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年少許輕狂9

“你怎麽知道是我?”聽到自己的名字,徐承渡忍不住脫口而出。

對面沉默了一瞬,“嗯……猜的。”

嗓音裏透着暖暖的笑意,溫度沿着纏繞的電話線爬過來,燙到了貼着聽筒的那只耳朵,徐承渡不自在地偏開頭,低聲咕哝:“你都成白半仙了你。”

“這個點打給我,怎麽,想出來吃夜宵嗎?”白格一沒提徐承渡為什麽會有他的號碼,二沒問打給他幹什麽,而是直接約人出去。語氣自然,熟稔得好像他們經常通電話一樣。

徐承渡咂了咂寡淡無味的嘴巴,鬼使神差地接受了這個提議。

“你在橋下等着,我過了天橋來找你。”白格語速很快,聽上去像是正愁找不到一同吃夜宵的飯友,生怕徐承渡反悔,“入秋了,晝夜溫差大,記得披件外套。十分鐘後見。”

“哦……”徐承渡握着被匆匆挂斷的電話,茫然盯着腳上裂開一條縫的涼拖。心想:我剛剛想什麽來着?找個女生談戀愛?

十分鐘後,徐承渡穿着件明黃色連帽衫,如約出現在天橋下。

他擡頭看了看那座黑黢黢的天橋,欄杆上的霓虹燈每天更換一種顏色,今天是有點膩歪的亮粉,跟它魁梧剽悍的身軀一點都不搭。從白格的公寓到這裏,徐承渡在心裏算了算,加上上下樓和換衣服的時間,起碼得一刻鐘。

然而他剛剛熄滅摩托車的引擎,就在天橋上看到了白格的身影。

他披了件松垮垮的黑色外套,一邊擡起手腕看表一邊小跑着過來,松軟蓬松的頭發被風吹起,随着身體的律動上下跳躍,跟鼓起的外套一道,彰顯着主人格外有活力的一面。

像只風筝。徐承渡在心裏默默打了個比方。

“你可以慢慢來,我又不是等不起的女孩子。”等白格有些氣息不穩地停在面前時,他眯着眼睛揶揄道。

“跟性別沒關系,讓人久等可不是什麽好習慣。”白格籲了口氣,第一眼就看到徐承渡胯下那輛造型拉風的座駕。

他抱着雙臂圍着轉了一圈,眼裏滿是挑剔。

準确來說,這是一輛市面上不常見的道路越野摩托,體型和排量介于山地越野和街車之間,至于是什麽牌子,白格表示這輛摩托已經改裝得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而且這改裝的方向和風格……也讓他有點看不懂。

“你這個……”他拍了拍摩托的側身擋板,“是撞壞了,然後用五顏六色的膠布粘上的嗎?”

徐承渡擺出一副你明知故問的模樣,“不然呢,行為藝術?”

“那後視鏡呢?沒了你好歹也裝模作樣粘一個湊一對啊……”白格支着手肘摸摸下巴,“尾燈也碎了,排氣管倒是好幾個……我很好奇你是怎麽避過交警,讓這堆破爛……唔……這輛違規改裝的摩托存活下來的。”

“啧,放尊重點!”徐承渡用力拍了拍後座,那上面的皮革早就失去了該有的光澤,看上去幹枯得好像馬上就能裂成碎片,“我的愛車是有名字的!叫小彗星!雖然是打賭贏來的,但他從歸我的那天起就是我的人了!跟着我久經風霜,不許你說他壞話!”

說着,摩托車的引擎發出兩聲餘韻悠長的低吼。

面對連車帶人龇牙咧嘴的雙重威脅,白格蠕動了兩下嘴皮子,識趣地閉上了。

“給!”正低頭繼續檢查着這輛車的狀況,一個泛着銀光的東西不偏不倚地朝面門咋來,白格下意識接住,摟在懷裏。

低頭一看,是個頭盔。

拎着頭盔,他不确定地指了指“小彗星”,“你是想讓我坐上去?”

“小彗星”破碎的尾燈微弱地閃了兩下。

“我們要去哪裏吃宵夜?很遠嗎?”白格猶自掙紮。

徐承渡一把扣上黑色頭盔,點了點頭:“如果你不想競走半個小時的話。”

“說真的,我們可以攔個計程車。”白格做着最後的努力,“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的命比你想象中值錢……”

話還沒說完,徐承渡從摩托車上跨下來,徑直走到他面前,奪過他手裏的銀色頭盔,二話不說,照着他腦袋粗魯地按了下去。

戴完還用食指彈了彈,骨節敲擊頭盔,發出兩聲清脆的叮聲。白格覺得自己的腦漿整個兒被震蕩了兩下,說不出話。

“別廢話了,我餓。”

白格一咬牙,決定豁出去一把,臨上車之前叮囑了一句:“你!注意安全!”

但是某人的人生字典裏一向沒有安全兩個字,即便有,也一早就被狗吃了。

剛一上車,徐承渡一個油門拉到底,加速的同時按了下喇叭,擦着慌忙跳開的行人險險掠過。緊接着一個轉彎甩尾,後輪胎差點打滑。

這堆奔跑的破爛沒什麽別的優點,加速度和發動機的轟鳴聲卻遙遙領先于正常機車。再加上一些不太合群的喀啦聲,碎片在劇烈震顫中演奏成一首吵嚷喧嚣、自成一派的搖滾打擊樂,連帶着白格的耳膜也在被迫共舞。

風聲呼嘯,白格不得不提高音量,然而頭盔底部邊緣硌着他的下颌骨,令他每說一句話都得受一發撞擊。

“你總是這麽不要命的嗎?”

“你說什麽?吃什麽?”

“注意那輛大卡車!它在變道!”

徐承渡猛加了一把油門,從那輛笨重的又大又醜的卡車旁邊迅速切過,扯着嗓子喊叫:“我們吃燒烤吧!”

白格:“……”

發現全程在雞同鴨講之後,白格閉上了嘴巴,默默把抓着“小彗星”後座邊沿的手縮回來,緊緊地掐住前面人的腰際。

他得先保證自己不被這個瘋子甩下去。

背後突然有溫熱的軀體貼近,徐承渡整個人一激靈,“小彗星”接觸不良般噴了幾個不連貫的短音。繃緊腰部肌肉,他用手臂的力量把自己整個兒往前挪了挪。

然而白格順勢繼續貼上來。

摩托車上能施展的空間有限,想保持距離都沒處躲,徐承渡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麽敏感,屬于白格的熱輻射熨燙了他半邊身子,雷電般的戰栗襲擊了他的大腦。然後身體像是本能地去刻意感知,他慢慢地透過不算薄的衣料,感覺到白格突出的胸肌,白格胸腔裏鼓動的心髒,白格擱在自己髋骨上的灼熱掌心,他甚至感覺到白格的腿時不時跟自己的摩擦碰撞。

一股急速的熱流從脊椎奔騰着湧向小腹……

遇上路面的減速帶,整個摩托車抖得像個舊彈簧床墊。

白格下意識收攏雙臂,整個兒的把人擁在了懷裏。

“滾滾滾,把你的爪子拿開!”徐承渡忍無可忍地扭頭暴喝一聲。

白格無辜地眨眨眼睛,舉起雙手,“怎麽了?”

腹中有氣無處發洩,徐承渡一字一頓道:“我!怕!癢!”

白格挑挑眉,轉而把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徐承渡:“……”

以最快的速度,二人呼嘯着到了目的地,支好摩托車撐腳,摘下頭套往唯一的一個後視鏡上一搭,徐承渡就炸了毛似得從白格身邊跳開。

白格隐隐覺得他今天不太正常,摘下頭盔,挂到把手上,冷不丁地來了一句:“我沒答應那個女生。”

“哪個女生?”徐承渡跟他保持着一米的距離,往深深的巷子裏走。

“你不是看見了嗎?在樓梯拐彎口。”白格不緊不慢地跟着,也不擅自拉近距離,“不是還踢了一腳欄杆嘛你。”

“哦。”徐承渡記起了這茬事,聳聳肩,“你答不答應那個美女,跟我有什麽關系?”

他自己都沒發覺這句話裏泛出的濃烈酸氣。

“那你在別扭什麽?”白格好笑地上前一步,把距離縮成了一臂之寬。

居然被看出來了……

“別扭?沒有啊。”徐承渡忍住跳開的沖動,甚至一只手搭上白格肩頭,強壓着心跳,嬉皮笑臉,“如果你能稍微提高一下我的勞動單價,我保證服務态度杠杠兒的!鬧別扭?不存在的。”

徐承渡一貫有的小毛病,毛手毛腳,還喜歡勾肩搭背,長時間相處下來,白格已經從一開始的極度厭惡進化到現在的免疫狀态。

巷子裏安着昏黃的路燈,他一轉頭,就看到徐承渡深刻的側臉,半垂着眼眸,蹙着的眉間籠着一層陰影,寫滿了心事。心間一動,他擡手就想把他眉峰那道褶皺撫平。

徐承渡身體反應極快,警覺地脖子後仰。

四目相對,白格的手就這麽不尴不尬地僵在半空。

徐承渡目光裏透出點疑問。

“咳。”那只手生硬地打道回府,握成空拳抵在唇邊咳了一聲,“你說的就是這家燒烤?”

徐承渡狐疑地上下掃了他一眼,點點頭。

他背後的那家燒烤隐沒在巷子中段,就是一戶尋常人家的小院子,別的裝飾沒有,只在門口擺了個破破爛爛的招牌,時明時暗地閃爍着“沈己火考”四個字。

有人聲、火光和白煙從窄門的縫隙裏透出來。

一看這環境,白格有點沒勇氣跨出第一步。

“要不……我們換一家?”

“別啊,人不可貌相,這家店可是老字號,來的都是回頭客!從我爺爺那輩兒就開始擺攤兒了,好吃!”徐承渡化身推銷員,一把把他拉了進去。

如白格所想,這家燒烤的環境确實不怎麽樣,吃客也是稀稀拉拉,擁擠的小庭院裏,統共也就五張桌子,有三張是空着的。一桌情侶,一桌幾個朋友,各自聊天侃大山。

在碳烤架子上忙着刷油翻面點醬的,是一位看上去年近五十的老人家,腰不駝手不抖,口裏叼着根煙,一邊哼着小調兒,一邊忙活着。他的婆子在一邊幫忙打下手。

“喲,小渡啊。”老沈人老眼不花,一眼瞅到門口的徐承渡,熱情地向他打招呼,“你爺爺腿腳還利索嗎?”

老沈嘿嘿笑了兩聲,嘴邊的香煙上下輕彈,“老家夥身體倒是硬朗得很。怎麽樣小渡?還是以前的吃法?”

徐承渡敲了敲碗,表示贊同。

白格看了看不太幹淨的桌面,再看了看老漢嘴邊的香煙,又看了看不是一次性的竹筷。暗暗打定主意待會兒烤串兒上來,堅決一口不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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