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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諾和宋舟一起來到主持人身後的操作臺,兩人的手機全都連上音響,宋舟問:“我接下來要放哪首歌?”
姜諾邊試音邊說:“先打開網易雲。”
宋舟的手指不動了,為難道:“這裏是歐洲诶。”
姜諾擡頭:“????”
歌曲版權都是有地域限制的,宋舟給他看打開網易雲後的界面,上面寫着“根據歐盟GDPR條款要求,服務更新升級中,暫停訪問”。
宋舟也不是沒辦法,正要下個翻牆回國內的VPN,姜諾為了抓緊時間,讓他直接打開油管找到一個播放量為千萬級別的視頻,宋舟看着封面上那個和街舞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國女孩,再次确認:“我點開始了啊。”
姜諾望向宴若愚,兩人幾乎在同一時刻點頭。
宋舟播放了那個制作烤全羊和馬奶酒的視頻。宴若愚之前沒聽過這首純音樂,但馬頭琴的音色一響起來,他就通透了曲子的基調,邪乎得跟武俠小說裏打通任督二脈似的,動作還是來自街頭的,放緩舒展開後反而有了民族的味道。
五六秒後,姜諾手機裏的鼓點響起,逐漸加入吉他和貝斯的聲音,一個人就是一支樂隊,将蒙古傳統樂器與搖滾風格融合到一塊兒。九十秒即将殆盡時宴若愚不再踩點做停頓,而是移動到場地中間做了個幾個蒙古舞裏的常見動作——他沒學過民族舞蹈,但像鴻雁、奔騰這類的經典節目肯定看過,沒特意練過不意味着不會做。
他跨開雙腿,上身下沉,整個身子的支撐都在腿和腰部。
本來就是非常穩紮穩打的姿勢,他的馬丁靴和迷彩褲幫錦上添花,下蹲後整個人的氣勢從未有過的磅礴,看得女評委脖子越伸越長,并在最後捂了捂嘴。
宴若愚結束了表演,全場先是寂靜一片,幾秒鐘後爆發出掌聲,除了那位瑞士評委,其他兩位都将票投給宴若愚。宴若愚沖到姜諾面前,激動得差點将人抱起來,眼睛一瞥瞄過宋舟的手機,那裏面放的視頻是李子柒。
宴若愚:“……”
姜諾拍拍宴若愚的肩膀,讓他先別高興的太早,後面還有小幾十個人等着跟他battle呢,那是主持人再次發動民主投票技能的結果,瑞士人軸,就是想和宴若愚PK。
“那可不可以改變一下battle的流程,不然他體力吃不消。”姜諾的信心也大增,再次和工作人員商量是否可以一挑五,他在對方五人按順序freestyle的時候給宴若愚即興混出一段beat,宴若愚再用這段伴奏跳。
又是一輪全體民主投票,姜諾的方案通過。宋舟跟着冒汗,倒不是擔心宴若愚的舞蹈水平,而是無法想象姜諾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連着做出七首伴奏讓宴若愚契合進去。別說舞者了,歌手和制作人都未必有這樣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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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們沒時間自我懷疑,圍成三角蹲在一塊兒,宴若愚休息,宋舟幫姜諾找歌。
時間緊迫,他們幹脆全用李子柒視頻裏的音樂元素,姜諾把純音樂的幾個小節錄進手機軟件,拆分成音色和樂句,更新每個方塊鍵對應的采樣,重點給宴若愚聽系統自帶的各種鼓,有快有慢,有808也有軍鼓,節拍到這兒會變,到那兒的停頓更長……
宴若愚繃着神經将鼓點記住以便更好地展示自己的技術,但上場後腦子基本上是漿糊狀來不及思考,就是憑直覺,也不在乎動作到沒到位了,反正姜諾肯定會對音樂做出及時的處理掩蓋他的失誤,讓他一次又一次收獲全票通過,挑戰下一個五人組。
直到最後一組。
姜諾的手指已經在抖了,手背的經絡明顯凸起,汗沁上鼻頭,雙手卻是涼的。宴若愚握住他的雙手揉搓,讓他趕緊休息,不然腦細胞熬不住。
“……至少要把鼓點确定下來。”姜諾堅持,宴若愚也堅持,把他的手放到胸前緊緊握住。
“你到時候就随便打,什麽節奏都成。我信你,你也要信我。”
宴若愚在最後一次上場前終于把姜諾的手捂熱了。
姜諾的手還是有些不聽使喚,被用到發燙的手機屏幕上有手汗留下的細霧,他擦了擦,一不小心點錯了地方,幾個常用的音色慘遭删除。
姜諾深吸一口氣,擡眼,目光落在宴若愚身上,那個比自己小三歲的少年單手握拳,砸在胸膛心髒的位置,無言地将自己托付。
姜諾的心也促然跳快了好幾下,沒低頭,憑直覺按下一個鋼琴音色和循環的鼓點。
他從一開始就放棄了更具特色的民族樂采樣。
起舞的宴若愚也不再執着于那些更具觀感的動作。他今天已經展示過太多的技術,是時候釋放自我,義無反顧做真實的自己。
他會用兩根手指将嘴巴撐開,抓高頭發像露出耳朵,四肢着地如猛獸行走,極具攻擊性地撲向對手,又在千鈞一發之際雙腳直立顯出人形。
但他沒正常多久,就又撕下僞裝回歸原始态,如此循環痛苦掙紮,人性和獸性在他身體裏的鬥争永不停歇。最後幾秒,姜諾下了五個重重的鼓點,宴若愚随着節奏将被汗浸濕的衣服脫下露出紋身,背後有未化出的翼,手臂有海,胸前有簡筆的蝙蝠和荊棘,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誰的孩子,從哪裏來,最終到哪裏去。
宴若愚雙手手指交叉放在頭頂,閉眼後仰,短暫而久違地感受到解脫。
視野裏又是一片漆白,但這一次不再只有一個人,有一個黑影朝他走來,他必須睜開眼,才能看清那人到底是誰。
“我們贏了!”姜諾将三千法郎的現金塞到他手裏,摟住他的脖子激動地跳起來。他不要錢,要姜諾,雙手一抛将紙幣撒向空中,而他抓住姜諾的雙腿,将他抱起卡在自己的腰胯處。
他是樹,姜諾的姿勢像栖息的樹袋熊。鐳射材質的紙幣在不同角度的燈光下流連出柔彩的光芒,在宴若愚的夢裏成了新郎掀開新娘的紗頭後綻放的禮花。
他萬般不舍地睜開眼,整個人還是橫着卧趴的姿勢,胸口悶着,怪不得睡一兩個小時都會做夢。他體力嚴重消耗,比賽結束後和姜諾回了酒店,簡單洗漱後蒙頭就睡,休息到七點,肌肉還是有些酸痛,但精氣神恢複了不少。
他訂的是套房,兩室兩廳,原本以為姜諾會在自己房間休息,他推開門後看到波斯地毯上彎腿坐着個人,右手拿筆放在沙發上,手機屏幕裏放着油管上的vlog,戴着耳機嘴裏念念有詞,時不時在口袋大小的筆記本裏記錄,完全沒發現宴若愚輕手輕腳地走近,蹲到自己身後,伸出手要拍他的肩膀,眼睛越來越晶亮有神,期待他被吓唬後的神情。
宴若愚的手突然停留在咫尺遠近,目光柔和,落在姜諾穿着厚襪子的腳丫上。
那是雙純手工的毛線襪,針眼和一般圍巾一樣大,不适合外穿只能居家穿,松垮垮裹到腳踝上方。宴若愚不愛在室內穿拖鞋,春夏還成,到了冬天,地板瓷磚凍腳,套這種襪子最合适,出差出游也會帶兩雙。
他的視線再往下,自己腳上的襪子和姜諾的一模一樣,都是米白色,襪口的花紋和那波斯地毯的配色相像。他的目光在兩雙襪子上逡巡,看來看去,看去看來,正要傻呵呵地笑,姜諾發現他在自己身後,扭頭叫他的名字,反而把他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麽就醒了,我還以為你要睡到明天早上。”姜諾摘下耳機,被他還一臉迷糊的樣子逗笑了。宴若愚輕拍臉頰讓自己清醒,清了聲嗓子,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道:“當然要醒,今晚還得請宋舟吃飯。”
這是他們和宋舟暫別前約定好的,他們明天就要飛巴黎,今天晚上不聚,再相遇就要等到夏天了。
“別逞強了,”姜諾勸他,“你不累嗎?”
宴若愚龍虎精神:“怎麽可能,再說了,就許你宅在酒店裏看美妝小視頻,不許我跟宋舟出去吃頓飯啊。”
姜諾:“……”
視頻裏用古法做口紅胭脂的李子柒:“……”
“我是在找能采樣的曲子。”姜諾哭笑不得,強調,“給你。”
他把本子上的筆記推給宴若愚看,上面畫着初步的音樂分軌,曲子旋律是自己編的,采樣則大多來自李子柒視頻裏用過的古風背景音樂。他還用手機裏的那個電子音樂合成器給宴若愚打了一小段beat,節奏清晰幹淨,卻能在一瞬間将人拉回比賽場上的激烈碰撞。
——姜諾終于抓住那些飄忽不定的靈感了。
宴若愚也替他高興。來日方長,歌曲可以回國制作,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去和宋舟回合。宴若愚的意思是這三千法郎是他們一起掙的,幹脆找個地方一次性花光。
适合滑雪的冬季是洛桑的旅游旺季,高檔餐廳很難當天預約,宋舟就推薦了一家米其林三星法餐,他的一位任課教授對烹饪的興趣不亞于論文,在蘇黎世有好幾家餐廳,美食圈內聲名遠揚。洛桑的那家米其林餐廳聽說他來參加學術讨論會,便邀請他來餐廳擔任幾天客座主廚,他和宋舟只是普通師生,但一聽另外兩位也是中國人,非常熱情地答應會給他們留出座位。
“但是我沒有正裝。”姜諾不好意思道。他沒經驗,以為男士必須穿西裝才能出入歐洲老城的餐廳,宴若愚正要開口讓他放寬心,話到嘴邊,就鬼使神差地變味了。
“姐姐,”宴若愚往姜諾眼跟前湊,沒皮沒臉地逗他:
“沒有正裝,也可以穿小黑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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