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那就和離吧

隔日,十餘輛大車就從青草巷離開了京城。

朝和縣在南邊,吏部文書又說要一個月內上任,所以一路趕趕趕。

薛文瀾跟宋心瑤分開馬車,晚上自然是分房而睡,牛嬷嬷跟大雅、小雅看在眼底,但着急也沒用,小姐都沒說什麽,他們底下的人更不能去勸姑爺。

小雅忿忿不平,“姑爺高中,馬上換了一個面孔,好欺負人。”

牛嬷嬷卻知道事情沒這麽簡單,只能壓制住兩個小丫頭,讓她們照常服侍,小姐已經很心煩了,別讓她更煩。

就這樣一路趕着南下,所幸早秋天氣不錯,不冷不熱又不下雨,車行很順,總能在入夜前趕到驿站。

就這樣過了二十餘天,終于進了太原府,問當地人,說再三天路就能進入朝和縣。

宋心瑤卻在這時候身體不舒服,所幸已經進入太原府,要找大夫容易得很,大夫說是一路舟車勞頓太過疲倦,休息幾日,吃兩服藥就好。

小雅跟驿站的廚娘借了小爐,就在廚房熬起藥來。

宋心瑤躺在床上,想到薛文瀾一路的冷漠,想到自己才十七歲,身心倶疲。

咿呀一聲,門開了,一股子藥味飄進來。

宋心瑤睜眼,心想,喝藥的時間到了,以為是小雅,結果卻是薛文瀾,雙手捧着盤子,上面一個刻花瓷碗。

眨眨眼,努力消化情緒,“怎麽過來了?”

“牛嬷嬷說你不舒服。”

“有點累而已,沒什麽大礙。”

心裏又覺得好可笑,他們是夫妻,居然生疏成這樣,而且自己始終不知道原因,只能被動的接受。

默默的把藥喝完,心裏又想,明明還關心她,為什麽又要對她這樣冷淡。

用絹子擦了擦嘴角,“我沒事,你去忙吧。”

這一路南下,他可“忙”着,所以一切都光明正大,不同車、不同房。因為他忙啊,自己這個妻子又怎麽能打擾他呢。

薛文瀾看着她,“就在這邊休息一兩日吧,反正也進太原府了,再者,我還要找房子,也得時間。”

宋心瑤馬上抓到關鍵字,“找房子?”

找什麽房子?縣丞有官宅,什麽都是現成的,哪需要另外找。

薛文瀾一臉平靜,“以後,你就住在派給縣丞住的屋子,我會另外找房子住。”

宋心瑤只覺得五雷轟頂,他連跟她一個屋檐下都不願意了。

以後他住在租房,她住在縣丞宅邸,五年後輪調,再一起出發嗎?這算什麽夫妻,還不如……不如……

她以為人生很快樂的,畢竟從小到大沒受過委屈,可是沒想到這個月看盡臉色,還是丈夫給的,冤枉的是她完全沒有做錯什麽。

他可以再娶平妻、收妾室,一樣可以養兒育女,成一個家,老了等待子孫滿堂,孩子承歡膝下,可她呢?就得一個人看着天空,一個人看着屋檐,一個人看着雨落,才十七歲就要等老,等死?

她要跟二叔娘一樣了嗎?過着有丈夫,卻也沒丈夫的日子?

這種婚姻有什麽好維持的,二叔娘也想和離的,但朱家不願意,說朱家丢不起這個人,所以叔娘的青春就這樣在宋家虛耗了。

一輩子也不知道為什麽,因為一個姨娘偷人,所以連帶害着主母沒了丈夫,二叔娘也什麽事情都沒做錯。

宋心瑤眼淚流了下來,“薛文瀾,我可以不跟你吵,可是我得知道原因,我嫁給你,不是為了受委屈,你當初也說過會對我好,這樁婚事沒人逼你。”

薛文瀾考慮了一下,“我覺得你不要知道原因比較好。”

“我得知道自己為什麽被厭惡,你不跟我說清楚讓我死心,我不會這麽簡單放過你,你既然折磨于我,我也會想辦法折磨于你。我是女子,什麽都沒有,你現在可是有前程的人,你要毀在我手上嗎?”

兩人又拉拒了一下,薛文瀾這才開口說——宋心瑤聽完簡直不敢相信,怎麽可能有這麽離譜的事情,可是這一切又明明白白。

原來十年前周華貴入住宋家後,宋有福在中秋宴上看到這個第一次見面的表妹,驚為天人,當天晚上就藉着酒意闖了雁陽院,欺負了周華貴。

周華貴自然委屈,但是寄人籬下又怎麽敢吭聲,說出來人家還會以為是她這個投靠的表妹不知道羞恥,勾引了已經有妻室的表哥。

然後宋有福食髓知味,常常到雁陽院,周華貴不敢說什麽,只能忍。

可是沒想到就在薛文瀾中了舉子之後,周華貴懷孕了,明明一直以來都有喝藥,還是懷了這孽種自然不能生,只能喝更強的藥流掉,周華貴卻因此身體虧損,所以薛文瀾那次高中後南下祭祖,她才抱病,還只能說自己是歡喜過頭,所以身體不适。

可是饒是這樣,宋有福沒放過她,等她身體恢複了,照樣溜到她房間。

周華貴苦不堪言,後來只能厚着臉皮跟表嫂汪蕊說這件事情,沒想到汪蕊卻道:“你們兩人的好事我沒興趣知道,你自己注意點就行。”

周華貴冤哪,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可是又不能跟宋家撕破臉,為了兒子,只能一直接受宋有福的糟蹋。

結果這一次又懷上了,而且因為年紀大了,喝藥之後大失血,躺床不能起,連移動都不能,大夫說了,再亂移動可能會再出血,性命不保。

兒子已經高中進士,也是個可以依靠的大人,自己何必繼續留在宋家遭受這樣的屈辱。

那日薛文瀾去探視她,祁大夫也在,祁大夫以為薛文瀾知道,所以在外廳提起,薛文瀾簡直不敢相信母親的病是因為流産,可是祁大夫醫術很好,又不可能誤診,所以他進房詢問,周華貴無奈之下只好哭着把事情說出來。

自己是如何委屈,如何忍耐,宋有福多麽不是人,大表嫂汪蕊又是多麽冷漠。

薛文瀾當時便想把母親帶回青草巷,可是祁大夫說不行,現在身體弱得很,別說換個地方住,就連下床都不可,若是不聽話,到時候再度出血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只能把母親暫時留在宋家。

他是個普通人,知道母親的遭遇後,他怎麽樣也沒辦法面對宋有福跟汪蕊的女兒,哪怕宋心瑤什麽事情都沒有做。

但他就是沒辦法面對,甚至有時候會覺得厭煩,然後又覺得這樣的自己很不對,宋心瑤無辜的。

可是啊,他的母親也是無辜的。

難怪母親不喜歡宋心瑤,還要庶生嫡前,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被宋有福跟汪蕊這樣欺負,母親怎麽會喜歡他們的女兒。

薛文瀾自己也沒辦法面對,一個是生他的母親,一個是他自己求來的妻子,他覺得自己是怎麽做都是錯了。

他看到宋心瑤,就會想起宋有福跟汪蕊,然後會想起母親那羞愧無比的眼淚,這樣茍且偷生都是為了他。

自己是踩着母親的貞潔,一步一步前進。

他在宋家的一切,都是母親拿尊嚴換來的。

“娘也覺得對不起你爹,好幾次想去死,但你還沒成親,娘要看着你成親有後,才能去找你爹。”

薛文瀾心疼母親之餘,怎麽樣也無法面對宋心瑤了。

她爹娘這樣欺負母親,他還對她好,是不是很不孝?

他想要母親安享晚年,可是只要宋心瑤在,母親就無法開心得起來,自己也是枉為人子,早知道一切是母親這樣委屈換來的,他寧願從來沒有進入過宋家。

宋心瑤聽呆了,下意識的想,不,她的爹不是這樣的人,她的娘也不是。

可是一切好像又有跡可循,母親總是隔三差五就讓周華貴到翠風院,如果是為了安撫她,就可以成立了,否則她想不出來母親為什麽會對一個投靠的表妹這樣親近。

她爹也的确對色字放不下,家裏雖然只有兩個姨娘,但外室可沒少過,只不過娘手段厲害,都沒讓那些外室懷孕。

所以雁陽院的人才會那樣聽周華貴的話,連母親都無法撬開他們的嘴,老爺罩着呢,誰敢不聽,大太太再厲害,這個家終究是老爺做主。

難怪她說“夫君放心,在宋家一切老太太做主,婆婆可以好好養病”時,薛文瀾會露出那樣嫌惡的神色,因為周華貴根本不是生病,是流産——第二次了,宋有福造成的,汪蕊什麽都知道,卻裝作不知道。

薛文瀾口中那個好色的宋有福是她的爹,冷漠的汪蕊是她的娘。

她最親愛、最親愛的爹跟娘。

爹爹雖然不常在家,但對她也不差,娘就更疼她了,別人家生了女兒都當賠錢貨,只有她娘當她這女兒是寶貝。

可是……可是……難怪薛文瀾要跟她分開住。

都明白了。

宋心瑤從哭泣,到止住眼淚,從心髒狂跳,到現在平靜無波,覺得瞬間蒼老,疲倦的程度無法形容。

這不是只是一段對話那麽簡單,這是兩個月來的視若無睹以及冷漠。

不管怎麽樣,那是她的爹、那是她的娘,她愛他們,也願意替他們做任何事情,不會有所猶豫,任何。

父債女償,天經地義,她會承受的,沒什麽好說了。

“薛文瀾,你是不是不想再看見我?”

他沒說話。

宋心瑤的心情蕩到谷底,沒說話,那就是了,“我們和離吧。”

“和、和離?”

“是,你不想看到我,這樣的婚姻一點意義都沒有,還是和離了,各自生活,這樣比較幹脆。你別告訴我你沒想過這件事情,對你的基本了解我還有點自信,你怕女子和離後會要死要活,可是我不是她們,我不會。”

“和離後你要住哪?”

看吧,果然是想過,只是不知道怎麽跟自己提而已,“在京城城郊找個地方住。”

宋家是不可能回去的,當初大宴賓客,敲鑼打鼓說姑爺高中,她怎麽能在這時候回去宋家,那不是給宋家丢人嗎?

她只能自己找一個沒人認得的地方,一個人生活,當作自己不存在,這樣對宋家才是最好的安排。

“這一路遙遠,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要和離就幹脆點,不要拖泥帶水,你寫個文書給我,剩下的你派人去官府辦了吧。不過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我自願下堂,此生無望,以後就是等着老去、死去。我爹做錯事,我用一輩子孤寡替他還,往後不管你高昇到哪裏,都不準再找宋家麻煩,不然我定剛得你們薛家不安寧,宋家若毀,薛家也別想善存,我說到做到,希望你能明白。”

薛文瀾神情複雜,他也想過要報複宋家,可是許氏卻是無辜的,她對他們母子那麽好,若害得老人家晚景凄涼,流離失所,他也心不忍,可是母親所受到的一切又怎麽能裝作沒争?

宋心瑤要回京了,他還是喜歡她,不過沒辦法面對她。

她是無辜的,他的母親也是無辜的。

薛文瀾帶着登高、遠志,跟幾車事物到了朝和縣。

前任縣丞已經于一個月前外派到他處,這大位空了一個月總算有人來,衆人當然是想辦個歡迎會熱鬧一下,反正朝和縣富商衆多,大家都願意辦這個宴會,出一筆錢就能跟新來的縣丞有個小交情,那是求都求不來的。

薛文瀾既然要入官場,之前自然好好求教過,這宴會是跟下屬打好關系的第一步,他可以不去,但凡事給別人留點面子,日後會方便許多。

所以當師爺說起,他便道:“你們看着辦吧。”

師爺又想,那夫人呢?聽說這新來的縣丞有個成親兩年的夫人啊?

想問,但又不敢問,想想還是算了,說不定夫人被婆婆留在京城呢,一想又覺得眼睛亮,自己女兒長得還可以,若是能被收為妾室,将來生下兒子那也是大路一條啊。

但師爺口風不緊,所以消息傳出去了。

于是接風宴那日,各家女兒都來了。

東瑞國的官戶跟一般人區分極嚴,就算是大戶人家小姐,若能給縣丞做妾室,那都是大大高攀,娘家風光更是不在話下。

只是任憑那姑娘再貌美,才華再出衆,薛文瀾都沒太多表情,只是禮貌的點頭就沒再多看一眼,姑娘怕羞,就有點膽怯,一個晚上雖然有七八家的小姐都來,卻是沒人能跟薛文瀾說上話。

衆人也都是有眼色的,這縣丞既然不好色,那就得找其他路子來讨好,其中林員外腦子最靈光,十七歲的年輕縣丞想必還是有抱負的,于是說起朝和縣的人物風俗,山上産什麽,水中又産什麽,居民大多靠什麽為生,鄰國來往的頻繁程度,這正和薛文瀾心意,便開口問了幾句。

這一個晚上,衆人總算摸清這年輕縣丞想什麽了,于是忙不疊的講起朝和縣的種種,地理山水自然不在話下,還有些比較特殊的風土人情,廖家寡婦是怎麽撐起一個家,保住了廖家“朝和第一繡”的名聲;蔣老爺又是如何樂善好施,年年都捐大筆銀子給青雲寺,好救濟窮苦人。

這些,都是薛文瀾想聽的。

雖然出發前也看了朝和縣的人物水土志,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哪怕念得再多相關資料,都比不上在地人一席話。

衆人摸清他的想法,哪還有不賓主盡歡的道理。

薛文瀾自然有他的意思,藉機告訴朝和縣的官商,他來是為了主政,是為了讓這裏的居民過得更好,美女與金錢他沒放在眼底,只要他們能明白,好好配合政務,自己在商務上也會給予一些方便。

他沒酒量,于是只小飮一杯,自然沒人敢不長眼的灌他酒,縣丞大人以茶代酒?酒通通拿下去,換茶上來。

一頓飯吃了一個時辰,也算賓主盡歡。

薛文瀾特意向操持的祝員外道了謝,那祝員外高興得都快上天,他們做生意的最怕上頭人捉摸不定或者過度貪財,這薛縣丞不難讨好,想到以後做生意可以順利些,哪還有人不高興。

吃完飯,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回到官衙。當初師爺看中祝員外操辦,就是因為祝家離官衙近,來往方便。

薛文瀾洗了澡,酒醒了不少,只是茶喝多了,沒什麽睡意。

看到那張百子繡床,又有點出神。

不知道宋心瑤到哪了?算算應該已經到了京城近郊,花了二十幾天南下,又花二十幾天北上,不知道她還吃得消嗎?牛嬷嬷跟大雅、小雅有沒有好好伺候?

薛文瀾打開抽鬥,取出一個黑色包裹,布巾裏面是一條漿壞的兔毛圍巾,還有一個繡着鴛鴦的荷包。

圍巾,是六歲那年她給他的。

荷包,是十四歲時她給他的。

其實應該扔了,既然要斷就斷得幹淨,可是每次想叫下人拿去扔總還是舍不得,這兩樣事物丢了,他跟宋心瑤就真的再沒有關系。

半晌,他又收起來放回抽鬥,心想,也許再過幾年,自己都會忘了這抽鬥有着這兩樣事物,順其自然就好……

“大爺。”登高進來,“剛剛收到消息,薛夫人已經進入太原府了。”

“那你替我去接母親。”

“是。”

母親身體養好後,宋家老太太就派車讓母親南下了—他的母親終于離開宋家,不用再遭受那樣的羞辱。

以後他會好好孝順母親,絕對不讓母親再受一點委屈。

四日後,周華貴進入朝和縣,母子相見自然有一番歡喜。

周華貴眼中含着淚,“我們母子總算可以獨立生活。”

“是兒子不孝。”

“怎麽是你不孝呢,沒事,以後日子還長着呢。”

“兒子帶母親去看院子,早早就準備起來,等着母親入住,我原想自己打點,不過想着也沒操持過這種事物,怕疏漏,所以請師爺的夫人打點。”

周華貴心情很好,“母親也不是求富貴的人,有屋子、有床,那就很好了。”

母子倆一起進入內院。

秋天,院子開了菊花跟桂花,菊花清雅,桂花飄香,襯着涼涼的秋風,讓人精神為之舒爽。

縣丞的院子比不上宋家,但花朵錯落有致,還種有可以拿來熬藥的金茶花,據說是上上任的縣丞母親身體不好,大夫建議喝金茶花調養,喝了一兩個月果然有效,整個人精神許多,所以種了不少。

薛文瀾自己不喝,下人當然也沒人敢采縣丞的花來曬幹,所以現在開了滿團金簇,看起來十分富貴。

周華貴的是一進院子,三間大屋,師爺夫人很是細心,什麽都想到,連桌子上的八仙盒都擺滿迎賓喜糖。

周華貴笑得很開心,宋家老太太對她雖然疼愛,但發生那種事情又一直寄人籬下,不比現在靠着兒子來得理所當然。

這屋、這瓦,都是兒子給她掙來的。

這是一個寡婦最好的結果了,老天有眼。

周華貴看了一圈,終于想起,“心瑤呢?”難不成看不起她這婆婆,連迎接都懶了?

“她……”薛文瀾想想,以後要一起住,總也瞞不過,于是道:“我們和離了。”

“和離?”

“她已經回京。”

“怎、怎麽和離?”周華貴都傻了,怎麽不是休妻,而是和離。

和離代表女方無錯,那這樣錯的不就是她兒子了嗎?

想說些什麽,可兒子的臉色又不願意多談。

想想,原因還是出在自己身上吧。祁大夫跟文瀾說了實話,這孩子這樣孝順,又怎麽能忍受宋家人。

只是怎麽會是和離,應該是休妻啊……

但見文瀾似乎不想再談,于是打起精神,“沒關系,以後娘給你找個好姑娘當妻,再找幾個好生養的當妾,多生幾個,讓我們薛家熱熱鬧鬧。”

“兒子現在只想着專心政務,不想其他的事情。”

“怎能不想,你今年十七了,再過兩三個月就十八了,好命的兒子都開始啓蒙,以前母親不好出手,現在母親可要專心為你張羅,好好聽母親話,娶個賢妻,生幾個胖娃娃給母親抱那才是正經。”

遠遠的,傳來一陣陣鼓聲。

擊鼓鳴冤?

薛文瀾斂起神色,“母親,兒子有公務要做。”

周華貴雖然有記憶以來周家就沒落了,但她的母親許玉卻是許家精心教出來的,沒錢請女先生來教,許玉就抱着女兒慢慢跟她說,所以周華貴不是完全沒見識的那種鄉下人,只是見識不大。

兒子去前堂後,她便好奇也跟着去看了。

擊鼓鳴冤是大事,不少路人也會跟着到大堂看熱鬧,這麽多人中間加一個周華貴,根本引不起注意。

擊鼓的是一個花樣少女,長得美貌又楚楚可憐,自稱叫做丁香,說姨娘早年病死,母親去年亡故,她跟爹兩人相依為命,可親爹前陣子病死了,叔叔一家來奪房子,宗親偏袒叔:叔,讓她把房子交出去。

丁香在大庭上啜泣不已,十分無助。

周華貴想起自己,當年夫君沉海,薛家遠親就搶奪房子,那縣丞收了好處就把房子跟船主賠的一百兩都判給了那不要臉的親戚,沒想到這樣的人這麽多。

薛文瀾處事秉公,聽得此事不合情理,便讓人去把丁家的族長喊來,還有那個叔叔一家子也都帶來,明日早上再開審。

丁香見縣丞居然願意接這小案子,磕頭謝恩。

衆人眼見明天才有戲,便各自散去。

周華貴對杜嬷嬷說:“你去打聽打聽那丁小姐家裏還有什麽人,可有婚配。”

杜嬷嬷連忙稱是。

這丁香珠圓玉潤,她看着實在喜歡,若是能給文瀾當個妾室,一定可以早點開枝散葉,圓自己當祖母的夢。

晚一點杜嬷嬷回來了,說丁香家裏沒人了,也沒婚配,被趕出來後,現在住在姑姑家的雞寮。

周華貴一想就喜,讓人去把丁香請來她的院子。這樣的女孩子,給文瀾當妾室再好不過,親戚太多會麻煩,丁香這種孤女最好了,就算有什麽不愉快也會因為沒有娘家可以依吿井而選擇忍耐。

一個家,女人就是要忍,吵來吵去像什麽話呢。

丁香隔日很快就來,周華貴問了她,願不願意給縣丞當妾室,原本以為是穩當的,畢竟對一個孤女來說,能當縣丞妾室可是大大高攀呢,卻沒想到那丁香搖了搖頭,她的母親就是妾室,這輩子被太太折磨到死,所以她絕不為妾。

周華貴都懵了,她以為自己是施恩,別人若知道可以高攀一定會馬上同意,卻沒想到有人不願意。

一時間又尴尬又氣憤,只叫杜嬷嬷好生招待丁香,自己則悻悻然回屋子去了。

丁香這件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家族欺負孤女,看縣丞要不要辦,薛文瀾既然要辦,那族長跟不要臉的叔叔當然龜縮了,馬上說是誤會一場,只是擔心丁香年少被騙,所以暫時替她“保管”。

事情結果傳出去,衆人大聲稱好,老百姓想要的就是一個清廉的父母官,能關心他們,而不是只想着從富戶榜好處。

結果丁香擊鼓成了,後面又來了不少,都不是大事,只是以前的縣丞不願理踩,薛文瀾一個一個解決,該誰的財産都要歸還回去,完全不偏袒,其中只有一個比較少見的,年輕妻子狀告丈夫馬大郎要和離。

馬大郎長年在外工作,把斷腿的爹跟中風的娘都丢給妻子照顧,妻子原本也沒怨言,一邊刺繡填補家用,一邊照顧公婆,什麽都親力親為,是附近人人稱贊的孝媳,沒想到那個說沒錢的馬大郎卻給一個叫做麗嬌的青樓女子贖了身,當作外室養起來,還生了兒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妻子這下不能忍了,要回娘家。

馬大郎卻是不願意,給外人照顧哪有媳婦盡心哪,有這媳婦顧着、養着,他才能踉麗嬌逍遙啊,于是打死不肯,還放話了,“只要你一日是我們馬家的媳婦,就一日得顧我爹娘,和離?別想。”

薛文瀾考慮都不考慮,直接發話給師爺,“判和離。”

馬大郎頓時跳了起來,“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我又沒做錯事情,憑什麽判和離?我不服。”

薛文瀾反問:“你不顧妻、不養妻、不愛妻,又憑什麽讓妻子替你孝順?”

“她是女人,女人就得認命。”

“在我的縣衙,女人不用認命。”

旁觀的人都拍起手來,雖然說丈夫是天,但這馬大郎未免也太過分了,爹娘丢給妻子養,自己跟外室逍遙,這算什麽男人。

師爺很快寫好文書,馬大郎雖然不願意蓋手印,但是根據東瑞國的規矩,官判和離也有效,他就算不願意,只要官衙文書出來,妻子便不再是他的妻子,而是前妻,從此沒有贍養他爹娘的義務,各自婚嫁也不相關。

那年輕娘子拿了和離書,千恩萬謝的跪下,“小女子多謝縣大爺英明,以後日日會替縣太爺點平安香。”

薛文瀾溫和的說:“以後好好過日子吧。”

馬大郎這下真慌了,“你、你別走啊,你走了我爹娘怎麽辦,我現在養不起他們,麗嬌也不會顧老人家,你給我回來!你是我們馬家的媳婦,大不了我以後每個月給你一兩,這樣總可以了吧!”

那年輕娘子呸的一聲,一個月一兩就想買她的青春,拿起和離書走了。

一個婆媽大聲說:“這妻子本就該娶來疼愛的,人家養大閨女也不容易,嫁你為妻,居然這樣糟踢她,真不是人。”

“老婆子,我可沒對你不好啊。”

“我又不是說你,我說那馬大郎呢,一個月一兩這種渾話也說得出口,真不要臉,話說回來,要是女婿這樣對咱們女兒,我們就上門去打死他。”

另一個婆媽道:“這小娘子也真冤枉,當初大紅花轎過門,又沒做錯事情,卻要和離,也不知道欠了馬家什麽。”

薛文瀾聽在耳中,不由得想起宋心瑤。

她也是大紅花轎,也沒做錯事情,但也是和離了。

不知道她好嗎?

想派人去打聽,又覺得沒必要,既然和離,就不應該打擾她,讓她慢慢忘記他,就像讓他自己慢慢忘記她一樣。

現在雖然還不可能,但以後總可以的。

很快的,時序入了冬。

南方沒有京城冷,只要換上厚一點的衣服,被子夾層多塞點棉花就行,不用燒炭,當然更用不到暖石。

縣丞初一十五休沐。

薛文瀾一直很想到附近走走,但公務太多了。上一任縣丞幾乎只幫大商戶辦事,民間事物多不願意理會,所以當老百姓知道新任縣丞願意理他們,哪還有不上門的道理,冤枉的事情太多了,有時候只要他一句話就能改變別人一輩子,拿回原本屬于他們的東西,或者甩脫一個折磨她們的丈夫。

他忙到快過年,這才終于休息。

母親約他去附近的善心寺上香,他欣然同意。

他是縣丞,但也是兒子,母親在這個世界只剩下他了,他要好好孝順她才行。

到了那日,兩人穿妥冬衣便在師爺夫妻的陪伴下上山。

說是山,其實不過是個小丘,善心寺不大,但因為靈驗,香火倒是很興盛,尤其過年在即,人人都想着年前來一炷平安香,行人如織,前庭跟佛堂滿滿都是人。

師爺夫人笑咪咪的,“薛夫人,善心寺的簽詩最有名,等一下您一定要去許個願,讓菩薩指點迷津。”

“我也沒什麽想求的,就是想要兒子快點娶妻生子,我想抱孫子。唉,現在別說孫子,就算是孫女,我都當寶貝疼。”

師爺夫人多精哪,馬上接口,“縣丞年輕有為又相貌出衆,我們朝和縣多的是窈窕淑女,等明年春天一到,夫人您辦個賞花宴,由夫人親自操持,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我們朝和縣說賞春花,那就是相親,到時候您親自看過,找幾個合适的大家閨秀,開枝散葉也不用一兩年。”

“不過我兒子已經和離過一次……”周華貴想到這個就郁悶,為什麽不是休妻就好,為什麽要給宋心瑤和離書。

師爺夫人笑勸,“那是緣分沒到,和離是縣丞給前妻顏面,是好心,當然不是縣丞有什麽對不起前妻的地方,我們都能理解的,薛縣丞這幾個月解決了多少事情,在老百姓口中那可是大大稱贊的好官呢,能侍奉縣丞,大戶千金求都求不來。”

周華貴臉露微笑,“真這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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