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謝夫人

第三十二章姜荀

進來還沒說上半句話,就被老太太這樣數落,姜姒心裏要是能高興才見鬼了。

只是對着老太太,她暫時也甩不上什麽臉子,先行了個禮,才道:“尋常給老太太請安都是這個時辰,前幾次來得早了,還被嬷嬷訓回去。如今天兒入了冬,老太太竟也改了時辰不成?孫女愚鈍,竟不知有此事,還望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忽然噎住了,今天的确不是姜姒來遲了,而是姜妩等人來得早了。

姜荀也假作好奇地看了一眼,道:“祖母,姒兒是與我一同來,半道上說話遲了……咳咳……”

姜荀來得少,跟姜姒親近,這也是老太太知道的。

三房四房都是老太太所出,所以喜歡得緊,連帶着姜荀這個唯一的嫡孫,也一直讓她當成心肝寶貝兒一樣,只是這孩子福氣薄,小時候染了病,如今也沒好全。前日來了,卻生了一場病,心疼得老太太整夜裏睡不好。

如今看見姜荀,老太太方才沉下來的臉色,便緩和了起來,竟道:“身子還沒好全,你就到處亂跑,左右我也不缺着你這一點孝心。別是姒丫頭拉着你來的吧?”

老太太今日就是抱着警醒警醒姜姒的心,姜荀跟姜姒關系好,在老太太看來,自然是姒丫頭搬了救兵。

對府裏這些事,姜荀知道得很清楚,也知道老太太是個什麽人,便道:“瞧您說的,這孝心是孫兒給您的,若我是姒丫頭叫來的,豈不說我沒這個對祖母的孝心?可冤枉孫兒了。”

老太太頓時被這話哄得眉開眼笑,只叫姜荀來自己身邊做,而後才讓幾位姑娘也坐下。

姜姒讨了個沒趣,掃了一眼姜妩,姜妩垂着頭,看上去很溫馴。

“其實今兒見到你們來,我心裏也高興,府裏近日來也出了一些好事情。”

老太太慢慢地開了口,眼光落在姜妩的身上,便笑道:“京中的消息,你們也應當清楚了,咱們妩兒可給姜家露了大臉,都說姜家的姑娘有福氣。”

這說的是姜妩出聯得了那麽多貴人青眼的事情,姜姒只心頭暗笑。

老太太如今以為是好事,殊不知真正的“好事”還在後頭。

心裏雖不高興姜妩厚臉皮,可姜姒高興的是有人頂缸。

此刻的姜姒看上去平靜極了,找不出半分的不快,即便是姜妩想要從姜姒的表情上探詢什麽,也無半分的可能。

別的不說,單說射聯的還有寧南侯世子,姜姒就應該尴尬。

因為原本姜姒就跟寧南侯世子搭在一起,現在自己的庶姐竟然也跟世子攀上了關系,姐妹兩個人,還能好?

所以,老太太說的時候,也在注意姜姒的臉色。

看姜姒規規矩矩不像是有什麽不滿,她心裏才稍稍釋懷。

于是,又續道:“這小瑤池會乃是成全人間美滿姻緣之事,射聯有四人,世子爺且抛開不提,魏王殿下如今可沒續弦,還有最後一箭射倒箭靶的趙藍關,瞧着日後也是個大有出息的。我想着,這二人裏随便挑一個也好啊。”

原本是四人,可第一人不知是誰,只有三個,這三人之中傅臣暫時不提是因為姜姒。

姜妩心裏也清楚,萬萬沒想到讓自己撞見如今的機緣,卻羞紅了臉,捏着自己手中繡帕,赧道:“祖母取笑了,孫女還不想嫁呢!”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大哥二哥也都開始物色人了,姑娘家裏你的運氣是頂好,回頭你看中了誰,祖母叫人幫你探探。這些人,可是非富即貴,大有前途,你若能高攀進去,真是說不盡的好處。”

老太太說着,甚至還道:“我看魏王殿下是極好,先頭你嫡母那邊還得過太妃娘娘的贈與,可見對我們姜家是極為喜歡。沒準兒還有機會呢?”

這些話全是對着姜妩說的,其餘人根本沒能得老太太一個眼神。

姜姒固然厲害,寧南侯府也厲害,可魏王殿下更不差,怎麽說也是皇族,從這一點上來看,要比寧南侯府體面得多。

不過,“魏王原本是皇族,即便是續弦多半也得要嫡出……”

這倒是難辦了。

姜妩聽見這話,便是臉色一白。

嫡庶有別,皇族續弦又豈能馬虎?即便如今有再好的機遇,姜妩也不一定能抓得住,只因為她不過是個妾所生。

聽完老太天自顧自說出來的疑慮,姜妩還是那一句話:“妩兒也不知怎麽就寫出了那樣的一聯,原本也只是趕巧,指不定魏王殿下不喜歡呢?”

姜姒聽着這話,老覺得不是很對味兒。

這姜妩,似乎是看上魏王了,還想成為魏王的續弦?

怎麽說也是皇族,斷斷不可能娶個庶出的姑娘。

姜姒不語,只繼續聽下去。

老太太果然道:“若是魏王殿下喜歡你自然好,即便是當做侍妾擡了進去,往後你自己有本事也能封為王妃。那個趙藍關父親也是步軍統領,這人勇武不凡,未必不能考慮。”

若是去魏王或者世子爺那邊做妾,自也是好去處,可出考慮到姜妩的出身,趙藍關反而更現實一些。

姜妩手裏忽然一抖,忙擡了頭,有些為難模樣,道:“聽說趙家祖上三代乃是謝相家的奴仆,出身寒微,便是這趙藍關的祖父還是奴,只是謝相恩典出了他的奴籍這才風光起來。說來不過草莽之家。那趙藍關本人更是粗鄙無比,他不過随意射聯,哪裏看得懂那一聯?”

姜荀聽着,瞧着屋裏坐着的幾位姑娘,心底忽然鄙夷起姜妩來。

趙家的确曾三代為謝家奴仆,謝氏一門祖上更對趙家有恩,可趙家如今在朝中也不差,光看看趙藍關如今的本事便知道前途無量。

可姜妩竟然還看不上,甚至嫌棄趙藍關?

一個庶出的也敢挑剔?

還不是仗着先頭出的風頭?

不過也對,如今姜妩有風頭。

姜荀似笑非笑一看姜姒,姜姒端着茶杯,也慢慢看了他一眼。

彼此眼底的意味都很清楚。

姜荀說姜姒是自作自受,姜姒卻不甚在意。

只有老太太,雖覺得姜妩心氣兒高了,可合該她高。

“正所謂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小瑤池會這一趟,你是沒去錯,祖母定會為你處理妥當,你臉上的風光,就是咱們姜府的風光。現在誰不說‘恨不生為姜家女’?”

姜家先有個姜姒,後出了姜妩,怎能不讓人羨慕嫉妒?

老太太眉開眼笑,跟姜妩說了這一陣,算是知道了姜妩的想法,她也答應慢慢給姜妩說親事去。

只是如今三姑娘的終身大事眼看着是要能定了,姜姝這個大姐卻還在前面卡着嫁不出去,着實叫老太太厭惡。

不過在這當口上,老太太暫時不去管姜姝,總之姜姝是一無是處,倒是随便配給一處不錯的人家就是,現在要緊的還是說姜姒。

“姒丫頭,方才你進來,可知我為什麽尋你?”

姜姒知道最終老太太還是要數落自己,早有心理準備,如今只做不知問道:“不是因為姒兒來遲了嗎?”

“你也就是個看着機靈的,如今竟還不知自己闖下什麽大禍!”

一拍案角,老太太将佛珠給摔到桌面上,瞪着姜姒。

姜姒起身,躬身一禮:“孫女雖愚鈍,可從不知自己曾闖下什麽大禍,在內在外都守着規矩,如今苦思冥想,卻毫無頭緒。卻不知,祖母是否誤會了什麽?若是孫女有什麽錯處,還請祖母指明,孫女有則改之。”

瞧瞧這話說得,像是她什麽也不知道一樣!

老太太被她氣得不輕,明着看姜姒是個孝順模樣,言語尊重,神态小心,可老太太就覺得哪裏不對勁兒,哪裏憋着。

這四丫頭,像是處處跟她作對!

老太太寒聲道:“在我面前你還裝瘋賣傻,我本不指望你與妩兒一樣能為家裏掙臉,你與寧南侯世子的事情八字還沒一撇,雖是板上釘釘,也不該這樣張揚。你可知顧家是什麽權勢?這樣的人不交好,你反而去得罪,那顧芝乃是天地靈秀人兒,也是你能比的?”

這心都歪到東海邊兒上了!

姜姒心說那顧芝要能跟自個兒比,也不至于被氣暈了,還天地靈秀人兒?別笑掉人大牙才好。

她不卑不亢道:“祖母此言差矣。姒兒雖不曾主動結交顧芝姑娘,可一向仰慕顧芝姑娘才名,萬不敢對她有什麽不敬之處,老太太怕是誤會了什麽吧?”

“還能誤會你什麽?!你倒說說,馮家那個玉蘭丫頭,是你好友吧?不是你倆合夥兒與人結仇是什麽?!”

老太太不覺得自己老了,她還看得清呢。這事兒若沒姒丫頭在後面謀算,一個馮玉蘭算得了什麽?

心裏這樣想着,她心中也閃過一個念頭:姒丫頭這心思到底太重。

老太太滿以為這樣說了,姜姒無可辯駁,殊不知姜姒早在出了計策的時候就與馮玉蘭說好。

別人怎麽猜是別人怎麽猜,總之不是姜姒出面,誰還能将這罪名給安她頭上去不成?

姜姒照舊那樣鎮定,用那叫老太太心裏不舒服的淡然口氣道:“孫女雖與馮玉蘭交好,可玉蘭姐姐那潑辣性子,哪裏是我能及?再說了,孫女若有與顧芝叫板的才華,怎麽也該在小瑤池會一鳴驚人了,老太太未免太高看孫女了。”

這一說,所有人都沒想到。

其實姜姒這個邏輯才是對的,若有那個才華,何至于在小瑤池會上沒半點水花?

老太太也怔住了,之前沒想到,如今想來,自家孫女哪裏能有這樣的本事?

一時之間,衆人都躊躇起來。

姜妩更是想不通,姜姒這樣處處藏拙,也不知為什麽,讓姜妩有些心裏發顫。

她原想着,即便這出風頭的機會是姜姒自己放棄的,可心裏未必痛快,還要來找她的麻煩,卻沒想到姜姒竟然忍了,根本沒有任何的反應。

現在面對着老太太的責斥,更是将自己撇了個一幹二淨。

姜妩心裏也與老太太一般,莫名地憋得慌,總覺得姜姒渾身上下毫無破綻,更不知道姜姒到底要幹什麽。

完全摸不準她的想法,更不明白她的做法。

暗中咬牙,姜妩想起方才老太太說什麽當侍妾,心裏便一點也不甘心。

憑什麽她就只能是個侍妾的命?那些爺們射聯,必定是看中了那一聯的才華,如今這一聯屬于自己,即便姜姒日後要反悔,她也能反咬姜姒一口,叫姜姒自食其果!

想着,姜妩便擡頭乖巧溫文一笑:“祖母何必擔心四妹妹?四妹妹原是要許給寧南侯世子的,即便是得罪了顧芝,翰林院掌院學士在寧南侯府跟前兒又算得了什麽?”

這是硬要給自己扣帽子了。

姜姒則笑:“甭管祖母您信不信,孫女沒本事,也攬不下與顧芝打擂臺的瓷器活兒。倒是姒兒如今想知道,說姒兒在背後撺掇玉蘭姐姐這話,祖母是聽何人說的?祖母您莫多想,孫女不過想揪出此人來,好好對質一番,再叫人狠狠摔她十幾個大嘴巴子!”

屋裏姜媚已經瞪圓了眼睛看着姜姒,萬沒想到姜姒嘴裏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老太太也是愣住,這原是姜妩姜媚回來告訴自己,可剩餘的卻是自己推測出來的,她怒道:“反了不成,你還想打我的嘴巴子?!”

“……這與您有什麽關系?”

姜姒只做不知,而後又是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想來是您自個兒推測的了,那給您傳這件事的人定然居心不良。若老太太認定了此事是姒兒所為,必定不想得罪顧大人一族,指不定還要叫姒兒去賠禮道歉。原本姒兒去賠禮不算是什麽,委屈受些也就罷了,可換到日後……正如三姐所言,寧南侯府的臉面往哪裏放呢?”

老太太徹底沒話了。

是啊,即便是姜姒真的得罪了顧芝,還真能上門賠禮道歉不成?

他們姜家不要臉面,寧南侯府還要臉面呢。

在想到寧南侯府這邊的關系之後,老太太的想法一下就變了:姒兒真能與顧芝打擂臺,那也是長臉;不是姒兒就更好了,根本就沒得罪顧家啊。

于是老太太再次使出蜀中變臉的絕活兒,臉上如春風拂過:“竟是我越來越糊塗,還好被你點醒了。這話說得好,姒兒你也不必怕,總歸你祖父也是閣老,再沒有不如他們顧家的。”

事情談到這裏,自然再沒有什麽好說的。

只是在離開的時候,前院忽然來了小厮傳報,說姜源由鴻胪寺少卿升任鴻胪寺卿,加了官,一下叫屋裏人欣喜起來。

小厮又道:“老爺還要處理事情,暫不回來,不過皇上特賜下來幾匹貢緞和兩套官窯茶具,老爺說叫分一半去四姑娘院兒裏。”

老太太兩手合十,連勝道“皇上聖明”,聽見這一句,便明白了過來。

由此,老太太對姜姒更是和顏悅色,明擺着就是寧南侯府在中間出了力,如何能不讓老太太高興?

“最近咱們府裏真是老天爺眷顧,是該去還願做做道場。聽說昨日皇上封了一位厲害的國師,過兩天要在天夷道場講道,趁着時日不錯,近日天氣也涼爽,咱們也去吧。”

國師?

那便是問道子了。

這人倒是爬得快。

走時候,衆人表情都很輕松,唯獨姜姒一轉身就變了臉色。

她心裏很沉,像是壓了一塊石頭,喘不過氣來。

傅臣毒她越好,她心裏愧疚便越深。

這一世,他真好得叫她無法挑剔。

姜荀跟出來,看她煩憂,卻道:“你又何苦為難自己?”

姜姒咬唇,嘆道:“我也不知。”

兩人才說了一句話,便有姜荀身邊的長随慌慌張張遞上來一封信。

姜荀與姜姒走着,順手拆開了信,臉上的笑容卻漸漸凝固住了。

“可是出了什麽事?”姜姒看他。

姜荀有一會兒沒說話,掐着信的手指已然捏緊:“是家裏出了些……喜事。”

他順手将信一遞,姜姒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看,才讀了三行便将眉頭皺緊,待看完,心道一聲“荒唐”,可也着實不知該怎麽勸姜荀。

四房老爺姜清嫡妻去得早,所有人一直以為姜清與其妻乃是伉俪情深,便是姜姒也這樣以為。

然而今日這一封信,才算是真正地道破了天機!

原來姜清竟一直在外面養有外室,如今那外室懷了身孕,姜清辦事回薛家口,竟将這外室帶了回來,要明媒正娶地讓她成為四房主母!

姜荀有兩個妹妹姜如姜好,都是嫡出,如今新婦要進門,還能有他們兄妹的好?

懷着孩子進來的,總不能沒個名分,又是正經人家出身……

姜荀破天荒地冷笑了一聲,卻道:“看樣子京城也留不得多久了,我要回家處理些事情。你自個兒在京城保重,若有個什麽事,一則你有傅臣,二則我與謝乙有些交情,你可問問他二人。”

“可你病還未好全……”

姜姒生怕他氣着,不想叫他這個時候回去,若鬧了起來,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麽事?

姜荀對他娘情深,不過一個外室,也想要回家做妾?即便是姜清同意,也得問問他這嫡子同意不同意!他如今無意多言,只道:“過年時候我再來看你。”

說着,便已經轉身匆匆而去。

姜姒便看着他背影,忽然有些恍惚起來。

不管是此刻的姜姒還是姜荀,都不曾料想到之後會發生什麽。

姜荀就這樣急匆匆地走了,來得突然,也離開得突然。

聽見四房那邊的消息,連老太太也氣住了,直罵姜清人還沒老就先糊塗了。

然而畢竟已經分家,即便有些事情,那也是四房的家事,半外不內的又怎好插手?

在老太太去天夷道場這幾日,姜姒也沒少做事,一則叫人盯了許姨娘,二則借着如今掌中饋的機會,叫人調來了近一年來府裏添置绫羅綢緞的賬冊。

賬冊上記着綢緞名稱種類,從哪裏買來,花了多少銀子,最後又分到了哪裏。

她手裏有那一點秋香色的布料,查這些自然是想找出端倪來。

最後查到秋香色的蘇繡緞子今年只進了三匹,一匹在老太太處,一匹被老爺姜源撥給了衛姨娘,一匹則在姜媚這裏。都是女人……

那壓井石,可不是女人才能搬起來的。

不過好歹心中有個眉目,姜姒便暫時放下,接着便跟着老太太一起去天夷道場。

府裏姨娘們與周氏不去,爺們要上學,也不去,去的照舊是府裏的姑娘們。

天夷道場就在天夷道觀,位于城東,本就是天家賜名的道觀,香火一直挺盛,與城西的明覺寺齊名。

今歲大晉朝對戰北域大捷,多虧了國師大人,傳聞之中國師大人乃是雷神降世,手一伸便是四處炸雷響動,将敵軍炸得是粉身碎骨,這才在短短一個月之內便報了捷。

于是皇帝一高興,一擺手就封了問道子一個國師。

如今國師來天夷道場講道,京中自然權貴雲集,平民翹首,恨不能一瞻國師風采,見見活神仙。

來的一路上,姜姒都聽見這樣的傳聞,真是差點笑得打跌。

人人都當問道子乃是國師,是神人,卻不知問道子見了她,會是個什麽表情?

姜姒一想起來,就覺得壞心情都沒了。

上了山,老太太先去前面祭拜,府裏姑娘們便出來轉,姜姒自來不合群,索性自個兒帶着人出去轉,山側有長長的九百九十九級臺階,她們上來的時候走的是前面山道,不曾爬旁側的臺階。

八珍搶着上前道:“這九百九十九級臺階,傳聞只要誠心從下面一步步上來,就能得上清庇佑,心想事成,可靈着呢。”

姜姒笑笑,卻只從臺階頂上慢慢往下走,只問:“我要這樣走下去,可能心想事成?”

八珍一時無言,似乎被姜姒這話給震住了。

姜姒頓時失聲笑了起來:“那我這樣是不敬神靈了?”

“……您還是別走吧……”八珍年紀小小,卻一副大人模樣,憂心忡忡地看着,“若是以後壞了事可怎麽辦?”

若真能壞事就好了。

姜姒只一步步往下走,駭得周圍人都愣住了。

一直往下走到一半,時近中午,也快到了道場開講時候,人也看不見幾個。

姜姒正覺清淨,就聽見下面“哎喲”一聲,轉頭看去時,卻是一名面相和善的婦人一腳踩了個空,竟跌在了臺階上,叫了一聲。

姜姒看這婦人打扮普通,荊釵素裙,是個尋常人家出來的婦人,也不好見死不救,便讓紅玉上去扶人。

“這位夫人,您還好吧?”

紅玉上去扶了那婦人一把,将臺階擦了擦,才讓這婦人坐下。

那婦人疼得厲害,只捂着自己腳踝,還有些不好意思,看着紅玉便道:“小桃你倒是跑得快,不是叫你去看看那混小子嗎?”

紅玉忽然愣住,小桃是誰?

姜姒走近了來,也是奇怪,插道:“這位夫人,您是否錯認了人?她叫紅玉……”

這會兒,那婦人才擡頭來,打量着姜姒,還有她身邊幾名丫鬟。

于是,像是明白了什麽,她臉上忽然浮出幾分尴尬之色,道:“老婦人老眼昏花了,竟錯認了人。我家丫鬟這會兒被我給支走了……如今這世道,也還有古道熱腸之人啊。許久不出府,到底這天夷道場沒變。對了,這位姑娘是……”

八珍瞧了姜姒一眼,才道:“我們是鴻胪寺卿姜大人府上。”

這名號一報出來,這一位婦人忽然眼前一亮:“難道這位姑娘便是那名揚京城的姜三姑娘?”

姜姒默然,随手一壓,便阻止了八珍自報家門,她只覺得這一婦人有些古怪,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道:“如今大夥兒都去了道場,還在前山,您一個人在這裏,還受了傷,不知您家的下人……”

“小傷何足挂齒?”

這婦人看着姜姒,上下打量,雖看着無禮,可眼光并不叫人讨厭,甚至還透着一種難言的歡喜。

“看這身段臉蛋,神韻氣質,果真不愧是三姑娘啊……”

謝鄒氏這會兒心裏已經有些樂,心地善良的姑娘,又大體端方,更有才華,真是個上上之選啊。

早在聽說姜妩之名時,謝夫人心思就已經活動起來了。

顧家姑娘那邊問了許多回,謝乙那混小子老說什麽看不上,眼瞧着人已經老大,媳婦兒還沒娶一個,這不是叫二老着急嗎?

好不容易出了個姜家三姑娘,庶出是庶出吧,萬一能看對眼兒了,成全一樁姻緣,也算了了她與老頭子的心事。

誰料想,心裏剛動念頭,今兒竟然還碰上了,真是老天賜福啊!

謝夫人一時之間笑眯了眼,越加慈和,拉了姜姒的手道:“姑娘真真是個善良的人,還沒許配人家吧?”

姜姒唇邊的笑意已經有些挂不住了,老覺得背後有些發涼。

她緩緩抽了手出來,才道:“夫人還是早些上去吧,要不我叫丫鬟扶您?”

聽見這話,靈芝立刻就上去了,她今兒與紅玉穿的是差不多樣式的衣裳,剛剛搭手過去,那夫人便說話了:“哎,這是紅玉姑娘吧?姜家的丫頭也漂亮啊……”

姜姒并着三名貼身丫鬟都傻眼了。

鬧半天,這一位夫人……

似乎眼神兒不大對?

紅玉也尴尬了,上去扶她另一只手,道:“夫人,奴婢叫紅玉,她是靈芝。”

謝夫人鮮少出門,人都道她不愛應酬,見人也冷冷淡淡的,所以謝相權勢雖高,外人卻一直傳他沒個賢內助,後院裏的人都不走動。

其實,謝夫人也是心頭無奈。

她此刻看看左邊這個丫鬟,又看看右邊這個丫鬟,一時頭大如鬥:鳳冠霞帔,奈何臉盲?

“我眼神兒不大好,叫錯了人,你們也莫怪。”

姜姒算是明白了,也不大追究,只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她見這婦人穿得雖簡單,可看着并不是不值錢的綢緞,而是難得一見的垂雲緞,百兩一匹。

不過她倒沒想這一位身份,只是跟着朝前面走。

那婦人扶着丫鬟的手,卻聞見有些沉冷的香息,隐約覺出幾分熟悉來,一時喜上眉梢,竟道:“我眼睛不好,不過鼻子靈,三姑娘用的可是伽羅香?”

姜姒點了點頭,道:“看樣子夫人也是愛香的雅人了。”

謝夫人笑着搖搖頭,心想有門兒!

“我不愛那些個勞什子東西,只是前陣見我家混小子擺弄過……”

不知為什麽,那種不大好的感覺又來了。

姜姒越聽越覺得詭異,便不言語了。

謝夫人又道:“京中可傳三姑娘是個妙人,果真不假。我一見了姑娘就覺得面善……”

腳下差點踩空,姜姒擡眼一看前面還有大半的臺階,忽覺脫力:這根本不識人的夫人,哪裏編得出面善這些個鬼話來?

莫非有什麽陰謀詭計?

可天子腳下,今兒還有國師講道,誰敢放肆?

姜姒這也是自找的,善心腸早已進了閻羅殿,她何苦還要當爛好人?這是折磨自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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