思放在讀書上,畢竟處境艱難,許氏給他挑書僮都是千挑萬選的,結果親娘去跟姨祖母要了通房丫頭?這不是阻礙他讀書嘛,周華貴怎能如此糊塗?

想想不禁對薛文瀾同情起來,“祖母怎麽說?”

“老太太拗不過薛太太,讓大管家找了人牙子來,薛太太親自挑了兩個合心意的就往落勤院塞了,薛少爺本不要收,薛太太卻是又哭又鬧,說兒子大了不聽她的話,她不如去死了算了,薛少爺沒辦法只好收下,卻把人放在後面的罩房,不去管她們。”

宋心瑤皺眉,周華貴怎麽是這種人啊,兒子一心想考試,做母親的卻一心想跟他搗蛋,還自以為好。看來是覺得自己多年委屈,要拿着勒着薛文瀾一輩子了,想想,不禁同情起薛文瀾将來的妻子,有這種婆婆,日子要怎麽過。

大雅繼續說:“那兩個通房,一個叫做春花,據說膽子很大,薛少爺去賀先生那邊讀書時,自作主張要給薛少爺打掃房間,下人見她有薛太太靠,不好阻止,結果弄壞了薛少爺的重要之物,薛少爺氣得昨天就把人趕出去,把遠志跟登高吓死了,說服侍薛少爺這麽多年沒見過他發脾氣,沒想到一發就這樣大。”

宋心瑤點點頭,“若是先人留下的東西被弄壞,當然是要生氣的。”

“就是這點才奇怪,不是什麽先人之物,更不值錢,聽說那春花弄壞的是一條小孩子用的兔毛圍巾。薛少爺好好的打包放在抽鬥裏,她說兔毛太久沒洗會有味,非得拿出來去漿洗,兔毛禁不起漿,那毛自然落了大半,薛少爺聽說生了好大的氣。”

宋心瑤奇怪,卻也想不出原因,“或許是從江南離開時帶來的紀念之物,小孩子互相饋贈也是有的,也許是重要的朋友送的。”

念舊總不是壞事。

想想周華貴居然去求許氏給兒子安排通房,宋心瑤搖了搖頭,兒子要上進,老娘拖後腿,京城年年有豬爹娘,但像周華貴這麽豬的,也不多見。

想想又道:“把我的琴跟那本《若河光》拿過來。”

《若河光》可比她預計中的難多了,這陣子幾乎都在跟這支曲子奮鬥,連護甲都彈斷了兩枚。

難,真難,可是她也真心喜歡。

這要是等她練成,肯定要在家宴上好好炫耀一番。

夏日午後,微風,蟬叫,混着宣和琴發出的聲音,飄蕩在書蘭院中。

宋心瑤的心慢慢靜了下來。

宋家跟段家開始走動起來,就在這時候,突然傳出青天霹靂的消息,段路一個寄居的表妹懷孕了,段路的。

宋心瑤聽到都傻眼,啥啊?

沒有通房,號稱潔身自愛,結果把表妹的肚子搞大了?

段太太親自上門道歉,汪蕊雖然一把火但也不好拒絕,想想這跟女兒有關,所以也把女兒叫來了。

段太太一臉歉意,“那秀鳳啊,是我表姊的孩子,我見她無依可憐,所以帶回府中扶養,沒想到她會跟路兒做出這種醜事,且連孩子都有了。不過宋太太跟宋小姐放心,我已經把她打發到鄉下莊子了,無論生男生女都會跟着在鄉下長大,她雖然喊我一聲表姨,但我內心的媳婦是宋小姐,可沒想過其他人。”

汪蕊一臉鐵青,但又想着萬一女兒喜歡段路呢,可別棒打鴛鴦,于是問道:“心瑤,你怎麽說?”

還能說什麽,宋心瑤一揖,“心瑤雖然是女兒身,但也懂不奪別人所好,既然段公子跟表妹情投意合,心瑤也不願插足。”

“我那外甥女怎麽跟宋小姐比。”段太太十分誠摯,“路兒只是一時糊塗,被秀鳳給騙了,現在已經清醒,也十分後悔,宋小姐就原諒了他這一回。”

宋心瑤還是委婉的拒絕了。

汪蕊看出女兒心意,便也跟着說,段太太講了一個下午還是沒辦法轉圜,只能失望而去。

汪蕊安慰了女兒一頓。

宋心瑤直笑說沒事,反正自己也不是多喜歡段路,這婚事沒了就算了,再找就行。

這事情原本應該是你知我知就好,沒想到段家那邊卻防不仔細,讓事情本末透了出來,才幾日呢,京城都知道段家少爺弄大了表妹的肚子,宋家不願與之成親。

雖然是宋家站理,可是外人難免說宋心瑤得理不饒人,未來婆婆都上門道歉了還不給個臺階下,真不懂事,誰家将來娶了,肯定婆媳不和倒大楣。

汪蕊氣得跳腳,就殺上段家那邊要給交代,宋心瑤卻是很悠閑,自顧練琴,她想得很仔細,高門大戶,她又是嫡出,不愁嫁的。

正談着呢,牛嬷嬷進得格扇,“表少爺說想見小姐。”

薛文瀾?

這麽巧,她在練習他送的琴譜,他就來了。

“請他到涼亭。”宋心瑤道。

她取下護甲,理理裙子,這便起來。

到了涼亭,看到薛文瀾,突然脫口而出,“表弟是不是又長高了?”

薛文瀾沒想到她一開口說這個,于是點點頭,“前幾天是剛做了新衣服,繡娘說的确拉高了些。”

“明明比我小幾個月,現在卻得仰頭看着你。”

薛文瀾見她神色尚可,放下心中大石。宋家跟段家的事情他當然知道,喜歡她,但也沒那立場去求親。

沒有功名、沒有成就、沒有家底,他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他什麽也給不起,有時想起她的婚事雖然會心痛,但又想,段路聽說人不錯,她若能有個美滿婚姻也是美事一樁,他該祝福她。

怎料剛剛去雁陽院探視母親,聽得母親說起段家那些事情,便想來看看她。

他心裏想着,那段路居然這樣羞辱她,将來等他出人頭地,一定要替她讨回今日受到的委屈。

此時見她一臉平和,心裏感覺更舍不得。

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居然要受到這樣的待遇……

“表弟?怎麽啦?臉色這樣難看?不舒服嗎?”

“不,不是。”薛文瀾回過神,“就是……表姊沒事就好。”

宋心瑤不傻,一聽就懂了,笑說:“我還不至于計較那點事情,幸好是過門前,要是段家藏着,過門後才告訴我,我可一點辦法都沒了。”

薛文瀾在這點挺佩服她的,永遠可以朝好的方面想。

他記得小時候有一次過年探險,宋心湘整個人栽入花圃,被嬷嬷撈出來時扁嘴正要哭,宋心瑤說:“心湘你看,差一點就掉湖裏了,運氣可真好,這天氣掉湖裏要傷風的,心湘今年的運氣肯定挺好的。”

宋心湘張大嘴巴原本都要嚎出來了,因為覺得自己運氣很好,突然又笑出來。

“表姊一直這麽樂觀。”

“身為女子太苦了,得樂觀點才能替自己續命。”宋心瑤戳了戳他的額頭,“你們身為男兒,志在四方,不懂後宅女子之苦。”

一個聲音從草叢傳來,兩人轉頭,見是一只大白貓穿過花草而來,是彩霞。

彩霞現在十歲,年紀有了,但脾氣沒變,還是挺驕傲的。

見兩人都不理自己便在旁邊走來走去,聞聞宋心瑤、嗅嗅薛文瀾,嗚嗚低鳴,撒嬌。

過了一會,宋心瑤一把撈起彩霞,左手抱着,右手摸它肚子,彩霞喵喵喵的,也不逃,白色的尾巴在空中晃動。

薛文瀾心中一陣溫柔湧動。

其他的他什麽都不想了,記得現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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