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一個多月以後,十九歲的林淮在決賽直播前接受最後的采訪,準會想起那個梁真和湯燕關從分庭抗禮到抗衡的下午。記者不放過機會地問他當時什麽感受,林淮支吾着,見這個問題繞不過去,只能揉揉小手,忐忑道:“我當時害怕極了。”

記者把話筒對向林淮身邊的梁真,梁真為防尴尬地咳了兩聲,檢讨道:“我承認我當時有賭的成分。”

湯燕關也在場,但沒給記者幫腔,而是用電影裏的下一句臺詞幫梁真開脫:“不賭,爛尾樓怎麽能變成學區房呢。”

記者來勁了,興致沖沖問湯燕關:“湯老師如何看待前幾天b站首頁的視頻《傲慢與偏見》,您是傲慢,梁老師是偏見。”

湯燕關:“……”

梁真:“……”

“诶呀,今天天氣真好,”梁真同湯燕關相識,同湯燕關使眼色,浮誇道,“是吧小湯。”

“對對對,”湯燕關配合,連連點頭,“節目組把決賽直播選在今天晚上真是太合适了。”

在場記者:“……”

“……”想想都還有點後怕的林淮也很是無語,畢竟一個多月前,當兩人還未冰釋前嫌,他是夾在中間最尴尬危險的一個。

這種沖突并不是突如其來的,早在節目開始錄制前,32歲的梁真就對這個年僅23歲的偶像導師頗有微詞,後期制作組再添油加醋一引導,兩人在劇集裏的碰撞感一直很強烈。節目編導原本想把這種火藥味放到後期的導師戰中,但萬萬沒想到梁真會自己把這層窗戶紙捅破,倒逼湯燕關放棄和他同利益陣營的Sean,把最後一個名額給林淮。

湯燕關坐在導師席上,沙發明明柔軟舒适,他卻坐出了滲人的發涼感。他低着頭思忖,一言不發,全場就跟着他屏息,目光和燈光一塊兒從四面八方投射到他身上。

湯燕關一時間毫無主動性,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僵持片刻後只能當個被逼宮的狼狽權臣繳械投降,看都沒看舞臺一眼,念完那個名字就把麥放下:“林淮。”

聽到這個決定後,場上的選手們先是沉寂了幾秒鐘,然後瘋狂吶喊鼓掌,伊斯特更是提議要将人抱起來扔到空中,只有林淮自己沒體會到喜悅熱鬧,還是愣愣的,被喧鬧的人群簇擁推擠着,扭頭,只有宋舟站在原地,靜靜看着他,将他眼裏一閃而過的那種害怕被抛棄的恐慌全收。

所以當人群褪去,等他的也只有宋舟。他拒絕了伊斯特提議的聚餐,火急火燎跑到livehouse後面的那棟小房子,上三樓找導師休息室,一推開門,裏面果然有梁真。

也不只有梁真。

梁真站着,湯燕關坐着,全都一言不發。向來對梁真和和氣氣的林哲黑着臉,指着鼻子憋着罵,Lai在邊上踱步,和王墨鏡Louis一樣左右為難,幫哪位說話開脫都不合适。

梁真還算冷靜,聽到開門動靜後回頭,見林淮站在門口胸膛喘息起伏,喉結動了動,問:“怎麽了嗎?”

他正腹背受敵呢,沒朝林淮走過來。林淮同樣沒上前,雖驚慌失措需要安慰,也知道這時候不該給梁真添麻煩。

而梁真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有賭就有輸,湯燕關要是在娛樂圈的大染缸裏多滾打摸爬一陣,更懂得博弈周旋,今天未必會着自己的道。

“……晚上一起吃飯吧。”梁真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必要跟林淮聊聊,林淮往走廊近處的樓梯口一瞥,又突然像個大人了。

“不用,我就是來看看你。”林淮很沉地呼出一口氣,抿了抿唇,沖梁真擠出一個笑,就轉身離開了。梁真這時候才慢慢朝門的方向走過去,倚在牆邊上,目送林淮在背光的走廊裏朝樓梯跑過去,比來找他時還着急,然後猛得剎車,單手摟住那個同樣背光的少年的肩膀。

三樓的走廊狹長,在裏面百轉千回的除了光和影,還有聲音。層層回音後梁真聽不聽他們遠遠地說了什麽,只知道林淮叽叽喳喳個不停,宋舟主動來找他,他就高興。

宋舟原本以為林淮郁火中燒,作為室友兼合作拍檔,還是有必要關懷一下。豈料林淮心态好着呢,不想跟伊斯特他們慶祝,倒死乞白賴地要自己請他吃飯。

于是他們去了家西北風味的餐廳,林淮菜單都沒翻開,手抓羊肉先點了兩斤。

“兩斤?!”宋舟驚了,話沒過腦子,“你是豬嗎,吃兩——”

他被原本坐在對面現在擠到自己旁邊的林淮死死捂住嘴,小聲提醒道:“你注意點,這家店是清真的。”

宋舟手忙腳亂地掰開林淮的手,臉頰都被捂紅了,眨眼道:“知道了,你、你坐回去。”

林淮才不要聽他的話,還就不走了,和宋舟并排坐在四人桌的一邊,菜上齊後也不管形象不形象的,專挑有骨頭的啃。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戴一次性手套的宋舟,港城人從食到吃都極其講究精致,第一次見林淮這般豪爽的。

林淮過了剛開始的餓勁,餘光注意到宋舟沒吃幾口就不動筷子。他看向宋舟,宋舟看看他手裏的羊骨又看看他,喉結動了動,問:“你們蘭州人都這樣的嗎?”

林淮等嘴裏食物都咽下去了再反問:“哪樣?”

宋舟形容不上來啊,但确實有點被吓到了,支吾了半天才說:“護食。”

林淮:“……”

林淮默默把另一盤全都切好的肉推到宋舟面前,沒說羊骨頭差不多都被剔幹淨了,其實沒啥肉。

這家店就在酒店旁邊的商圈裏,吃完飯後他們往回走,路過了那家林淮經常買鮮花蛋糕的店鋪。宋舟在櫥窗玻璃外駐足了好一會兒,才進去。店裏的燈光特別白,打在那些精致的蛋糕上,美貌的能讓人忽略的價格。

他在靠內的一個矮櫥窗裏找到那些杯子蛋糕。櫥窗足足有三層,每個樣品上的裱花都不盡相同,賞心悅目得讓宋舟挪不開步子,而是慢慢蹲**,看看最矮的那一層裏又有什麽驚喜。

然後林淮也跟着彎下腰,像宋舟聚精會神看着蛋糕一樣,全神貫注凝視着他的側臉。

真不知道那些蛋糕都喂哪兒去了,宋舟還是跟剛見面時候一樣瘦,臉又小又沒什麽肉,是宴若愚常說的上鏡臉。買lo裙那天他和宴若愚東拉西扯什麽都聊,自然也提到宋舟的長相。林淮不會形容,只能總結出一句“宋舟一看就是讀書人”,宴若愚兄弟義氣,翻出張宋舟的側臉照,幫他分析宋舟身上為什麽會有書卷氣。

“宋舟這種臉型很像動漫裏的貓臉,雖然上鏡,但還是要找角度,側臉最好看,你要是找到機會了,就站在他身邊好好看看。”

宴若愚的聲音恍若在耳側,指導林淮去觀察和發現。先是嘴唇,宋舟剛才不小心吃到辣,到現在唇色都還紅着,跟抿過唇紙似的。

宴若愚像個專業的攝影師,問林淮:“就這個側臉的角度,你賞析一下。”

林淮盯着那張照片,點點頭,說:“宋舟原來有一點點嘴凸诶。”

宴若愚:“……”

“這是他們港城人的特點啊,”宴若愚恨不得給林淮一個耳刮子,氣不打一出來,“你的童年呢,沒看過港片也看過王祖賢張敏邱淑貞的照片吧,美人三分龅這五個字不會說嗎?”

“哦哦哦哦哦。”林淮學到了,目光落在宋舟的唇峰和唇角上。

宋舟的唇珠明顯,唇角尖而稍稍上揚,對着櫥窗裏的蛋糕出神微笑時顯得更加細長,哪怕店裏人聲吵雜,音響裏放着大火的民謠,他不受紛擾,獨立在外。

“我就覺得他鼻子上那顆痣特別靈。”他問宴若愚,“你有過這種感覺嗎,當一個人真真正正站在你面前了,你就油然生出一種……好像上輩子就見過的感覺。”

“可能你以前做夢夢到過他吧。”宴若愚不信什麽前世今生的玄學,對宋舟無心無意,沒把林淮的話當回事,翻到另一張宋舟的正面照,說,“我倒是覺得他鼻梁不太高,也就中規中矩吧。”

林淮執意:“我覺得他鼻子最好看。”

“那你當着人宋舟的面誇他呀。”宴若愚埋汰林淮。林淮不服氣,靈機一動道:“你說我要是哪一天把他喂胖了,臉上有肉了,他會不會就和滬上雪花膏封面的旗袍女人一樣,很潤。”

“雪花膏上的旗袍女那叫富态,”宴若愚抓住林淮的肩膀将他前後搖晃,“你清醒一點,就算真要類比,像的人也是吃胖的姜諾!”

林淮被宴若愚晃清醒了,仔細看眼前的宋舟,覺得宴若愚說得确實有道理,宋舟被投喂得再好,也永遠是個古典清秀的讀書人,簡單天真,櫥窗裏的漂亮蛋糕就能讓他入迷。

他很安靜,他喜歡的那些蛋糕精致甜美,看蛋糕的他本人也溫文爾雅。林淮只顧着看他,連時間都忘了,直到店內的音響響起一段熟悉的前奏,熟悉的聲音輕輕唱道:

“不論是哪片山川,

哪片湖海我——”

被歌聲拽回現實的不止林淮,還有宋舟。先是四顧張望找那首歌的來源,側臉時剛好和從蛋糕上收回視線的林淮對上眼。

他并不知道林淮之前一直在看他,只當是剛巧碰上了。

他們身後有排隊付款的陌生人,身前的櫥櫃裏擺滿鮮花蛋糕,他們望着對方,那首老歌沒有早一秒,沒有晚一步,就在這一刻唱:

“——翻過山和嶺,

都只為你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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