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黃塵足今古（三）

在一夜的休整後，四人繼續出發。

向前的車程，當然也不全是沙漠的地質，有的地方是鹽堿地。百平方千米的羅布泊湖水幹涸後，水中的鹽堿沉積，凝結成堅硬的鹽殼。極度的高溫使得這些鹽殼熱脹冷縮，鹽殼突然隆起。高的鹽達一米多，低的也有三十多厘米，質地十分堅硬。

一般的車輛遇上這樣堅硬無比鹽堿殼，只要車輪胎側壁擱上，輕則是一個口子，重則暴胎。

腳下的荒漠之地，誰能想象曾經是國內的第二大內陸湖。

“這裏曾經是一大片的湖泊。”陸吾看着前方大片的鹽堿地帶回憶着，“我記得那個時候到處都有一些小湖泊。有些小孩喜歡在湖邊上嬉戲，大人們還很緊張，湖□□如果不留心，會有溺水事件的發生。我還救過幾個人。”

可如今這裏一點水的痕跡也沒有，如非真正親眼所見，陸吾也不敢相信這個不毛之地，在數萬年前曾經那樣的綠蔭遍布，湖水粼粼。

他記得和另一個修士，在那朦胧月色下，随意地坐的湖岸邊。他更記得記得岸邊吹起的不知名的曲調，不似中原的厚重，不似江南的纏綿，而是一種別樣的異域風情。

但是現在只是一大片的荒灘，寸草不生。現今只有這些鹽堿殼證明當年的水豐樹密與迷離的夜晚，不是一個荒謬的謊言。

***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一行人先來到事前聯絡好的樓蘭文物保護站。保護站的人手很少，只有寥寥數人。他們成為這裏最後的留守者。

在站工作人員小楊的帶領下，向故城遺址出發。這段路極為不适合汽車前行，地面到處都是縱橫溝壑。才三十多公裏的路，盡然用了四個小時才到達。

前方就是栅欄圍起來的古城遺址了。

要是說起樓蘭，腦海中浮現的是什麽呢？是如同夢境一般的富饒古國，還是聞名于世的樓蘭美女。

但是眼前的場景，只有風沙殘壁，只是人煙斷絕。

唐朝，玄奘取經歸來見到的樓蘭是一座空城，只餘下城郭。

如今，雲子諾他們面前的樓蘭，卻空留一座座零落的土堆。

十萬平米的古城遺址，是一個正方形的模樣。向西面看去，有着胡楊殘木的地基，走近一觀，在一處還有一扇形似門框的木頭，彎下身體來，還能從傾斜的木框中穿過。但是屋頂、牆面、屋體都已經被吹散在風沙裏。四周還有幾處這樣的殘木遺跡。

這裏曾經被譽為西域最重要的國家。

這裏早在大漢人鑿空西域前，就是一座美麗的城池。

這裏後來為大漢所轄，遷都扜泥使樓蘭改為名鄯善。

這裏被屯田生産，改為西漢王朝交通的樞紐要塞。

可是，最終這裏成為了一座空城。

在千年塵封之後，它恐怕不會想到，會被一個瑞典人斯文赫定在百年以前，因為一個巧合而發現。探險隊唯一的鐵鏟丢失了，在尋找過程中遇上一陣沙塵暴，再次擡頭，眼前就是一座古城。

那個時候羅布泊還沒有幹涸，孔雀河也沒有斷流，斯文赫定還能用獨木舟，從孔雀河進入羅布泊，在湖中泛舟。

“可惜，樓蘭早就死了。就像是人死了魂飛魄散那樣，樓蘭早在公元四世紀的死了，它的魂魄上不得天庭，下不到地府，就算還有，也只能永遠游蕩在滾滾流沙之中，備受烈日煎熬，不得安息。”陸吾看着這殘根斷壁面無表情地說。

“在它還不是樓蘭古國的時候，我在這裏生活過，那個時候，仙凡共居。城池的西面是民居，東面是軍事重地。城內到處都是綠樹，城外都是胡楊。城門外就是羅布泊，不時能看到，有人在湖上劃船。

家家戶戶門前都有從羅布泊引來的河水，小溪環繞古城。靈氣密布，修士大多居住在靠近南城門的一條街上，以樓蘭為暫歇之所。有坊市，有小攤販，有專門發布消息的客棧。”

陸吾不知怎麽的想到了自己的過去。

在這裏他認識了好友禺疆，兩個人相識在這片煙波浩渺的內陸湖上，一起向西探險，一起共上昆侖，一起騰雲九霄。

而今他在這裏，禺疆又在哪裏？還有在這裏說過等待幽冥花開，就聚首的煉丹人扶堀，說過要到極北之地去看冰魄極光的呰昧，都已經不在了。

逝去的又何止是樓蘭，還有那麽多約定過的誓言，以及那個曾也年輕的他。陸吾看着雲子諾與郁陽，他們是那樣的年輕，在千萬年面前，二十幾年不過是一個忽略不計的時間。

如果真的能夠找到歸途，在邁入仙途後，一切會有怎樣的變遷。曾經的情誼與諾言又會不會被時光打磨不見，或者被命運這個儈子手無情割裂。

再看向城中最高的佛塔，十來米的高度，也已經看不太出佛塔的樣子，只是一座土壘的高土堆。

已經不能想像，在這裏曾經日夜有人朝拜，真心祈求歲月安好。也看不出它如何見證了游人如織，富饒繁華。

它為什麽會死？是氣候變化？是人為過分的開采？是戰亂病禍？

這個謎面沒有謎底。

陸吾也不再說話。幾人仔細探查了古城的各處，但是仍然一無所獲，就像這裏沒有任何生命跡象那樣。

曾經的修士重鎮，只是陸吾腦海的一場幻覺。

“已經太久了。”雲子諾嘆了一口氣，“太久沒有人類在這裏了。沒有人類的城市，就沒有靈魂。在沒有靈魂的地方尋找靈氣的殘留，就是海底撈針。不是那麽容易能夠找到的，不然大家也不用等候這麽多年了。”

四個人就這樣離開了樓蘭古城。幾人再沿着古城遺跡周圍尋覓一番。

周圍到處全是縱橫溝壑，風從左邊吹來帶起了沙石，風從右邊吹來帶起了沙石。沒有一處是幹淨的。

但是又是完全不受污染的樣子。

走着走着，陸吾似乎找到了他認識禺疆的那個地方。

禺疆是北海龍王的兒子，與傳聞不同，他喜歡游覽名山大川，最愛的是尋找美食。與為了管理昆侖帝都的陸吾身上的謹慎嚴肅不同，禺疆不拘小節，生性灑脫。他們相識在凡俗之中，以為可以相伴下去，可他們之間還沒有來得及離別，洪荒就迎來了末世。

這些年陸吾留在凡俗界，又有幾分是為了尋找閉關不出、音訊全無的禺疆呢？這樣的問題陸吾也會想想，但是他想的時候不多，因為回憶總是太美好了。

就在幾人都陷入自己的思考的時候，天色忽然一暗。

“不好，這是要下暴雨的樣子。”不待唐正卿的話音落下。就見到一陣飛沙走石，又大又急的雨點從天而降，鋪天蓋地從天空中傾瀉下，和猛烈的旋風一起，四個人無從防備，被淋得正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