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重逢1
正午時分,日頭正盛,刺眼的陽光游走于天地,卻絲毫透不進那間空曠簡潔的高級公寓,任其如何左突右撞,層層疊疊的厚重布幔把光線遮擋得嚴嚴實實。
昏暗的公寓裏回響着輕柔深遠的搖籃曲。溫暖安詳的音樂中和了這間屋子裏過于清冷單調的裝潢,使那些冷淡的黑白灰色調也顯得不那麽有棱有角,咄咄逼人。
一片流淌的靜谧中,鎖舌悄然咬住鎖芯,發出輕微的喀啦聲,略顯沉重的木門向外蕩開一條細縫兒,一個敏捷瘦小的身影披着潮熱的暑氣趁機悄悄鑽了進來。
生活助理夏果吃力地拎着一個別致的碎花保溫壺和巨大的粉紅餐盒,小心翼翼地換上自備的靜音拖鞋,滑稽的小步伐,僵硬的動作,竭盡全力不發出一絲不和諧的聲響。
然而等她成功抵達客廳,後腳跟打了個轉兒剛轉過身時,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背後的男人還是驚得她猛地撞上了茶幾,幾上整齊擺放着的成套茶具發出叮鈴哐啷一陣亂響。
個子小巧的女生懊惱地抱着膝蓋一通龇牙咧嘴,下一秒就滿臉堆笑地直起身。
“早啊,剛起床就魅力四射的我們家格子先生~”
白格不為所動地撩起眼皮,現在的他實在稱不上魅力四射。棕色的蜷發在頭上盤成一個不太雅觀的鳥窩,眼下一片疲憊的烏青,深藍色的絲質睡衣像是塊不知所措的破布,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皮膚。
他抿着薄而蒼白的嘴唇,一言不發地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渾身發散出的寒氣能冰封十裏。
完了完了,這副尊榮一看就是被吵醒的。
夏果咕嘟一聲吞了口唾沫,迅速把手裏的東西放到茶幾上,苦着一張臉直搓手指:“打擾到你睡覺了?又失眠了?蕭哥讓我說什麽也要把你薅起來吃午飯,否則你能一天一夜窩在床上不動彈。”
“這都快下午一點了,你得為你那不堪一擊的胃着想着想,哪怕吃一點再睡都好,游醫生說了,你再這麽不愛惜身體,他就再也不管你了。”
白格呆滞的、恍若無機質的目光在那些彌漫着少女心的飯盒和保溫壺上逡巡一周,沉郁的臉色有放晴的跡象。
夏果在白格身邊當這個每日游走在鋼絲線上的生活助理已經有五個年頭了,可以說是身經百戰,察言觀色見機行事幾乎是看家本事,随即再接再厲地打開飯盒,一層一層地擺在白格面前:“這些都是你愛吃的菜,我專門去福喜樓預定的,特地按照你平常的口味,交代了少油少鹽,原滋原味。”
“還有這個……”她打開保溫壺,倒出裏面金黃粘稠的液體,“這是蕭哥愛人熬的小米粥,你之前不是誇她熬粥的手藝好嗎?快趁熱喝。”
大大小小的菜品擺了一茶幾,夏果笑得比哭都難看,任務太艱巨,大佬太冷漠,她個小助理實在心力交瘁。
在她期冀的目光中,白格頓了良久,最後在僵持中妥協地皺了皺眉頭,“你放這兒,我先去洗漱。”
拖鞋在木地板上拖曳的聲音,像兩把刷子反複慢速擦過鼓面,昭示了主人憊懶的身軀。
夏果聽着腳步聲走遠,拉開窗簾,立刻掏出手機,打開微信群。
狗不理果子:捷報捷報!任務完成!老大吃飯了!
蕭圖圖:老淚縱橫.jpg,不枉我家婆娘熬了一上午的小米粥,我都沒喝上一口!
游庸醫:小果幹得好,記得把香薰點上,可緩解失眠。
狗不理果子:小菜一碟.jpg
蕭圖圖:果然白格那小子只會給女生面子,我在考慮要不要去變個性……
游庸醫:從醫生角度奉上友情提示:斷根之痛,慘絕人寰。
蕭圖圖:……
等白格再出來的時候,又是那個人前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的白影帝。
夏果松了口氣,一邊眼珠不錯地監督着白格吃飯,一邊從背包裏掏出門口郵箱裏快把郵箱門塞爆的信件,一封一封地進行分門別類。
私人信件很少,大多數是花裏胡哨的粉絲來信。夏果在心裏不得不感嘆有些粉絲的神通廣大,明明公司已經把白格的個人信息保護得滴水不漏,真不知道這些人是從何打探到真實住址的……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就為了奉上一封盛滿明晃晃愛意的信?她們不知道,白格從來沒有拆過粉絲的任何一封信,連微博上偶爾的互動也都是經紀人的傑作。
除了拍戲,這人對普通明星們都關心的事絲毫不感興趣,更別說是什麽粉絲管理了。她偷偷觑了一眼乖乖喝粥的白格,默默在心裏為粉上他的女性同胞們默哀。
一衆可愛萌萌噠的信封中,一封高檔白色銅版紙信封脫穎而出,其上還印着不菲的燙金浮雕。夏果将其抽出,自未封口的信封中掉落一張烏黑發亮的硬板卡片紙,上面的燙金logo精美細致,頗有質感。
還沒等她彎腰去撿,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捷足先登。
“是什麽?”她好奇地問出口,話音剛落,仿佛突然意識到什麽,又倏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白格微微挑眉,好看的眉毛下那絲警告的神色讓夏果瞬間抻直腰背,噤若寒蟬。面試時蕭圖的要求在此時劃過耳畔:不要有好奇心,不要随意打聽些什麽。
她低下頭,往遠處挪了挪屁股,亂飄的目光快速地劃過那只修長的左手,老實地落在茶幾上那套碧綠冰裂釉茶具上。
這是一張vip入場券,來自某個意想不到又在意料之中的人。白格把玩着那張黑色的卡片,目光中透出一抹意味深長的興味。
那只左手上的紋身是什麽時候就在的呢?沉默中,夏果百無聊賴地發散着思維。
她曾經偷偷問過經紀人蕭圖,蕭圖先是警告她不該知道的別打聽,然後說他也不知道。據說蕭圖第一次見白格的時候那個紋身就在了,當時出于形象考慮他還曾經認真建議過白格把紋身給洗了,結果被威脅說要退圈,吓得他半死不活。好在白格每回出現在公共場合都會提前遮掩,也沒造成多大的困擾。
那是個什麽?鑰匙嗎?夏果在腦海中構造着那片深青色圖案的形狀,疑惑越來越大,可是為什麽要在掌心紋一把鑰匙呢?
徐承渡接連五日連續五場的格鬥賽都贏得輕輕松松。
很快,新人馬哲的名號響亮地傳了開,幾乎所有缪斯的老顧客們都知道了這位冉冉升起的新拳手實力非凡,為他買莊的金額也水漲船高。近兩日只要有馬哲的格鬥,場場爆滿,賭資交易總額幾乎能與缪斯常駐的拳王相媲美。
狂熱的看客們甚至為馬哲取了個平易近人的外號,叫“親切的咔嚓先生”。因為他獨特的反關節技,每回臺上都會響起沉悶的骨折咔嚓聲。他下狠手,但從不下死手,他的對手盡管飽受痛苦,但從未真正受到過生命威脅,所以殘忍的他又是那麽的親切。
“親切的咔嚓先生?有意思……”二樓正對着格鬥臺的包廂內,檀香袅袅,穿着中式長衫馬褂的男人把玩着手中兩顆紅瑪瑙一般晶瑩剔透的“獅子頭”,核桃被捏得咔咔作響,“人你調查過沒?可不可靠?”
低眉順眼侍立一旁的毛凡立刻上前,彙報他這兩天搜羅到的資料,“馬哲,這名字是真的。從小就是個混混,二十出頭犯了點事兒,差點捅死人,在牢裏蹲了三年。前年剛放出來,出來之後也一直沒什麽正經工作,但也收斂了性子,常在在工地上做些吃力不讨好的散工。”
“安穩日子不過,怎麽突然想着來我們這兒試水了?”男人大得超乎尋常的門牙抵在下嘴唇上,吊着三角眼問。
“老母親查出來得了食道癌,實在缺錢。”毛凡說着,把腋下夾着的文件夾拿出來,攤開在老板面前,“這是他母親的住院記錄和病歷,千真萬确。”
“哦……”男人随意瞟了兩眼便閉上了眼睛,沉吟一聲,“看不出來還是個孝子。”
“牙哥您這話說的,來咱們這兒找錢的,誰沒有個不得已的苦衷?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可不就是一不着意就丢了?”毛凡不以為意地哂笑道,“就說那個癞子李全兒,一對雙胞胎都得了怪病,求醫無門的……”
他這話匣子剛打開,門口一位全身黑的保镖雷厲風行地沖了進來,面色凝重地附在孟亞虎耳邊說了什麽,毛凡是個識相的,悻悻地閉了嘴。
“少爺來了?”保镖直起腰,孟亞虎愣了那麽一秒,随即高高地挑起眉毛,連同耷拉着的眼皮都撐了開來,陰鸷的臉上漫上喜色,“邀請函送出去那麽久,總算是有回音了?”
毛凡在心裏咕哝:少爺?哪個少爺?
想起白格的公衆身份,孟亞虎的喜色又極快地凝固在臉上,手中“獅子頭”的咔咔聲也戛然而止,他煞有其事地站起身,朝那位保镖吩咐道:“快快快,你親自去大門口候着,确保萬無一失地把少爺迎上來。”
更衣室內,徐承渡照常盯着那只卡通兔子挂鐘的秒針,只是這次他沒有淡定發呆,相反,他罕見地有些緊張。
就在剛剛,蘇昆吾在場外發來簡訊通知,目标任務乘坐一輛黑色商務車,現身在缪斯停車場。
孟亞虎來了。
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引起孟亞虎的注意,也是第一次真實地接近此次任務的核心人物,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順利發展。
徐承渡摩挲着掌心粗糙的繃帶,十分不巧,今天他的對手是重拳阿客。
腦海裏一幀幀閃過阿客跟金環的那場格鬥,不得不承認,他沒有十成把握能夠贏阿客,那擊重拳,不管是速度和力量都不是一般人能匹敵的。金環的速戰速決策略從本質上挑不出什麽錯,關鍵在于不能給阿客出拳的機會,敗就敗在,金環體力跟不上,不顧一切地進攻卻松懈了防守,讓對方有了可乘之機。
金環是死了吧?太陽穴那裏太脆弱。他在臺上倒下時最後的念頭是什麽?大家都問人活着有何意義,卻沒有人問死亡有何意義。像這種底下格鬥場的拳手,死得有什麽意義呢?
一邊思考着克敵之策,徐承渡一邊下意識活動起左手手腕。那只手腕在昨天的格鬥中受了點輕微的扭傷,轉動起來會牽扯到一塊受傷的肌肉,帶出些不明顯的痛感和滞澀感。
說什麽今天都不能輸……他磨了磨後槽牙,覺得此刻正身處一艘無人掌舵的船,但那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不能讓這艘船觸礁擱淺,否則前功盡棄。
距離比賽開始僅剩五分鐘的時候,像根電線杆一樣矗立在地下停車場入口處的保镖等到了他家開着紅色跑車,全副武裝的少爺。
寬大的黑色連帽衫,破洞牛仔褲,加上鴨舌帽和占了大半張臉的黑超墨鏡,簡直不能更欲蓋彌彰,招搖過市。
“白先生。”保镖經過專業培訓,一路小跑過去,貼心地替白格關上車門,“牙叔在候着了,您随我這邊走特殊通道。”
白格掩映在墨鏡下的眸子閃了閃,一邊跟着邁開步子,一邊緊繃着下巴把玩着車鑰匙。來之前并沒有提前通知任何人,人家卻早就做好了迎接的準備,也不知道身邊的內鬼是誰……
一路跟着進了喧鬧的格鬥場,正是比賽開始的時候,觀衆們炙熱的目光都鎖死在小小的格鬥臺上,吶喊聲此起彼伏,直刺耳膜,沒人注意到此時晃進來一個挺拔俊秀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白格:我好像馬上要目睹什麽不得了的事?
徐承渡:你看見的都是幻覺!
白格:別說了,既然老天讓我們重逢,跟我回家進小黑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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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