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謝銀瓶

按着問道子所言,她現在是至福之人。

今日道觀上給三清老祖的頭柱香,應該由姜姒供奉進去,旁邊小道童便捧上一炷香來,問道子接過了,親手遞給姜姒,以示自己賜福。

太清真蓮還在搖曳之中,姜姒卻已經在思索其中的關竅,不過斜了問道子一眼,姜姒便接過了香。

問道子頓時高喝一聲:“三清賜福!”

于是,姜姒持香進殿,身影一下隐沒到大殿濃重的陰影之中,便看不見了。

三清老祖像立于正殿之中,姜姒根本懶得看一眼,進了殿後,方才在外的端方舒雅乃至于對太清真蓮開放的驚詫全部消失不見,随之而來的是一種平靜,超乎尋常的冷靜。

看似恭恭敬敬地朝着三清老祖像拜了拜,姜姒便轉頭道:“信女得天官賜福,不過本是凡夫俗子,尚不能窺破天機……不知今日,是否能得國師大人指教,使信女得窺三清之道?”

大殿之中伺候的諸位小道童,都忍不住誇贊姜姒聰明,就是要趁着這個機會,與國師套近乎才是。

他們國師,乃是神靈降世,厲害至極,天夷道觀誰人不敬?

天知道這會兒問道子看着姜姒那笑意清淺,似乎虔誠的模樣,已然在內心狂擦冷汗:姑奶奶!姑奶奶啊您饒了我王老虎成不!

可是面上,他已對上了姜姒那誠心求教的表情,心下狠狠一抽,心裏一把血淚接着一把血淚地流,嘴上卻依舊帶着飄飄仙氣道:“既然這一位姑娘有意向道,便請随貧道前來,貧道當為姑娘單獨開設道場。”

小道童們驚訝地睜大了眼,萬萬沒想到啊,國師一向是懶得搭理人,竟然對這一位“至福之人”這樣寬仁厚道?

難不成,真是福運之體?

眼見着問道子前去引路,衆位小道童這才反應過來,頭柱香上過之後,剩下的香就要外面的人來上,這可是得錢的好時候。

一時間,衆人都忙碌去了。

而那邊的姜姒,一出了前殿,朝着後殿走,之前臉上的虔誠、驚訝、欣喜等等表情,全部消失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高深莫測。

她雙手交疊放在腰間,一面朝前走,一面輕聲笑:“道長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問道子聽見這一句,再看她臉上的表情,差點吓得直接趴到地上去!

“貧、貧道再厲害也趕不上四姑娘,貧道能有今天多虧了四姑娘擡舉……”

這會兒問道子瞬間化身狗腿子,臉上表情變幻之快。

可心裏,他實則在瘋狂吶喊:哎喲喂,貧道那個姑奶奶,您這翻臉的速度簡直比翻書還快!

天底下最虛僞的果真是女人!

前面還一副善男信女模樣,甚至在被選中了之後露出幾分驚訝,在見到太清真蓮時候更是有些驚喜表情,結果呢……

她要不是裝出來的,問道子能把頭割下來當球踢!

後殿裏靜寂無人,靠南設着幾張方幾,兩邊牆角上擺着酸枝梨木雕道祖像花幾,上面擺着兩盆蘭,中間設着兩張太師椅。

姜姒走過去,便很自然地坐在了左邊太師椅上,問道子看着右邊那一張椅子,本來想走過去,覺得自己如今是國師了,怎麽也有資格過去坐着吧?可他心裏這樣想,腿卻不聽使喚,哆嗦個不停。

姜姒坐着,他哪裏敢坐着?

問道子涎着臉上去,讨好地笑了一下:“今兒能瞧見四姑娘,也叫小人高興,許久不見您,您真是越來越漂亮,的确是個大福氣之人……”

姜姒端了茶,抽了自己袖中的繡帕将方才指尖上殘留的水漬給擦幹淨。

她并不言語,臉色卻漸漸沉了下來。

真不知是哪裏學來的變戲法的本事,姜姒并不在意,只是對傅臣有些訝異。她現在還離不得他,可偏偏她不會選他。傅臣越是這樣,她越是難受。本以為這一世會是她折磨着他,未料想還是兩個人之間的相互磋磨。

看問道子戰戰兢兢模樣,姜姒只問:“世子爺叫你做的?”

“戲法是小人變的,那蓮花卻是真的北域聖品,不過無伽羅不開花……”

問道子滿嘴胡言,他就靠這些神神叨叨的本事吃飯,斷不能透了全部的底兒。

不過在對傅臣這個話題上,他還算老實:“正是世子爺,世子爺對您也是真好,一心一意地。反正貧道也不知道世子爺是什麽意思,說是把風頭給您補回來。”

風頭給她補回來?

這一回還真是補回來了。

姜姒心底真是複雜,傅臣的确聰明,之前小瑤池會的風頭,她出不得,如今這賜福的風頭,她卻是能出,并且毫無壞處。

“瞧你如今在皇上跟前兒混得如魚得水,哪裏還需要敬着我?”

笑話,這一位姑奶奶還捏着契紙呢,若她拿着那上了官府,或者公之于天下,那他王老虎……啊不,問道子,還能在大晉朝繼續堂而皇之地招搖撞騙嗎?

顯然不能啊!

為了自己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又知道姜姒看似一個單純小姑娘,實則心機深重一頭狡猾狐貍。

到現在,問道子都後悔當日按下一個手印,若沒那一出,他自己出去說自己能煉制火藥,約莫也不會死吧?

不過,也不一定。

若沒姜姒的镯子,他能不能見到傅臣還兩說,是不是會想起這一茬更難說,誰能想到煉丹煉出來的東西,竟然能在戰場上制敵呢?

也就四姑娘有這個腦子了。

一念及此,問道子又開始擦冷汗:“即便沒有那一張契紙,小的對四姑娘也是忠心耿耿,只聽您跟傅世子的!”

一挑眉,姜姒放緩了自己的聲音,放輕了語調,笑道:“聽道長這話的意思,是埋怨我如今還不歸還契紙了?道長莫急,今早我出來時候便知道如今道長已經成為國師,如此高位,自然不是我這等鄉野小女子能轄制。道長,這契紙,你要不收回去吧?”

問道子在聽見“契紙”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兩眼發亮,根本沒來得及注意姜姒眼底閃過的一道晦澀寒光。

他見姜姒已抽了一頁紙出來,上面還有自己簽下的字,按過的手印,連忙就要伸手去接。

誰料想,就在指尖即将碰到那讓他心心念念的契紙之時,耳旁陡然響起姜姒寒聲的嗤笑:“你還真敢拿不成!”

問道子手一哆嗦,腳也跟着軟了下來,啪一下就給姜姒跪下去了。

他心都要被姜姒給吓停了,根本沒摸明白這一位姑奶奶的脾性,不是說好了給他嗎?

姜姒要真純善,那才是見了鬼了。

雖則情之一字上面一團亂麻,理不清,可但凡與“情”無關之事,她都精明得近乎冷酷。

這會兒問道子連件事都沒給自己辦,他就想要回契紙?

将那契紙在問道子眼前晃,姜姒看他老老實實給自己跪着,着實可憐,因笑道:“我沒有讓你不拿。道長你想要,随時可以取回……”

問道子這會兒已經快麻木了,眼巴巴看着那一張契紙,最後想了想傅臣,想了想姜姒,還是覺得……

他鬥不過啊!

壯士斷腕一般,問道子決然道:“貧道最信得過的人就是四姑娘,貧道自來是個沒收拾的,若是自己保管這契紙,回頭叫人拾了去,可怎麽辦?”

娘啊!前面說不準我拿現在又準許我拿,你到底是準許我拿呢,還是不準許我拿呢?

問道子可惹不起,也賭不起,明擺着這姑娘就是挖了坑讓自己往下跳啊!

他心裏詛咒姜姒這女人蛇蠍心腸,面上還是一副的讨好樣子。

可姜姒自有自己的一般道理,竟誇贊道:“道長真是個聰明人,我還想着……若是你收了這契紙,明日便要橫屍荒野了。”

……啥?!

問道子整個人亡魂大冒,指着姜姒道:“你你你你待作甚!”

姜姒道:“不是我要作甚,而是你想作甚。”

她自然是在要挾問道子了,不管這一世嫁不嫁傅臣,這問道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如今看着還是個可樂的,可一旦他這一張嘴到了皇帝面前說什麽,那可不得了。

有一言為:妖言惑衆。

這人本就是妖道,偏要當什麽國師。

“道長能想得這樣清楚,也算是讓我放心了。”姜姒一副自己對問道子有大恩的模樣,已經慢慢将契紙重新折好,收回袖中,“現在道長在為世子爺做事吧?您想想,世子爺憑什麽信任你?對于一個才到他手底下不久的人,若你沒有短處握在他手中,他為什麽要重用你,還要扶你到國師的高位上。你也不想想,若有一日你心生歹意,憑借一張嘴讓皇帝聽你的,傅臣如何能敵?”

問道子這一回是真怕了,他本就是個膽小鬼,從來懦弱,除非逃命,否則其他時候一直都是昏昏沉沉不知所以。

現在聽姜姒一字一句地分析過來,他頭上冷汗瞬間下來了。

臉色有些白,問道子忙道:“四姑娘,我膽子小,您別吓我啊,世子爺對我有恩,我怎麽能背叛世子爺,背叛您呢?況且您手裏還攥着契紙,我怎麽敢啊!”

說到這裏,問道子忽然停了下來。

契紙?

他擡眼小心地打量姜姒,姜姒只微微點頭一笑。

那一剎那,問道子瞬間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小的終于明白了,您都是為了我好啊,四姑娘真真是個大好人啊!當初對小的伸出援手,小的才有如今的榮華富貴!小的鬼迷了心竅,竟然敢不相信您,還想拿回契紙,差點自尋死路,還好四姑娘将小的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四姑娘您簡直是小的再生父母啊!”

“得了吧!”

越說越離譜了。

姜姒只覺問道子從頭到腳就是個逗趣兒的,只道:“你也別跪着了,國師對我下跪,回頭我要折壽的。”

“跪天跪地跪父母,您就是我再生父母啊!”問道子用袖子擦着臉,“契紙還請您永遠地給小的存下去,小的頭一回知道錦衣玉食揮金如土是個什麽滋味兒,小的還想多在人間繁華地留幾日,再不敢有什麽妄念了。”

傅臣怎麽可能用不知根底的人?

若姜姒這裏沒握着他短處,他要回了契紙,傅臣會怎麽想?

光是這麽一思考,問道子就脖子根裏冒冷汗,還好姜姒及時點醒了他,不然鑄成大錯之時,才是後悔莫及啊!

四姑娘真是好人啊!

姜姒鎮定自若地坐在太師椅上,便道:“日後這樣的小把戲別玩了,瞧着也怪沒意思。過幾日,你便借着我乃至福之人的名頭,來姜府這裏拜訪,我還有事要用你。不過暫且不急,你在宮中怕還有事,什麽時候空了,着人通禀門房,我們家老太太可喜歡你。”

這就意味着能去騙錢了。

不過姜家的錢,問道子萬萬不敢騙,忙道:“四姑娘有事盡管說,小的定當為四姑娘肝腦塗地!”

“你還是留着你的腦袋去鑽研那些個歪門邪道吧,誰要你肝腦塗地。”

姜姒還不稀罕呢。

豈料她這話戳到了問道子的痛處,他立馬擺手道:“四姑娘此言差矣,我那才不是什麽歪門邪道,您看我煉丹,煉出了火藥。您看我還能讓真蓮綻開,我還會做弩機,會易容,會……”

“會什麽?”

姜姒眼皮子陡然一跳,看向了他。

“會……會的東西可多了。”

問道子渾然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只覺得姜姒臉色寒得吓人,頓時又小心了起來。

姜姒道:“會易容?”

“就是把一個人裝扮成另外一個人啊。”問道子洋洋得意,竟然忘記了姜姒的臉色,炫耀道,“這一門手藝早就失傳了上百年,被我無意之中鑽研出來,歪門邪道……嗐,其實也算不上是什麽歪門邪道吧,頂多就是偏了一些……”

姜姒端着茶碗,手腕一抖,差點将滾燙的茶水給他潑到臉上去。

又對上了!

就是這個問道子!

上一世他才是幫兇之中的幫兇啊,這一世犯在自己手裏,也不知是不是因果輪回的報應!

這下姜姒再也坐不下去了,扔了茶盞便走:“你自個兒好自為之吧,不準對任何人說你會易容,若叫我知道,定割了你的舌頭!”

問道子還跪在地上呢,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哆嗦,嘟囔道:“我都說世子爺說過了,難道還要割我舌頭不成?四姑娘也真是的……罷了,以前的事怎麽好說呢?四姑娘說的是以後不對人說。嗯,不管怎麽說,四姑娘還是個好人啊……”

好人啊。

好心好意地幫着自己收契紙,讓自己有個短柄,否則在傅臣那邊還不好交代……

“哎,真的是好人啊!”

這時候,也真不知該說問道子會忽悠,還是姜姒會忽悠了。

傅臣這人定然能從旁的地方知道問道子種種短柄,憑問道子的本事又如何能跳出傅臣的掌心去?

什麽契紙,不過是忽悠問道子,讓他聽命于自己罷了。

自打知道問道子成為了國師,姜姒就改了主意,這契紙,她就沒打算過交出去。

出了後殿,外頭紅玉等人便已經在等着迎接她。

紅玉道:“老太太他們正在後山賞花呢,現下先過去了,叫您聆了國師天語,便過去見。”

姜姒點了點頭,便随着往後山去了。

後山上人還不少,秋海棠一樹一樹,開得還早,淑女名媛們就在花樹下面下棋品茗,老太太夫人們則坐在一起拉家常。

姜姒剛剛到地方,便瞅見了一處最熱鬧的地方,正是謝銀瓶坐着的那花樹下。

因為謝家姑娘甚少出來,京中多知道謝家有位姑娘,可不知道到底是何模樣。

今日一見,那氣質出塵,遠超京中有名的顧芝,又因為出身書香翰墨之族,謝氏一門榮華,叫人豔羨,自然有無數人想要去結識于她。

謝銀瓶對人倒沒那麽多的拘束,誰來了都是笑顏以對,不過只是表面功夫,這些人為什麽來認識她,她心裏門兒清。

不遠處顧芝也站在那裏,斟酌再三,終于還是朝着謝銀瓶這裏走了過來。

“早便聞謝姑娘才名,今日一見果然超塵拔俗,芝兒這廂有禮了。”

謝銀瓶一轉頭,便瞧見這一位了。

周圍忽然就詭異地安靜了,誰不知道顧芝剛剛丢了臉,現在來與謝銀瓶說話,應該是為了謝方知吧?

如果真能嫁進去,那就是先跟未來的小姑子打好關系。

謝銀瓶上下打量一下顧芝,心道是個沽名釣譽的濁物,只是也不揭破,只請她坐,笑道:“京中也聽聞顧姑娘的才名,不過我素來不喜應酬,很少出來,竟一直沒結識顧家小姐,今日得見也是幸甚,請。”

一擺手,謝銀瓶讓了讓,顧芝便落了座。

顧芝只覺得謝銀瓶這态度未免太疏淡,一點也不熱絡,似乎不怎麽願意結識自己。

可是為着留個好印象,顧芝還是落了座。

不過坐下後,她才發現,自己對面竟然還坐着一人。

謝銀瓶上來介紹道:“這一位也是前幾日小瑤池會上頭出了名的姜家三姑娘,我原是個詩文成癡,方才一見了三姑娘便立刻請了來坐,還沒說上兩句話,顧小姐便來了,如今湊了三個,也算是運氣。”

都說同行是冤家,顧芝原本才是小瑤池會的頭籌,偏偏沒能出風頭,反而出了洋相。

這會兒看見姜妩,知道她就是被四箭射聯的那個,頓時暗恨咬牙,心道今日一定要她好生看看誰才是最本事的那個。

姜妩也沒想到自己這麽倒黴,只是在陪着老太太賞花,何曾想竟碰見了謝銀瓶,對方似乎對她好奇,想要結識于她,所以請了她來。

老太太看見謝家姑娘竟然主動來結識自家姑娘,怎麽不樂意?她直接将姜妩推了過去,哪裏管姜妩願意不願意。

現在不僅謝銀瓶,連顧芝都來了,怕是要壞事了。

心裏着急,偏生面上不能顯露,姜妩別提多難受了。

面對着顧芝不善的注視,姜妩額頭上全是細密的冷汗,幸而被額發給遮着,旁人看不出來。

姜姒正是這個時候過來的,她一出現,便有人驚訝道:“就是她呀!”

“那個被國師賜福的。”

“天,這樣的好運氣,怎就不能落到我身上?”

“難怪是能被世子爺看中的人……”

“哎,真好……”

……

無視了旁人隐約着豔羨與嫉妒的目光,姜姒步履不快,卻恰好要經過謝銀瓶那一處,謝銀瓶一轉眼就看見了姜姒。

那一瞬,所有人便看見方才還淡然的謝銀瓶一笑,竟然重又起了身,朝着姜姒行來。

姜姒頓住腳步,看向謝銀瓶:“謝姑娘?”

謝銀瓶方才見了姜妩,說不失望是假的,怎麽看還是覺得姜姒是個通透靈秀人,叫她心生喜歡,由是實話實說道:“我見着你才喜歡,想要與你交個朋友,不知四姑娘可否賞個臉?”

這樣直白的示好,着實讓姜姒有些沒想到。

官家長大的小姐們,誰不喜歡拐着彎的說話,即便是表達善意和示好,都是影影綽綽的。

可謝銀瓶,渾身上下都透着一種不一樣。

因姜姒對謝銀瓶的印象很不差,聽見人示好,斷斷沒有伸手去打笑臉人的意思,遂也遞過了手去,應道:“姒兒也正有此意,倒不及謝家姐姐來得幹脆利落了。”

于是,在所有人訝異目光之下,姜姒也落了座。

顧芝才是目瞪口呆,她小瑤池會那一日回去之後好好想過了,馮玉蘭背後的人,怕是姜姒無疑。

方才謝銀瓶對自己如此冷淡,倒對姜姒如此熱絡,叫她心裏一下不平衡起來,甚至覺得謝銀瓶看不起自己。

可為着能進謝氏門,她忍了,甚至還對姜姒道:“四姑娘也是個厲害人,前面是芝兒沒識出明珠。”

“顧小姐客氣了。”

姜姒不大想跟她聊,也知道這人不過是做戲。

只是姜姒懶得做戲,她不想搭理的态度已經很明顯,顧芝不會再自找沒趣。

姜妩這會兒已經心虛得厲害,就差打哆嗦了,看姜姒坐在自己身邊,更得了謝銀瓶這樣熱絡的對待,心裏又恨又怕。

然而她最怕的事,終究還是到了。

謝銀瓶叫人端了茶來,笑道:“今日賞花品茗這等雅事,實該賦詩作聯,才算是以文會友。靈硯,捧文房四寶來。”

旁邊丫鬟早就準備好了東西,便鋪了一沓宣紙下來。

顧芝道:“瓶兒妹妹這敢情好,我今日也正有詩興,不如大家一塊兒寫了吧,寫完了再行品評。”

于是,四人提筆。

姜姒忽然道:“我這字醜,一擡筆便覺得心虛,怕是要輸給你們了。”

“怎麽?”

顧芝有些詫異,不過看了埋着頭裝鹌鹑的姜妩一眼之後,便含酸道:“四姑娘莫要謙虛了,你三姐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真是讓人羞得無地自容,我也曾見小瑤池會上那一聯,自問不及。你們既是一家,自然不會差了。”

謝銀瓶已覺出了幾分微妙,只是看戲不理會。

姜姒便嘆了一口氣,看向姜妩,似乎是慚愧:“我一向學藝不精,斷斷不及我三姐的。”

姜妩原本已經提了筆,此刻卻手抖個不停,臉色煞白,一滴濃墨從筆尖落下,染污了雪白的宣紙。

簪花小楷,寫詩……

她現在已經要懵了,原是準備模仿姜姒的字跡,可這短短幾天之內,如何能模仿?

自來姜姒便是周氏教出來的,她們其餘女兒家哪裏能比?

這會兒露了短,她就完了!

前面一番苦心,要盡數付給東流水……

不是自己的東西,永遠貪不來。

姜姒看姜妩臉色不好,萬分純善地湊上去,關切道:“三姐,你怎麽了?”

姜妩擡眼的瞬間,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惡狠狠地瞪了姜姒一眼,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剝。

姜姒眉頭一皺,眼底寒氣方結,便忽看見姜妩手撫着自己額頭,一下閉上了眼睛,身子晃了幾晃,竟然一頭栽倒下去!

丫鬟立刻急了,帶着哭腔喊道:“三姑娘您怎麽了?!”

“……”

姜姒忽然無言,這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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