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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餐的時候,其實宋餘是有些心虛的。他咬了一口蛋炒飯,問葉一陳,“你昨晚吃的啥?”

葉一陳用指尖戳着他的平板,語氣平淡,“吃的米飯。”态度溫和,就和每個早晨他們正常相處的那樣。

宋餘莫名松了一口氣,頓了頓,然後組織好語言,帶些詢問的眼神看向葉一陳,“那個……”

“怎麽了?”語帶疑問,但葉一陳頭擡都沒擡,認真的看着平板裏面的狗血電視劇,裏面女人正拿着一把刀,“刺啦”一聲就戳進了男人的腹部,番茄醬顏色的血不要錢似的嘩啦啦從男人身上往下流,葉一陳一陣惡寒。

“我今天要去美國出差……公司安排的……”宋餘放下筷子,手指交叉放在桌前,“可能要呆三四天才能回來。”

葉一陳想起昨晚接到的電話,恍了恍神,第一反應就是:啧,撒謊,宋餘為了這麽點破事還要撒謊?他不想拆穿宋餘,只是暫停了播放的電視劇,坐直身子,淡淡的看着問宋餘,宋餘在葉一陳的注視下崩緊了身體。

“啊,這樣啊。那你行李收拾好了嗎?帶的衣服什麽的呢?”葉一陳平靜的問。

咬了一口雞蛋,宋餘放下筷子,“還沒收拾好……昨晚回來晚了……”說起這個,宋餘似乎有些不自在。他拿起筷子吃完最後一口早餐,站起身說:“我吃好了,你先吃吧,我收拾東西,收拾完了直接去機場。”

“嗯,”葉一陳還在磨磨唧唧的吃他的飯,把碗裏的米一顆一顆的撥拉着,他最近胃口不是特別好。實在有點吃不下去,他覺得早上他炒的飯還不如昨晚泡的泡面好吃。于是葉一陳放下筷子,轉身看着宋餘倒三角的身材,堅實的臀部,問,“需要我幫你打包行李嗎?畢竟……你可是一個連內褲放在哪個櫃子都不知道的男人啊!”

聽到葉一陳這麽說,宋餘笑了,他知道葉一陳是在調侃幾年前的那件事。當時他洗碗的時候不小心噴到水,整個褲子都濕了,然後不小心穿錯了葉一陳的內褲,其實也不是穿錯,他只是沒找到他自己的。那個時候還是夏天,他和葉一陳剛畢業不久,兩個人都是剛出校門的小毛孩子,什麽都不會,也沒錢買得起房子。只好在離公司近的地方租了一個隔間。北京的夏天又燥又熱,租的房子因為便宜所以不帶空調,宋餘在水槽裏洗着碗,邊洗邊覺得自己要熱炸了……天氣又熱,心裏又煩,洗着洗着突然覺得很鬧心,就發脾氣猛拍了一下水龍頭。結果他們租的房子的水龍頭有點問題,本來應該是被關了的水,被宋餘這麽一拍,呲了宋餘一身。

葉一陳買完東西回到家的時候就看見宋餘坐在涼席上,穿着個花褲衩子,撲棱着一頭濕漉漉的頭發,見到他回來,宋餘擡起頭,黑漆漆的眼神裏帶着些茫然和委屈。他問葉一陳,“小陳子我內褲呢?我沒找見我的,我就把你的花褲衩子穿上了……”聲音悶悶的,在煩躁的夏天格外惹人心疼,窗戶外面的蟬還在叽咕叽咕的叫喊,葉一陳卻什麽都聽不見,滿心滿肺都是眼前那個黑發黑眼,眼神帶着些憋屈的大男孩。那個時候,葉一陳就想,他一定要努力工作,讓這個男人,這個他最愛的男人,不要再受這樣的苦。

後來,他确實也辦到了,他熬夜寫東西,前些年也幫人當槍手,後面終于熬出來了。他寫的好些劇本都賣出去了,價錢也不差,零零散散的也寫書,稿費足夠讓他和宋餘在這個一線城市,過得比同齡人好上許多。而宋餘也很争氣,職位一路飙升。

這幾年,兩人買了大房子,換了新車,卡上的存款尾數也是好多個零,可葉一陳有時候咂摸着,卻總不是那個味道。

兩個人都想起了一些事情,宋餘斂下眉,垂下半擡着的胳膊,“不用了,我自己收拾,我要帶哪些東西你也不清楚……”

葉一陳回身繼續撥拉着他碗裏的米飯,暗搓搓的想,難不成宋餘是怕收拾某些東西的時候被自己看到顯得尴尬?摸摸鼻子,葉一陳突然覺得沒什麽意思。他寫了這麽多年劇本,怎麽腦子裏的料越來越猥瑣越來越無聊……之前在學校讀書的時候,他是真的想寫有意義的東西的,可是他的理想他的底線,卻終究抵不過現實中那一疊薄薄的鈔票。想到這裏,葉一陳飯都吃不下去了,隐隐覺得有些惡心,他覺得他自己就好像是個婊、子,既當又立。

宋餘把行李箱從卧室拖出來,他穿着一身正裝,頭發梳的幹淨整潔,走路的姿勢特別潇灑,臨走的時候握着門把手看了還在餐桌上的葉一陳一眼,囑咐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好好吃飯,你看看你這段時間瘦的。劇本不想寫就不要寫了,又不是吃不上飯……那麽辛苦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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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一陳順從的擺擺手,含糊道:“好的大爺,大爺走好,大爺拜拜……”

宋餘走的毫無懸念毫不留戀,只留下葉一陳一個人在房間裏自我唾棄,經久不息。

葉一陳覺得他很有必要反省一下這些年他到底做了些什麽,在朋友和同學看來,他也算是跻身文藝裝逼一族,工作時間不固定,錢也不缺,和宋餘也算是有緣人終成眷屬,可是,他真的清楚他自己要的是什麽嗎?二十歲的時候,他明明白白的知道,他喜歡宋餘,他就要他,二十四歲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想寫東西,于是每天都抱着大部頭的書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啃,現在呢……?

葉一陳突然覺得有點頭暈,他好像……有些想吐。

當葉一陳再次醒來的時候,他是一臉懵逼的。他覺得他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吧?難道他現在連自我批評都接受不了,一反省都能把自己吓暈過去?不,他不是這麽脆弱的人。于是葉一陳決定,他必須得拿着那張忘記是誰送的醫保卡去醫院看看……反正放着不用也是浪費。

北京的秋天很蕭瑟,空氣因為霧霾的原因,顯得格外陰沉。

站在醫院的走廊裏,葉一陳握了握手心,涼到發冷。

葉一陳握緊手中的牛皮紙袋,紙袋因為用力被握出指甲的痕跡。葉一陳覺得,這不能吧?這簡直不科學……但內心又隐隐有個聲音告訴他,沒有不可能,這些都是有預兆的。他越來越輕的體重、他總是斷斷續續的咳嗽、碼字的時候碼着碼着就腦子裏一黑……虧他還以為這是職業病。

葉一陳捏着手裏的病歷,醫生的話在他空洞洞腦子裏回蕩:“葉先生,您看,您要不要通知您的家屬過來?您這病……”

啧,肺癌,這兩個字在葉一陳的耳蝸裏像是有回音一樣,撞的他腦殼生疼。醫生只是通知讓他的家屬過來,也不說具體的情況。然而,他不知道,葉一陳也許不是一個好的編劇,但他絕對是一個認真負責的編劇。當年葉一陳寫劇本,為了讓狗血劇情看着更靠譜一點,他好死不死的給女主加了一個肺癌的設定。為了這個設定,他查了好幾晚的文獻和資料。所以醫生遞給他的病歷上的字,每一個他都認識,他都看的清楚。那些密密麻麻烏漆嘛黑的小字,最後都彙總成一行鮮紅的字幕:大家看呀,這個人,可能只有半年好活。

葉一陳淡定的把醫用材料塞進牛皮紙袋,一步一步,穩固卻又堅定的邁出了醫院。他表情肅穆的走在路上,不經意擡頭,看到一家又破又老的電影院,擡腿走了進去。

熒幕上正在放的是《肖申克的救贖》,葉一陳最愛看的一部電影。曾經葉一陳最喜歡的一幕是主人公安迪和瑞德他們在屋頂曬着太陽喝啤酒的那一幕,安迪蹲在房頂,背靠着水泥牆,看着他的朋友們喝着啤酒、講着葷段子,太陽曬在他們的頭頂、發梢、剛塗完黑漆的地上灑滿的金色的陽光……當時葉一陳以為他最欣賞的是對自由的向往和追求,可是此時,他卻面無表情的看着銀幕裏老布挂死在房梁上,整個房間最終只剩下老布刻上去的“到此一游”。葉一陳覺得全身發抖,手背發涼,他輕顫着伸手往自己的臉上一摸,才發現此刻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他才二十七歲啊……

他連正常人人生的一半都沒有走完啊!

電影放印完的時候,葉一陳一個人獨自在電影院坐了許久,直到他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驚醒。

葉一陳掏出手機,看見宋餘的來電,他拖着因為久坐而發麻的腿走出了電影院,擡頭半眯着眼,看着北京城秋日刺眼的陽光,發出了一聲沙啞的問候:“喂?”

“喂,”宋餘也“喂”了一聲,然後沒有了下文。他永遠都是這個樣子,明明是他打過來的電話,卻總要別人先問他什麽事。

“怎麽了嗎這個點打電話過來。”葉一陳清了清嗓子,主動問。他都這樣了,竟然還能反應過來,這個時候宋餘不應該是在美國倒時差嗎?

“沒什麽事……你怎麽了?”宋餘在電話裏聽着葉一陳的聲音不對,好像剛睡醒,又好像是感冒了。“你是不是生病了?北京這兩天很冷,你在家把長袖換上。要實在不想換,你把空調打開。”葉一陳從小就有個毛病,在家不喜歡穿長褲,也不喜歡套外套,即使是大冬天的,他也喜歡随便穿着短袖褲衩,用他的話說,這是放飛自我。

聽宋餘說把空調打開,葉一陳有些想笑,這才哪個季節啊,“行了,我沒事。就是看了個電影,情節吧,略感人。倒是你,打電話過來有什麽事嗎?美國這個點,應該是大半夜吧?宋總您大半夜的不睡覺,有這閑心打電話?”

宋餘聽電話那頭葉一陳語氣正常,就覺得應該也沒啥事兒。葉一陳的确是有看電影愛哭的毛病。在不熟的人面前葉一陳雖然經常是一張面癱臉,但是最親近的人都知道,他有多麽的心軟。看個電影都能哭到鼻子通紅……當年兩個人第一次看電影的時候,宋餘還調侃他,葉一陳氣的把鼻涕抹了他一袖子。

“啊,我就是……有點做噩夢。”宋餘有些尴尬,這幾年,他很少再這麽直白的表達過什麽,“葉一陳……”

“嗯?”可能是因為哭過不久,葉一陳說話還帶着點鼻音。

“葉一陳,我好像……有點想你。”宋餘握着電話,說這話他竟然有些緊張。他因為坐飛機很累,和楊清到酒店的時候睡的早,結果他半夜夢見葉一陳從飛機上掉下去了。被吓醒的時候宋餘一身冷汗,爬起來着急忙慌的找到手機給葉一陳打電話。

“啊,你剛才說什麽我去丢了個垃圾……沒聽清……”葉一陳手裏還拿病歷袋,不遠處有垃圾桶,他走了幾步,把袋子随手丢到垃圾桶裏的時候他聽見宋餘好像在說什麽,但是他沒太注意。

宋餘聽到葉一陳沒聽清,莫名有些生氣,也不知道是生葉一陳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就口氣有點生硬的說:“沒什麽。我就說天氣有點冷你好好照顧自己,我睡了,挂了,晚安。”也不等葉一陳回複就挂了電話,葉一陳聽着聲筒發出的嘟嘟嘟的聲音,有些莫名其妙。這人,有話好好說,發什麽脾氣嘛。

葉一陳把手機放到兜裏,然後搓了搓手。

北京的秋天,怎麽這麽冷啊……冷的他簡直想哭。

作者有話要說:

╮(╯▽╰)╭我似乎不适合寫長文,好慢啊,寫着寫着好想吐啊。

來壯士,幹了這碗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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