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暮春清晨, 晨光篩落長街兩側的拂柳,一切籠罩在一片熹微光線之中。茶肆酒館已經開始陸續開業。然而城中百姓無暇吃茶談笑, 所有人都在看着長街上浩浩蕩蕩的聘禮隊伍, 十裏紅妝已經足夠令人瞠目, 但“十裏聘禮”還是頭一次瞧見。
“我可是跟着聘禮隊伍一路走來的, 從骁王府走到現在,足足大半個時辰了, 卻是還沒走到頭,骁王爺為了娶妻,是要傾家蕩産了麽?”
“啧啧啧!我原以為丞相府已經夠出手大方, 前陣子送去給定北侯府的聘禮已經足夠駭人,沒想到骁王府更是闊綽!”
“小喬姑娘的婚事一波三折, 這下倒是徹底定下來了!”
“你們發現沒有, 像骁王爺這樣千年難遇的美人,似乎也就只有蘇小喬能配得上了!”
“……”
議論聲、豔羨聲、咋舌聲……不絕于耳,長街兩側的商販、行人皆神采奕奕的看着骁王府送去的聘禮, 有些活了半輩子的老者也甚是震驚, 他們還不曾見過這等場面。
同一時間,收到聘禮單子的蘇北彥也是溢出一層薄汗。
蕭靖庭出手這樣大方, 他當然也不能小氣了, 聘禮之中有一大半都要給蘇小喬當做嫁妝的,除此之外,他肯定也要另外添置一些財物才行。
蘇北彥對自己的財力已經甚是清楚,看來……他真的要低聲下氣去求見閉關多年的蘇老夫人了。
蕭靖庭給的聘禮簡直就是一座奇觀, 不僅京城百姓震驚不已,連帶着侯府之人也甚是興奮。
要知道,雖然前幾日丞相府送來的聘禮已經足夠豐厚,但還遠不及骁王府的聘禮。
如此一對比,到底是侯府嫡女尊貴,還是私生女尊貴,便已經是一目了然了。
江如月的閨院中,破碎的瓷器一片狼藉,她一手捧着漸漸隆起的小腹,咒罵道;“骁王爺有什麽了不起的?!不過就是個病秧子!蘇小喬還真以為自己嫁了良人了!我看她遲早要當寡婦!”
院中下人不敢多言,也不上前寬慰她。在所有人看來,這位表姑娘……确切的說是侯爺的私生女也太不知好歹了,搶了嫡女的未婚夫還這樣嚣張! 骁王爺雖然久病沉疴,可人家是千年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又出手這樣闊綽,蘇小喬嫁過去不會吃虧的。倒是江如月,畢竟頂着私生女的身份,加之丞相府人員複雜,還不如骁王府自在呢。
……
沈寧寧也收到了一份“聘禮”。
只不過這份聘禮有所不同,并非是金銀珠寶,而是事關衛家案子的關鍵證據,并且這些證據指向了蘇北彥。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蘇北彥一開始就知道衛家被人陷害,他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其中,但卻是袖手旁觀,甚至落井下石了。
真真是無恥!禽獸!
沈寧寧對蕭靖庭很是滿意,看來在蕭靖庭眼中,已經将他當做是蘇小喬繼父了。
到了這一刻,沈寧寧突然發現,和蕭靖庭聯盟也沒什麽不好。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他不幫着女婿,還能幫着誰呢?!
沈寧寧命人給衛如意送了書信。
他承認自己的卑劣,也承認自己有私心,他就是要讓衛如意知道蘇北彥的真面目。他自己心愛的女子,當初錯失良機,如今無論如何也要抓住每一個破鏡重圓的機會。時隔數年,衛如意還是他的如意妹妹,饒是時過境遷,她在他心中依舊如初。
衛如意很快赴約,二人這次在沈家經營的茶樓見了面。
沈寧寧的人發現了蘇北彥的探子,他本想提醒衛如意,誰知衛如意早就心知肚明,對他莞爾一笑,“寧寧,無需管那些事,你有什麽話不妨與我直言。”
她倒是盼着能激怒蘇北彥,她對那個男人已經徹底死心。如今衛家的案子還沒有定數,蘇北彥非但不幫她,還要處處給她使絆子,衛如意的性子本就剛烈,如何會被人輕易威脅?!
沈寧寧就是喜歡衛如意這股狠勁,他端坐筆直,熏燙過的錦緞長袍看上去精神抖擻,另有一股幽香撲鼻,白玉冠挽發,捯饬的一表人才。像極了和心上人幽會的少年郎。
他道:“如意,我這裏有些東西要給你看,但……你不能太過激動,我、我、我也并沒有其他意思,我就是想讓你知道,有些人實在是不可信!”
衛如意柳眉稍稍一蹙,聰慧如她,想到了什麽,但一時間又不能篤定,“寧寧,你放心,我豈是那種柔弱的女子?”
這倒也是!
他家如意是天底下最好、最強、最優秀的女子。
沈寧寧将賬本和一些信箋交給了衛如意,還不忘說了蕭靖庭的好話,“如意,這些大部分都是骁王爺查到的,他為了衛家的案子倒是費心了。”
衛如意,“……”
她的确不看好蕭靖庭,可小喬執意要嫁給他,眼下聖旨都下了,木已成舟,她只能看開些。聞此言,衛如意倒是心頭一暖。
像她這樣的聰明人,當然知道蕭靖庭回京之後的路走得有多難,但他卻還是幫着衛家……或許他對小喬的确有幾分真心?
衛如意微斂眸,将沈寧寧給她的東西看了一遍,她表面雖是沒有發狂發狠,但骨子裏的傲氣令得她更加堅定了一件事。
她道:“寧寧,謝謝你。”
沈寧寧很想問問,她打算怎麽辦,可那樣的話,未免有趁虛而入的嫌疑,衛如意和蘇北彥之間的事,還是讓衛如意自己出手比較好。沈寧寧了解衛如意的為人,他不碰觸她的底線,給她足夠的空間。
“如意,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你放心大膽的去做,我對你沒有任何要求,只盼你能好好的,能夠開心順随就行了。”沈寧寧含情脈脈,又恰到好處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衛如意鼻頭一酸,千言萬語只化作兩兩相望,片刻方道:“嗯。”
……
蘇北彥得知妻子又去見了沈寧寧,他的心肌梗塞又嚴重了。
眼下侯府有兩樁婚事要辦,蘇北彥前陣子又顏面盡失,如今半點不敢高調,他揮退了下人,一個人坐在瑰院的亭臺下等着,臉色極為難看。
沈寧寧不論是容貌、財力,亦或是和衛如意之間的交情,都勝過了他。
即便貴為當朝權臣,可在沈寧寧那樣窮的只剩下錢的首富面前,蘇北彥還是忍不住會自卑。
衛如意回來時,就料到了蘇北彥一定會來“興師問罪”。他就是這樣的人,平素不露面,一旦心情不好就會四處找茬。衛如意沒有看蘇北彥一眼,徑直往屋內走。
蘇北彥讨厭極了她孤傲冷漠的樣子,叫住她,“站住!你還知道回來?小喬就要出嫁了,你這個當母親的非要給她臉上抹黑麽?!”
也不知究竟是誰給女兒臉上抹黑了!
衛如意舒了口氣,小喬大婚在即,蘇錦年是侯府嫡長子,如今尚未成婚,她不能讓一雙兒女沒了親生父親。
衛如意頭也未回的邁入內室,蘇北彥不喜歡這樣的“忤逆”,對衛如意身邊的一衆下人喝道:“都給我退下!”
蘇北彥一腳拽開了房門,他就不信了,他蘇北彥手握三十萬精兵,能帶兵殺敵,怎麽就征服不了一個婦人?!
蘇北彥大步向衛如意走去,靠近之後,就看見衛如意正伏案寫字,“休夫書”三個字映入眼簾,蘇北彥立刻如墜懸崖,身下是萬丈深淵,而他毫無辦法,只能一步步繼續下墜。
“你……衛如意你是瘋了麽?!”蘇北彥不敢置信,多少女子傾慕于他,更是渴望侯夫人的身份,如今衛家已經敗落,她衛如意憑什麽還是如此嚣張孤傲。
休夫書?!
她是腦子被沈寧寧清洗過了麽?!
衛如意一手執筆,下筆極快,仿佛這封休夫書已經在她腦中根深蒂固,她根本用不着去思量,每一個字都刻在她腦中,她只需要照着謄抄下來即可。
待衛如意寫完修書,蘇北彥還是一臉不可置信,他不信……在衛如意眼中,他就這樣一文不值了。
“你……你瘋了是不是?你就算是不為了自己!你也要為了孩子!”他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只能搬出一雙兒女了。
衛如意突然撲哧一笑,将休夫書塞給了蘇北彥,她看上去并沒有瘋狂,甚至是理智的可怕,“蘇北彥,你還要裝到幾時?你做的那些事我都已經知道了!我起初還很納悶,為何你執意不肯救衛家,衛家若是煊赫,對你也有好處,可誰知真相當真是諷刺,你當初靠着衛家崛起,如今又踩拉衛家,蘇北彥……我當真看不起你!”
蘇北彥的身子晃了晃,他想過無數的可能,以為是衛如意被沈寧寧蠱惑了,但他萬萬沒想到衛如意已經知道了這些。
他面色發白,唇角動了動。
沒有人願意當一個卑劣之人,他更是不想承認,他蘇北彥是那種無恥之徒,可事實就是如此。
衛如意又道:“若非是看在錦年和小喬的份上,我現在就殺了你!從今往後,你我再無瓜葛,若再有下次,你害我至親,我衛如意定殺你!小喬出閣之前,我會暫住侯府,在那之後我就從侯府離開,從此你我一別兩寬!你走吧!”
她已經拿出了所有的度量。
為了錦年和小喬,她對這個無恥之極的男人,只能一忍再忍,可若是他再招惹她,衛如意真的認為自己有殺人的潛質。
蘇北彥不敢逗留了,他真擔心衛如意還會說出怎樣狠心決絕的話出來。
手裏揣着一封休夫書,但剛走出瑰院,就立刻被他撕的粉碎。蘇北彥的狀态非常不對勁,管事向他詢問酒席一事時,蘇北彥仿佛根本就聽不見,心髒一直在瘋狂的跳動,他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了,怎麽都無法平定下來,真真是好生難受煎熬。
……
轉眼就到了大婚之日,定北侯府一日嫁兩女,并且都是嫁的當今出類拔萃的權貴,自是引得滿城圍觀。
蕭靖庭給定北侯府送聘禮時,意思已經很明确,他要給蘇小喬十裏紅妝的盛嫁。
聘禮愈是豐厚,相對而言,嫁妝也必當豐厚。
故此,即便江如月的嫁妝已足夠惹眼,但蘇小喬的近兩百擡嫁妝才是真正的可怕,再加上衛如意曾經的一百八十擡嫁妝,蘇小喬出閣便是真正的十裏紅妝,盛況空前。
丞相府和骁王府分別位于京城的南北兩側,這一日,從侯府陸陸續續搬出嫁妝的時間足足花費了幾個時辰。
因着蘇小喬是嫡女,加之又是嫁給親王,她的嫁妝當然是要先于江如月的出府,等到蘇小喬的嫁妝浩浩蕩蕩往城南方向擡去後,全城的百姓皆在圍觀,驚嘆不已。
而輪到江如月的嫁妝擡出時,百姓們見識了真正的盛況,又豈會在意那區區百臺的嫁妝,故此,王家接親的隊伍甚是冷清,城北的長街兩側幾乎都沒什麽人。
蘇小喬的花轎先出府,因着嫁妝數量過多,江如月誤了時辰也遲遲上不了花轎,這幾日她已經聽了無數流言蜚語,加之出閣的風頭完全被蘇小喬蓋下去了了,江如月甚是不甘心,竟跑去向蘇北彥理論。
“父親!我都誤了時辰了!蘇小喬她就是故意為難我,想讓我難堪,即便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日子,她還是處處與我作對!”江如月哭着吼道。
她的大婚之日,她本該備受全城矚目,她就要成為京城第一公子的夫人了,是丞相府的少夫人,身份何等尊貴!
可偏偏就是因為蘇小喬,她的一切榮耀都毀了!
蘇北彥卻是像失魂了一樣,非但沒有安慰,反而覺得很煩,“走吧走吧!你已經如願以償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江如月是被婆子強行帶下去的,一直等到午後,直至蘇小喬的嫁妝統統被擡出去,她才得以上花轎。
王羲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他堂堂王家長公子大婚之日,從王家一路走來,竟是連個看熱鬧的人都無,而據他所知,城中所有百姓都去看蕭靖庭了!
他是京城第一公子,可人家骁王爺是一千年才能見到一次的美男子,這麽一比較,他似乎立刻自行慚愧!
而且,他娶的人只是一個私生女!
王羲郁郁寡歡,不像是來侯府迎親的,倒更像是奔喪之人。
……
蘇小喬坐在花轎裏,懷中抱着一只寶瓶,她頭上蒙着大紅绡金的蓋頭,雖然看不見蕭靖庭今日的模樣,但僅憑路上行人的驚呼和贊美之聲,她就知道她的夫君今日必定是“豔壓群芳”,她小臉彤紅,如同染上了兩團胭脂,有點迫不及待想要洞/房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喬:度日如年啊!
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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