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1)
東離大皇子?
景無染的話,猶如五雷轟頂,震得我眼前發黑,耳中嗡嗡直響,好半天沒緩過勁來。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堂堂的東離國大皇子,會是嘉麟的大将軍?
我只覺這件事滑稽之極,指着景無染哈哈大笑起來,笑了一半嘎然而止,臉上情不自禁露出恐懼的表情,毛骨悚然。
景無染神色嚴肅而鄭重,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怎麽可能好笑?
若北堂旌當真是東離國的大皇子,他為什麽要隐藏自己的真實身份,成為嘉麟重兵在握的掩日大将軍?如今嘉麟的兵權大部分都握在他手中,這是何等可怕的境況?
東離要是突然發難,嘉麟如何抵抗?簡直就是處于任人宰割的局面!
東離國……太可怕了!
想不到這個位處北方默默無聞的小國,心計如此之深沉,布局如此之久遠,簡直叫人嵴背發涼。
"你明白了?"景無染低聲道。
我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震驚之下,不要說身體,就連脖子都僵硬了,轉動之下,似乎能聽見骨頭發出嚓嚓的響聲,腦中更是混亂得無以複加,千頭萬緒,徹底成了一團亂麻。
東離國的大皇子?北堂旌?
這兩句話在腦子裏來來回回攪動不已,像是接連響起的巨雷,炸得我魂不附體。
北堂旌要真是東離國的大皇子,那他說的那些話……那些山盟海誓……豈不都是一場笑話?連我曾經對他的迷戀,也統統變成了一場滑稽透頂的鬧劇。
我只覺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似的,臉色慘白,景無染看了,也露出驚慌的神色來,急忙問道:"夜兒,你還好吧?"我虛弱地搖搖頭。
可這動作到底是表示好還是不好,連我自己現在都不知道……景無染關心得很,靠近一步還想再問,可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哨聲,景無染一聽,臉上頓時變色。
"怎麽會這麽快?"景無染滿臉不敢置信之色,喃喃低語。
這哨聲尖利而且急促,像是警告的意思,我也覺得不太對勁,剛想問,景無染忽然揮揮手,示意我暫時別出聲,自己卻凝神聽去。
夜空漆黑而寂靜,四周樹林偶爾發出沙沙的響聲,一片夜晚的靜谧。
我實在聽不出有什麽異樣,但見景無染臉色越來越難看,幾近鐵青,我便知一定有什麽異常的事情發生了,而且還是脫離景無染控制之外的。
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旋即有人推門進來。
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相貌普通,可透着一臉精明相,是鎮南王府的總管張忠。
"世子,不速之客。"張忠對景無染行了個禮,禀報道。
"太快了……"景無染低聲應了句,"張叔,來的是哪方的人馬?""暫時未知。"張忠回答。
"……"景無染聞言沉吟了片刻,擡頭往我的方向看了看,便對張叔下了命令,"拖住,若是北堂旌的人,一個不留。""遵命。"張忠領命而去。
景無染又伸指打了個唿哨,悄沒聲息地,兩行黑衣人就應聲出現在他身後。
我忍不住上下左右滿屋子看了看。
這麽多號人,之前都藏哪裏呀?怎麽我半點沒發覺?
景無染上前,雙手扶住我肩膀,開口道:"夜兒,你馬上離開這裏,他們會誓死保護你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的。""那……那你呢?"我連忙追問。
"一起走太容易被人發現,不如分開得好,而且,我也正好試探一下對方是什麽來頭。"景無染說完,不等我發表任何反對意見,手一揮,那些黑衣人就将我夾在隊伍中間,往屋後黑漆漆的樹林裏去。
他們帶着我走得極快,片刻工夫,景無染那間小屋就已經徹底被黑夜湮沒,尋不到半點影跡。
夜空中挂着一彎月亮,但也被厚厚的雲層遮掩其後,月光黯淡,四周都黑沉沉的,樹林中更是烏黑一片,只有從樹梢裏透下的一點微薄光芒,能勉強把周圍環境看個模糊的大概。
景無染的人身手都很好,帶着我不費吹灰之力,隊伍整齊有序,前後呼應,将我圍在中間水洩不通,一有什麽丁點兒風吹草動,他們就迅速組成護衛的隊形,警惕地觀察四周,見确無異樣,才繼續往前。
不過半個小時的工夫,我卻覺得好像幾個鐘頭般那麽漫長,這種緊繃的氣氛讓我不由得也緊張起來,終于忍不住小聲問道:"你們……要帶我去哪裏?"扶住我腰的那人應該是這隊人馬的隊長,聽見我問,也依舊目不斜視,只是低聲恭敬地回道:"公主莫擔心,到了便知。"我沒再開口。
他們帶着我又往前行了約莫一刻鐘的樣子,我眼尖,似乎看見前方樹幹上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以為眼花,就正在這時,忽然傳來幾聲慘叫。
隊長聞聲大驚,身子一個後退,左右與後面的人也随之後退,停了下來,動作訓練有素,整齊劃一。
腳尖剛落地,剩下的人就立即圍了過來,将我護在中間。
樹林裏似乎安靜了下來,隊長将手一揮,左右各出兩人,拿着兵刃,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去。但剛走了沒幾步,黑暗之中,一道銀光一閃,地面上骨碌碌地滾出幾個圓乎乎的東西來,直滾到我們面前。
即使是黑夜之中,我依舊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是三個人頭。
之前還守在前面開路的,三個護衛的人頭。
"啊啊啊啊!!!"我吓得尖叫。
四周的人也大吃一驚。
明顯,這是遇到了敵人!但對方是什麽時候下的手?是怎麽把這三個人的腦袋無聲無息就割下來的?
小隊長也知道敵人厲害,又将手一揮,四周的人倏地圍攏來,以我和他為中心,成個圓圈,警惕着任何的風吹草動。
但四周卻安靜下來,夜風吹動樹梢,發出沙沙的響聲,除此之外,就可以說得上是萬籁寂靜,甚至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敵人不知道躲在哪裏,根本見不到一點蹤影,若不是地上還有三個血淋淋的人腦袋擺在那兒,只怕是要當作虛驚一場了。
也許在黑夜中人的視力會變弱,潛意識對眼前郁沉的黑暗有一種畏懼的心理,才兩三分鐘的工夫,我只覺得自己心跳得越來越快,幾乎蹦到了嗓子眼,明明知道現在處境危險之極,偏偏不知這威脅來自何方,那種心理上的壓力,可想而知。
自然,身邊負責我安全的那些侍衛們,壓力更重。
也許是受不了這種沉重的莫名威脅,左邊一人忽然大吼一聲,揮刀就往黑暗中砍去,他一動,四周立亂。
耳中傳來呼嘯而過的刀劍聲音,明晃晃的刀刃揮起時,像把黑沉沉的夜空也給噼開了似的,但卻一閃即過,只有一陣陣緊密的金屬相擊的刺耳聲響,刺得人耳膜也疼了起來。
那小隊長以自己身體為盾牌,擋在我身前。周圍都是一聲接着一聲的慘叫,撕心裂肺,聽得人從心裏都被揪緊了似的。我越來越覺得恐懼,強撐着想看清周圍到底怎麽樣了,但依舊是那一片郁沉的黑暗,什麽都看不清楚,只有慘叫聲不斷傳來,似乎那些侍衛正在一個一個被藏身黑夜中的敵人屠殺殆盡。
小隊長早就被這詭異的情況吓得心神不寧,雖然還恪盡職守地保護着我,但也能感覺得出來,健壯的身子難以抑制地發抖,聲音也變了。
"什麽人?到底是什麽人?出來!出來!"他連聲喝道。
但明顯對方根本就不理他。
慘叫聲漸漸平靜了下去,最後歸為寂靜。
死亡的寂靜。
不是不再發出聲音,而是能發出慘叫聲的人,都已經死了,自然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饒是那小隊長身經百戰,也沒遇到過這樣詭異隐秘的敵人,再加上自己的手下在片刻之間就悉數喪命,卻連對方是圓是扁都不知道,怎麽能不恐懼?
他忽然高舉起刀大吼一聲,我吓了一大跳,條件反射地捂住腦袋蹲下來,生怕刀劍無眼,萬一挂到自己身上,那可不是好玩的!
但小隊長那聲吼叫只叫了一半,下半聲就突然間沒了聲息,同時,我只覺得身邊一輕,似乎便再沒了人的氣息。
我連忙睜眼,慌亂地四處張望,但無論看向哪方,都是黑漆漆的樹林,之前明明還擋在眼前的小隊長,已經不見了蹤影,連那些之前慘死的侍衛,都根本看不到屍體,目光觸及之處,除了黑暗就是黑暗。
景無染手下的這些人,我相信絕對不是酒囊飯袋,可敵人實在太詭異了,藏身黑暗之中,悄沒聲息地就将他們悉數殺死!
如今只剩我一人,那種全然無知的恐懼,突然加倍地湧了上來。
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麽人,如果連我也要殺,我該怎麽抵擋?
我吓得轉身就想逃,可剛跨出一步,卻猛地撞進一人懷裏。
這更吓得我幾乎魂飛魄散,很沒出息地,腳一軟整個人就往地上滑,那人卻伸手拉住了我,喚了一聲。
"九公主。"
我本想大叫"鬼呀",但這三個字一傳入耳中,整個人都僵住了。
不會吧?不會這麽冤家路窄吧?
趙三留?又是他?
我張大了嘴瞠目結舌不知如何以對。
趙三留!陰魂不散的趙三留!害得我差點被火燒死不說,還活生生小産的趙三留!
重生之後若要排我最讨厭最不想看見的人,這家夥當之無愧!
我閉上了眼準備等死,但趙三留并沒有多做什麽,只是将我身子扶起來,低聲道:"九公主用不着害怕,主公有命,我自不會再傷害九公主一根頭發。"主公?那麽說,趙三留是親口承認自己聽命于人了?
"主公……是殷陽天?"我也覺得自己的神經不是一般兩般的大條,這節骨眼上還能問出這種蠢問題。"殷陽天"三個字剛說出口,我自己都覺得傻到家!
果然,趙三留冷笑一聲:"他也配?"他說完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将我身子打橫裏抱了起來,一邊道:"九公主到了,自然也就知道主公是誰了。"一邊身子突地拔地而起,我只覺騰雲駕霧一般,耳邊風聲呼嘯而過,整個人猶如在半空中飛行一般,被趙三留帶着,很快就竄入了黑漆漆的樹林裏。
整個人昏昏沉沉,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然有亮光晃動,我還以為天亮了,習慣性地擡起手腕擋住眼睛,微微睜開眼看去。
天空依舊黑壓壓一片,月亮還是躲在厚厚的雲層之後,發出黯淡的光芒來,似明非明地灑在一處小院子裏,廊前站着兩個大約十七八歲的少女,各提着一盞硬木漆柄羊皮燈籠,面無表情,似乎已經等了很久的樣子。
趙三留将我放下地來,随即彎腰向兩名少女身後的黑暗中行了一禮。
"主公,屬下幸不辱命。"
随着他的話,那兩名少女忽然往兩邊移,露出她們身後的人來。
青色的衣袍,高大的身軀,一張臉還湮沒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我努力地睜大了雙眼想仔細看究竟,但之前一直被趙三留抱着騰雲駕霧,乍一下腳踩實地,頭重腳輕,一個踉跄差點沒摔個筋鬥,可一雙結實的手臂牢牢地抱住了我。
那麽熟悉的、有力的手臂!
我緩緩擡頭向他看去。
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張英俊得近乎邪氣的面龐,一雙精光湛湛的眸子,眼神淩厲,正目不轉睛地看着我,滿是關切之意。
我也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過了很久很久,才輕輕地,平靜地開口。
"北堂旌,真的是你?……"
景無染的話,全都是真的!
他說北堂旌是東離國的大皇子!
他說東離國有個可怕的陰謀!
他說他的爹娘都是死在北堂旌手中!
他說……
我想不起來無染還說過什麽了,但他的話,千真萬确!
北堂旌就在我的眼前,趙三留恭敬地稱呼他為"主公",而趙三留……的的确确是東離人!
我不知道自己見到北堂旌的一剎那,為什麽會那麽平靜,就像是心中早有預感一般,鎮定得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真的是你?"
我睜大了雙眼看着他,腦子裏也是空空的,不知道該想什麽好,也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麽好,只能那樣靜靜地看着他。
北堂旌卻把眉一皺,擔心起來,二話不說将我抱進房裏。
那兩個侍女一直提着燈籠安靜地伺候在一旁,也跟着進來,将屋裏的蠟燭一一點亮,然後默默地退了出去,關上房門。
北堂旌将我放在太師椅上,人卻不曾離開,将雙手撐在椅子扶手上,将身體俯下,臉靠得很近,柔聲喚我名字:"夜兒?夜兒?"我卻越過他的肩膀,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恍若未聞。
一只手輕輕地摸上我臉頰,動作輕柔又小心翼翼。我沒有避開,任由他的手在我臉上撫摸,依舊不想看他。
過了一會兒,他沒再摸我的臉了,卻将額頭輕輕地抵在我額上,低聲地,甚至帶着幾絲惶恐地開口道:"夜兒,你看着我,看着我好嗎?夜兒?"他重複叫了很多次,我似乎才聽見他的聲音傳進自己耳朵裏,又過了很久才明白他在說什麽,慢慢地把目光收了回來,順從地、安靜地看着他。
北堂旌改成雙手捧着我的臉,原本淩厲的眼神早已換成柔情似水,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只好一直維持着兩兩相望的姿勢。
過了好久好久,久得像是有一個世紀那麽長,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識,不再是之前那樣恍恍惚惚,什麽都像做夢一樣,而是明明白白的,知道這都是現實,千真萬确的現實。
眼前的北堂旌并不是幻影,他的聲音也并不是遙遠的飄渺虛無,活生生地,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我輕輕動了動嘴唇,發出的聲音傳進耳朵裏,都不像自己的嗓音了,可奇怪的是,語調居然還能那麽平穩,平穩得波瀾不驚,甚至毫無丁點兒感情波動。
"為什麽?"
我只問了三個字。
北堂旌的眼神黯淡下來,雙手依舊捧着我的臉,雙唇蠕動了幾下,想開口,又話到嘴邊咽下,良久,才露出個苦笑來。
"各為其國。"
我冷笑。
"各為其國?"我把頭轉開,"好一個各為其國!國之大義下,自然什麽都可以利用而不必心懷內疚,北堂旌,你好生厲害。"北堂旌聞言身體一僵,原本還想碰我臉頰的手也停了下來,慢慢放下。
我只覺身心俱疲,把身子縮在椅子上,雙足蜷起,頭靠着椅背,眼睛都懶得睜開。
身旁都安靜下來,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還有淺淺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才再次聽見北堂旌的聲音響起,低沉的,不複往日的自負與飛揚,而滿是苦澀。
"夜兒……我……不想傷害你……我從來沒有動過傷害你的念頭。"他低聲在我耳邊道。
傷害?
回想過去種種,竟似潮水湧上心頭。
他說有他在,不會再讓我做噩夢。
他說有他在,不會再有人能傷到我。
他說有他在,我從此不必再理會外面的風風雨雨是是非非,自有他一肩承擔。
可山盟恍在昨日,海誓猶在耳邊,一切便都徹底變了樣!
風風雨雨是是非非,正因他一雙翻雲覆雨手而起。
原來我的噩夢,正是眼前的男人!
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撫摸着我的頭發,一如以前那樣。
我緩緩睜開眼向他看去。
見我終于再肯看他,北堂旌臉上也露出一絲喜意來,聲音越發溫柔:"夜兒……""北堂……"我打斷了他的話,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只用回答我'有'還是'沒有',或者'是'還是'不是'。"北堂旌臉上的喜意僵住,但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希望這次……你不會再說謊……"我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嘀咕了一句,但北堂旌還是聽見了,眼中那抹沉郁之色越來越深,半晌,低沉地應道:"你問。"我卻并沒有馬上開口,而是把頭轉了過去,看向窗外的黑夜。
月光依舊黯淡,烏黑的夜空像是要吞噬掉一切似的,黑漆漆地壓了下來,詭雲密布。
北堂旌一直靜靜地等着我出聲,許久,我才再次看向他,輕輕地、緩緩地把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出來。
"你有沒有利用過我?"
北堂旌直直地盯着我的雙眼,目光不曾移開,隔了很久,才慢慢地回答:"有。"我輕輕冷笑一聲,再次問道:"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在騙我?"他很久沒有出聲,于是我又問了一次。
"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在騙我?從清歌苑開始,你就一直騙我?"其實早就知道了他的答案。
明知自己上當得徹底,明知自己不過是一場笑話,一場不堪的笑話,但總是想聽他親口承認。即使早已于事無補,依舊想聽他的口中會如何回答。
也許,是想親耳聽到那個"是"字,才能徹底湮滅掉心裏僅存的那絲期望,徹底把最後一點信任割舍掉!
心裏已如翻江倒海刀割一般,卻還要逼着自己問出這個問題來,再次面對那血淋淋的傷口。
而同樣的問題,重複兩次,何其殘忍?
又仿佛過了一天一夜那麽長,北堂旌終于動了自己的嘴唇。
"……是。"
我疲倦地閉上雙眼。
已經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
不記得是誰說過,真相總是殘酷又醜陋的,這話一點也沒錯!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內裏越是難看,才越需要用華美的外表來掩飾自己,一如謊言都是動聽的,可謊言背後卻不堪入目。
沒有再問他為什麽這樣做,或者目的是什麽,對我來說,問與不問,都沒區別了,難道因為我問了,他就會停止他多年的計劃?
口口聲聲說愛我,結果還不是一樣将我作為棋子?随心所欲地利用着。
東風惡,人情薄,想不到看似美好的"情",竟比我想象中更惡更薄……我把自己的身體努力蜷縮成一團,緊緊閉着眼,腦中一片空白,只一直在想,如果自己能什麽都不知道,那該多好!
耳邊傳來北堂旌的呼吸聲,深厚而綿長,和以往略有不同的是,帶着一絲粗重,呼吸聲一直沒有平靜下來,似乎此刻他的心裏也是緊張萬分。
我知道他為何緊張,但已經再不想去理會。一片混亂的腦子裏,清清楚楚浮現出來的,是風雲卿的身影。
雲卿……你會不會騙我?
我喃喃動了動嘴唇,也不在乎北堂旌會不會聽見。
也許是聽見了,因為他的身體突然僵了一僵,然後就伸手從我腿彎下穿過,将我抱了起來,輕松得就像抱起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我猝不及防,一驚之下,連忙睜開雙眼看向他。
第一次發現,自己在他面前,竟是如此的瘦小軟弱,心理上一種莫名的恐懼油然而生。
為什麽忽然會覺得害怕?幾乎是片刻之間,那種恐懼的感覺就傳遍全身,讓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輕輕發着抖。
北堂旌自然也發覺了,但并未多說什麽,只是将我輕輕地放到床上,同時柔聲道:"你身子還沒徹底恢複,需要多休息。"就像以前每晚他鑽進我房裏時那樣,将繡被抖散與我蓋上,小心地掖好被角,一切都做得順理成章。
我冷眼看着他這番舉動,末了,平靜地開口:"你怎麽找到我的?"北堂旌在床邊坐了下來,聽見我問,嘴角露出個淡淡的笑容來,将手探進被子裏。我只覺腰帶上一松,他已經捏着個繡金綴銀的香囊遞到眼前。
我旋即醒悟。
自我從皇泰軍營被救出,醒來之後,北堂旌就笑嘻嘻地在我腰帶上系了這個,說裏面都是安神靜氣的香料,對身體有好處,我也沒留心,如今想來,正是這個所謂"寧神靜氣"的香囊洩露了我的行蹤,所以才那麽快就被他找到了景無染的據點,也讓趙三留輕而易舉地就追了上來。
"……你倒挺會未雨綢缪。"我譏諷一聲,翻過身去背對着他。
北堂旌何等聰明人物,自然知道我不想再看見他。聽見他輕輕嘆息一聲,站起身來,過了一會兒,才吹滅燈燭,走出了房去。
窗外剛透進來清晨的第一縷曙光,我就緩緩睜開了眼。
昨晚并未睡着,雖然北堂旌離去,但我依舊不曾阖過眼。腦子裏千頭萬緒攪得一團亂,怎麽可能睡得着?感覺只略躺了一躺,天色就已經大亮。
那兩個侍女盡職得很,伺候得周到無比,比紫菀還善解人意,我想做什麽、想要什麽,甚至都不用開口,目光略在那物品上掃掃,她們就非常體貼地拿到眼前來。但只要我一想踏出房門,兩人就堅定地擋在面前,怎麽都不準出去。
我忍不住想冷笑。
景無染曾經想殺我,可在他手裏,我行動完全自由,受不到絲毫阻攔。
北堂旌口口聲聲疼我愛我,卻正是他,從頭到尾欺騙得我好慘,如今,更連人身自由都剝奪了,生生成了個籠子裏的囚鳥。
我不知道這是哪裏,想必就算問,那兩個少女也不會告訴我,無奈之下,只好坐在床前看着天空中千種流雲出神發呆。
老實說,我擔心景無染的安危。
據北堂旌說,趙三留帶去的皆是精幹心腹,慣于暗殺行刺,昨夜黑暗中,他們就是用了平素暗殺的手法,不知不覺就将景無染派的侍衛全數收拾掉,而本來目的也是為了将我抓來,至于景無染那邊,生死未知。
他說的時候,臉上表情如常。
我心道你也未免太拿我當白癡了,景無染知道你的身份,又一心要殺你報仇,如今找到了他的據點,怕還不斬草除根斬盡殺絕?
北堂旌不說,無非是擔心我會更加恨他。
其實這也沒什麽用,就算恨,多一點少一點又有什麽區別?一樣都是恨而已!
而讓我擔憂的,還有一件事。
北堂旌不惜在我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不是意味着,他這個"嘉麟掩日大将軍"的名號,已經到了可有可無的時候?他已經不用再顧忌了?已經不用再掩飾了?
如果真是那樣,嘉麟禍在眉睫!
也許是這幾日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太多,等我靜下心來細細回想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從華淩雲面前被抓走,還不到兩天的時間!
景無染把我帶走,當晚就被北堂旌劫來,如今也才第二天而已,卻感覺度日如年。
說實話,嘉麟、皇泰還有東離,這幾個國家之間要怎麽折騰,我一點興趣也沒有,自私點說,就算哪個國家被滅了,我都沒什麽感覺。
人若無求則剛,無情則無傷,可我終究只是個俗人,該愛的該擔心的該牽念的,一樣不少!
我擔心紫菀現在怎麽樣了,小丫頭算是我最親近的人,也一直沒拿她當下人看,完全是親人的感覺,如今我"下落不明",紫菀怎麽辦?趙一倒是忠心耿耿,應該會護得紫菀周全吧?
我還擔心風雲卿。
關心則亂,我也說不上來到底擔心風雲卿什麽,明知他武功那麽好,為人又機警精明,相信無論處在何種惡劣的環境下,都能安然無恙,可就是牽念得很,莫名地心慌。
心中擱了太多心事,自然悶悶不樂,對周圍的人更沒好臉色。
也許是怕引人注意,北堂旌并沒有常來,這屋子裏的人,看起來也只有趙三留、那兩名少女,和一個又聾又啞的雜役。
人不多,但是要将我完全困住,已經足夠!
趙三留和我打過不少交道,從某個詭異的角度來說,也算是"熟人",當然知道怎麽對付我。
我恨得牙癢癢,偏生打不過,還能怎麽辦?
而且不要說趙三留,只怕那兩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八成一身好功夫,要看住我,綽綽有餘!
所以當北堂旌來的時候,我早已憋了一肚子氣,正愁沒地兒撒!
即使身份早已揭破,北堂旌也沒有絲毫異常的神色,就像完全沒發生過一樣,還是那副邪氣的表情,似笑非笑。
他像往常一樣在我身邊坐下,伸手來攬我肩膀。我用力将他推開,厲聲喝道:"北堂将軍,請自重一些。"北堂旌聞言一怔。
我冷冷地看着他。
即使我和他曾經有過那樣親密的關系,可如今在我眼中,他也和個陌生人差不多。
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騙我!
不要說什麽迫不得已的借口,也別說什麽有意無意的,騙了就是騙了,難道因為有所謂"不得已的苦衷",欺騙就不是欺騙了?
就好比你拿個鐵錘把青蛙的頭砸爛,再說一句"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那只青蛙就不是被你砸死的不成?
北堂旌精明,哪裏不知道我現在心裏是怎麽想的?臉上也露出個苦澀的笑容來,卻無話可說,只能一直看着我。
對他的目光恍若未見,我緩緩扭頭看向窗外,心中沒來由地忽然感慨萬千。
倒不是看破了也不是看穿了,我還沒有高僧一朝頓悟的本事,只是覺得,"情"這東西,當真微妙,又奇怪得可以。能固若金湯,讓雙方都毫無條件地全身心信任和付出,但也比玻璃還脆弱,容不得一絲裂痕,否則就能在頃刻之間全然崩塌,徹底破滅掉。
如今我和北堂旌,不是就正屬于這樣?
心中念頭剛轉,北堂旌卻像是早已猜到我心思似的,忽然冷哼一聲,伸手将我臉扳了過去對着他,同時沉聲緩緩道:"夜兒,別多想了。""多想?"我也不甘示弱地冷哼,"北堂旌,你讓我不想就不想,你是我什麽人?你有什麽資格命令我?"這話噎得他愣了片刻,我趁機将他一把推開,可還沒來得及跑到安全距離之外,又被他拉了回去。
北堂旌一手緊緊箍在我腰間,一手捏住我下巴,眼神越發陰郁,口裏吐出的話卻越來越平穩:"夜兒,你是我的女人。""從來就不是!"我冷笑以對,"北堂旌,我以為你是聰明人,想不到也會犯自欺欺人的毛病!"他兩眼眯了起來。
他怎麽聽不出來"自欺欺人"四個字是什麽意思?只是一直以來,他不說,我不提,裝作若無其事而已,如今我吼了出來,自是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了。
"我愛的是風雲卿!"
說完這句話,我冷冷地看着他,看他會有什麽反應。
可北堂旌什麽反應都沒有,甚至連表情都不曾變過,只是一直看着我,目光沒有移開,眼神卻越來越陰郁了。
我知道他素來性子深沉,那種眼光看得我心裏一悸,但既然已經決定不留餘地,也硬着頭皮迎了上去,針鋒相對。
房裏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幾乎讓人窒息。
就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北堂旌終于再次開口,聲音低沉:"我會帶你回東離。"我死死瞪着他,他就像是完全沒看見一樣,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是我的女人,就永遠都是,我不會再放手。"平穩的語氣,卻帶着不允許拒絕的強勢,一如既往的霸道!
"去東離?做什麽?成為你大将軍的禁脔?"我譏諷般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斥道,"哎呀,我怎麽忘記了,你不是大将軍,你是東離國尊貴的大皇子!"這話裏帶刺得明顯,北堂旌聽了也只是皺了皺眉,雙手緊緊抓住我肩膀。
"夜兒,和我一起回東離去,在那裏,誰都無法傷害你。"北堂旌說道,"我發過誓,絕不會讓人再傷害你,只要在東離,我就可以保證再沒有任何人能碰你!"我看着他,就像看着個天大的笑話。
而事實上,我也真的大笑起來。
"沒有人能傷害我?北堂旌,這話誰說都可以,可出自你的嘴巴,那就是個天大的笑話!"我真的覺得很好笑,已經笑出了淚來,聲音也笑得聽不出來是自己的了。
"江南的時候,是誰誤導景無染,想借他的手殺我的?又是誰把我丢到皇泰兵營,差點被皇泰皇帝強暴不說,還被殷陽天栽贓陷害的?"我沖着他大聲吼道,"我肚子裏的孩子,是為什麽會小産的?"面對我的指責,北堂旌一聲也不吭,眼神愈加黯淡,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說出話來。
他知道他無法推卸責任。
趙三留是他的手下,他的心腹,不要說什麽趙三留的行動他完全不知道這類的話,一聽就是彌天大謊!
北堂旌還是不肯放開,我使出吃奶的勁都掙不脫,只好用雙手抵在他胸前,扭過頭去不想再看見他。
過了很久,真的很久,才聽見北堂旌的聲音緩緩響起來,飄渺得就像自天外傳來似的,一反常态地帶着一種虛弱的感覺。
"我承認我利用過你,騙過人,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他低聲道,"從來沒有過,趙三留與風雲卿的恩怨過節,我确實不知,但卻沒有料到那差點害死你。"我白眼一翻,從鼻子裏哼了聲作為回答。
他還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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